玚“哦”了一声,心里却明白,若真只是后宫妃嫔的东西掉了,用得着动用整个禁宫侍卫营的人力去找么。却又不便点破,仍堆着笑道:“我家王爷正歇着呢。若是女人的东西,想必不会在咱们这里。再者,咱们王爷也不稀罕这此个东西。”
那侍从嘴上应着,却不愿离开,面上堆着笑,“静王爷自是不稀罕,只是怕那些不长眼力见儿的小人偷了东西,怕被拿住,把东西藏匿他处。若是如此,也脏了王爷的贵体。以防万一,还是现下查查的好。”
“可若是打扰了王爷歇息,我可没法交代啊。”玚心下着急,只想尽快打发他走。却不想此时,屋内的人轻咳了声,问道:“谁啊?在门外大喊大叫的不让人好眠。”
那侍从不待玚回答,便应道:“回王爷,大汗的宠姬遗失了心爱的钗环,大汗着小子们找呢。”
玉琉珖“哦”了一声,轻笑道:“胡汗真是体贴,不过是丢个钗环,都如此劳师动众。想必那丢东西的娘娘,胡汗宠得紧吧。”侍从听了他一席戏噱之语,只是诺诺称是。过了半晌,却又不见玉琉珖的下文,很是为难。
“王爷,您看这……”
“罢了,要搜便搜吧。”
那侍从进得屋内,便见卧榻之上正斜躺着一个人。月白的丝袍轻披在肩上,青丝滑下,落进半开的衣襟中,露出雪白的胸膛,显得慵懒邪魅。那人见他进来,勾起唇角轻笑。他顿时觉得眼前似有无数的星辰闪烁,其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不是要搜东西么,你站着干嘛?”玚有些好笑的问道。那人却只是懵懂的应了一声,仍呆在那儿不动。
“若是搜完了,可以请你出去么?这几日甚是劳累,现在困乏得紧呢。”玉琉珖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来,却变了神色,厉声道:“本王可不是到这里来供你观赏的。”一掌拍到小几上,顿时震碎了上面搁着的琉璃酒盏,鲜红的液体蜿蜒而出,在地上画出鬼魅的图画,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还不快滚!”玚大喝一声,吓得他连滚带爬的出去,逃也似的跑远了。“王爷,那地图……”玚满心疑惑,却见玉琉珖从身下拉出一张羊皮卷来,很是无奈的摆摆头,心道:这要紧的东西,胡汗着人满宫的寻,您倒是真真藏了个好地方。
皓月当空,风轻云淡。
两个人影跃过高高的宫墙,向北而去。那身着黑衣步伐稳健的,正是玚。随他而后,身着白袍步履轻盈的,自然是玉琉珖。
玉琉珖一路悠然,似出门赏月,随性而至。
月光轻泻,在这广袤的平原上,投下雪白的光影。如一条晶莹的河,静静的流淌。平原之地不似中原,及目之处尽是一样,没有起伏。唯一不同的,便是路旁的灌木高高低低的变化。
玚似乎有些不安,低声询问:“王爷,这平原之地,果有书上所说的鹿吴之山?”
“自然是有的,不过有些远罢了。”玉琉珖仍是一派悠闲,看了眼头顶上的星空,“你看那天边的斗状星辰,正指向我们要去的地方。”
玚顺着他的手指向的天空望去,那里正有一窜星辰,组成一个巨斗的形状。他们走到哪里,那巨斗便像跟着他们转向哪边似的。
“可那鹿吴山不过是存在于神话之中的山罢了,若是没有,那如何是好?”总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罢。
玉琉珖轻笑了声,“玚,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了。我是否应该把明月带来,把你留在胡宫之中陪伴凤箫姑娘?”见着玚有些沮丧的闷声不响,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既然他说有,那便是有的。如若不然,他也用不着如此的大费周章。”
“既是这样,王爷也不用亲自来寻,让我带几个人来便是了。”
“我只是,”玉琉珖仰头看了眼空中的皓月,道:“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让一个死心踏地的人,心甘情愿的背叛他一生的信仰。”正说着,忽见前方凭空的燃起一团莹蓝火焰,渐渐在空中形成一只蝶的状貌。玉琉珖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走上前去。那只凤尾轻轻扇动翅膀,优雅前行。
“看,带路的来了。”玉琉珖足尖点地,身形一飘,跟着那只凤尾而去。
王师,营帐
苍玄青正坐在灯下,提笔书写。一只藏蓝的凤尾凭空出现,轻扇着翅落到他的肩头。
“哦?静王竟然这般的迫不及待。如此,便让他去吧。”放下手中的笔,掀开帐幕,出得营来。
月光皓皓,千年如一。
他似乎看到,那空中飘下无数莹白的花朵,朵朵馨香。那天幕之中的点点星光,瞬间化作雪色的白莲。是谁,曾踏着这些美丽的花儿,飘然而去?
