第二天的上午九点，张翼和柳文星已经来到地质大学的珠宝鉴定室的大楼外，等待那颗神秘石球的最终鉴定结果。
此刻，张翼的心情颇有点复杂，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方面，希望那颗石头价值连城，就是传说中的六方晶系金刚石。另外一方面，他当然也会担心如果自己真的面对稀世珍宝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想法。所以，他也会矛盾地期望这颗石头就是颗普通的石头，然后所有的故事都到此为止。
一旁的柳文星倒是显得十分坦然，因为她从未将自己当做那颗石头的主人。所以不论是哪种结果，柳文星都能平静应对。
在焦灼中煎熬的张翼，无意中抬头又瞥见了在法国梧桐树下笑容明媚的柳文星，又被她清澈的笑容所感化。那一瞬间，张翼方才的那些纠结也都荡然无存了。
10点40的时候苏合清教授从鉴定室里走出，带着一脸轻松释然的笑容，将一份报告递到张翼手中，语气里充满欣悦：“你看这里，是完美的六条谱线，现在能确定这颗石头就是六方晶系陨石金刚石。”
这样的消息的确很让人鼓舞，但张翼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反而觉得异常沉重。张翼从苏教授手里接过鉴定结果以及那颗被放在小盒中的石球，觉得这样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传奇太过刺激，让他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
“柳文星你作为发现者之一，可以写一篇很有分量的文章了。”苏合清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并表示了祝贺。
柳文星说道：“苏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通讯作者还得挂您的名字。这次的实验数据还需要进一步整理，嗯，苏教授、张翼，我先回鉴定室整理数据了。”柳文星面带微笑地与苏教授和张翼两人道别，又转身走进了鉴定室继续工作。
张翼跟随苏教授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中，苏合清请张翼坐下，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这颗石头的研究价值重大，市场价暂时无法估量，但对于我们来说更重大的意义是有机会在研究早期地球环境以及在材料学上获得关键性的突破。”
如果说张翼在面对这样的稀世珍宝的时候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他在沉默片刻后，微笑看着对面面容慈蔼的苏合清教授：“其实我也不算是这颗石头的主人，但吴家人急着用钱才拿着家里传下的宝贝去珠宝公司。原本也想着是帮他一把，我怕独吞了这颗石球后自己的良心过不去的。石球暂时存放在地大，等联系到真正的主人后再完璧归赵。”张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前提条件下做出这种他自己都意外的选择的。不过在名和利之间，名似乎更重要一些。就算这么做是沽名钓誉也无可厚非，但毕竟他所做的选择是多数人做不到的，也许真的如柳文星所说，这么做只是为了求心安。
张翼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苏合清的意料，苏合清很赞赏眼前的人在面对一颗稀世珍宝的时候表现出的态度。苏合清赞许地笑了笑，点头示意张翼说下去。
张翼整理了一下思路，双手交叉放于桌上，神情认真地说：“‘蚩尤计划’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科考经费，而吴家人最缺的也是治病用的钱。但这对于那些富豪来说都不是问题，前提是只要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所以这颗石球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苏合清仔细听着张翼的讲述，时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张翼整理了下思路，继续说：“可以将这篇文章当做蚩尤计划开篇的一项重要发现，接着联系媒体宣传报道。首先得借助媒体的跟风报道打响知名度，才能引起那些富豪的注意，使他们对蚩尤计划有兴趣，也能让这颗石球的身价水涨船高。君耀正在深圳博物馆举行文物展览，可以将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宣传。”
“是个不错的想法。”苏合清点头赞同张翼的计划，“听你说吴家人是会同县连山乡的，这个地方没什么名气，但很特别。几十年前做夏商周断代的时候我曾经去过那里，但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没想到无心插柳，这次却有了这样的发现。”
张翼对这样的话题很感兴趣，希望苏合清教授能详细讲述那场轰轰烈烈的夏商周断代大工程。
苏合清神色凝肃，微微点头说：“夏商周断代中最难的就是夏朝的存在证据，也包括要寻找夏朝之前的存在于传说中的文明遗存。比如半神话时代中炎帝黄帝时期的遗迹，不过因为时代久远很难有所突破。中国的历史在国际上一直被认为晚于巴比伦文明和埃及文明，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发现传说历史时期内大面积的建筑的遗迹。这个原因其实不难理解，中国文化里喜欢用木头建造复杂的建筑，不像另外几个文明喜欢用石头。木结构虽然轻巧方便，却很难保存，这也是最大的问题。中国传统的风水学中认为‘室大则不聚气’，你应该去过故宫吧。故宫里皇帝大婚用的婚房其实也不到9㎡，帝王的卧房只有这么小的面积在其他地区的文明里都很难想象。商朝之前的历史，大部分属于半神话以及神话时代，从已经解读的甲骨文中并没有发现一个曾经名叫夏的方国存在的痕迹，更不用说之前的炎黄二帝。至于“禅让制”的说法本来就有很多漏洞，现在学术界的观念认为‘禅让制’是儒学家为了虚构古代圣贤事迹而杜撰的一个故事。从尧舜的故事里就能看到这样的漏洞很多，许多传说并不经得起推敲。中国世袭王朝的时间应该远早于传说中的夏，只可惜暂时还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个猜测。我去连山乡的原因，是那边也被认为是炎帝部族活动过的范围之一，虽然那次过去没有找到有价值的证据。”
张翼两道眉头拧紧，在思索片刻后点头说道：“因为我的本专业是数学，读书期间老师也让我们看过易经。我记得冯友兰大师曾说‘易经是宇宙的数学’，可惜我才疏学浅还没深入研究过。大概知道易分三易：连山易、归葬易、周易。这个连山乡刚好也叫连山，是不是和连山易有些关系？或者我们可以将这次夜明珠的主题展览和连山易联系起来，这样能吸引一些国内外的学者，也能彰显新意。”
“如今学者普遍认为，连山易与归葬易已经并入了易学流派中的风水堪舆分支。史书上记载炎帝有‘连山建木之典’，而这个‘连山建木’，指的就是对于地形环境的考察还有对于早期城市建造的规范，所以炎帝又名连山氏。而炎帝和神农氏是不是同一个人，历来都有争议。有研究认为神农是一个世袭王朝，炎帝是神农朝中的一位帝王，所以现在那么多地方争夺炎帝或者神农故里，但不见得都是杜撰，古代自然灾害频繁也多有战乱，很可能这个神农王朝多次迁都，所以出现那么多地名与神农或者炎帝有关。之前提到了中国古代建筑一般崇尚木结构，这也是大量古代建筑难以像其他几个文明一样保存的原因之一。你刚刚说到的‘连山易’，‘连山易’应当就是炎帝时期的易学。”
张翼眉头微皱认真听着苏教授的讲述，虽然苏教授的话有些暂时让张翼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感觉得到这位地质学教授学识渊博，且并不局限于他自己固有的学科内。
苏合清略清瘦的面颊微微凹陷，目光沉静，花白的眉毛不由自主地皱起，继续说着：“虽然美国的地质学家曾经发现过一颗六方晶系陨石金刚石，并且命名为Lonsdaleite，但那颗Lonsdaleite并不具有荧光特性。就像普通的钻石，虽然晶体结构相同但因为微量元素及形成环境的微妙差异也会造成其外观和某些特性的巨大差异，所以我不建议给这颗六方晶系陨石金刚石直接定名Lonsdaleite。你昨天提到这颗石头的主人是住在湖南会同的连山乡，我不得不联想到连山氏，也就是传说中的炎帝。”
张翼立刻明白了苏教授的用意，点头笑着问：“苏教授是希望重新给这颗石球命名？”
苏合清会心笑着说：“因为发现地正好是和炎帝传说有关的连山乡，而在古书的记载中提到过炎帝曾经拥有一颗稀世珍宝夜明珠，名为‘石璘之玉’。所以经过我和这里的四位珠宝鉴定室的教授一致商议，决定给这颗石球正式命名为‘石璘之玉’。”
“好的名字和好的传说就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开始，接下来的工作就会变得更加容易。”张翼对这样的名字包装很赞赏，有了一个噱头，就更容易在宣传上大做文章。
“这颗石璘之玉形成条件比较独特，我们还得去那边调查地质环境。一方面是看看当地有没有陨石坠落的痕迹，再采集一些岩石样本带回实验室分析。”苏教授已经开始计划接下来的考察计划。
张翼决定将这颗被定名为“石璘之玉”的稀世珍宝重新交回吴德勇手中，并且帮助他宣传炒作。一方面是因为良心不允许他私吞这颗石球，因为原本他在买下的时候是出于好心，并没有要讹诈对方的意思。另一方面，张翼也很好奇这样的一位赤贫的农家怎么会藏有这么珍贵的东西。难道真的是如苏合清教授推测的那样，这颗石璘之玉和古老的传说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他也可以这么想，通过这次完璧归赵的宣传能让他得到的更多资源和荣誉，而并非仅仅限制于得到一颗稀世珍宝之上。熬干了的鸡汤里也说：要成功必须目光长远，而不是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
总之，张翼找了很多理由来说服安慰自己。毕竟目前的形势下，那颗“石璘之玉”也不会再归他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