似乎越靠近鹿吴山,那些影像便越清晰。
只是千百年来,无论他用尽何种方法,却不得靠近。
“快了……”不知是谁,轻声低语。
苍玄青仰头,是天上的明月,抑或,是自己的心?
似乎,亲眼所见的逐渐变亮的天空,要美丽得多。一缕一缕的薄云,轻轻的飘浮,在头顶画出风无声的脚步。当最后一颗星辰,湮没于天幕之中,天边绽出一片炫丽的红霞,似一张巨大无比的锦帛,慢慢延伸。最后与天空的蓝色相融,变成柔媚的紫色。
玚有些无奈的坐在地上,两眼望天。他终于知道,为何他会跟来了。看了眼手中捧着的华丽外袍,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他堂堂三品侍卫,居然现在只有看衣服的份。但心中又不免有些担心,王爷下水也有些时辰了,水中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玚面前的,是一条碧色河流,在鹿吴山下蜿蜒而过。流水汩汩,在初阳下泛着金色的粼纹。河面看起来十分平静,实则暗波汹涌,深不可测。不时有些黑影,在水中隐现,似鱼非鱼,偶尔传来一声似婴儿啼哭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两个时辰前,玉琉珖二人追随那只凤尾而来。一路风景一色,也不知走了多远。直至平坦无垠的地面上,一座山峰屹立眼前,直矗云霄。那凤尾翩然而行,在一处水域盘旋了阵,于这碧色河流之上停留下来。淡淡的莹蓝色光茫,在水中倒映成一朵鸢尾的模样。凤尾轻轻扇动羽翅,竟化作点点莹光,随风飘散了。
玉琉珖轻抚下颌,确定那张字条上所说的地点便是此处无疑。玚曾主动请缨,欲下水一探究竟,却被他一手止住。
“既然他将这件事情交予我,定有道理。如若长庚消失在天幕,我还没有上来,你再下来不迟。”玉琉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潜入水底。现在,夜将尽,水面还不见动静,玚有些急躁起来。
玉琉珖潜入水中,发在水中漂散开来,轻薄的衣衫如绽开的一朵白莲。几下轻划,便深入水底。只是不知,那东西在这水底的何处。更麻烦的是,他连要找个什么东西,都还不清楚。玉琉珖扯扯嘴角,嘲笑自己,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只蝴蝶走了这么远,还一头扎到水底。
“着了什么魔了。”嘴里咕噜着,吐出几个水泡,缓缓上升。心中暗想,这水之深,上边的光线竟一点儿也透不下来。若不是仗着自己有些武艺,内力充盈,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远远的,从墨黑的水底透出一丝光亮。玉琉珖面上一喜,心道,这定是他要寻的东西了。轻摆了腿,潜划过去。只见那光亮从一处岩石的缝隙间透出,暖暖的金色。看这岩石的走势,想必是那鹿吴山隐在水底的根基。
玉琉珖试着用手将面上的土石拨开,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嵌在岩石当中,非玉非石。不知是何质地,却能发出如此炫目的光来。他想将它从岩石中拔出,却不想这东西竟像长在岩石中一样。无论他如何努力偿试,它也不动一下。玉琉珖退到一旁,吐纳片刻,调整了气息,又上前一手抓住那东西,左右旋转了下。只听得一阵轰隆声,尤如从深远的地底传来,渐渐靠近。直到那山基也跟着颤动,土石纷纷滚落。
一阵骚动过后,水底又恢复了平静,那块发光的物体还是纹丝不动的嵌在石中。玉琉珖挑挑眉脚,细长的手指在岩石周围仔细摸索,却依然一无所获,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触动的机关。不免有些泄气,退到一旁思索起来。
忽然,头顶上几条黑影一晃而过,伴着几声凄厉的叫声,像极了婴孩的哭声。片刻,那声音由远及近,而黑影也越聚越多,在玉琉珖头顶快速的游动。
玉琉珖心中一惊,莫不是刚才的震动,惊醒了镇守这宝物的魔怪。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一撞,便被抛到了几丈之外。还没稳住身形,又被撞得老远。几个来回,便已头晕眼花。一向从容的玉琉珖,此刻也忍不住紧皱了眉。还好没让玚下来,如若不然,这样的阵势,他必死无疑。
正想着,忽觉眼前一花,一条黑影已窜到他跟前。一咬牙,运足了内力,奋力一挡。此刻他才看清,攻击他的怪物长着雕头,头上有角,却一身鱼鳞,背上长鳍,生有二足。这便是书上所说的蛊雕么?玉琉珖苦笑,想不到自己竟然,能与传说的魔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真不知,是不幸呢,还是万幸。
玉琉珖用内力将那魔物震开,却因为在水中,效果甚微。而且水中魔物众多,几个回合下来,他已有些不支。想他这般狼狈模样,若是被旁人看到,定会被耻笑吧。接着又不免叹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越是危机的时刻,心里越是喜欢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来。早晚,他会因此而丧命也说不定。
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收尾,便觉得手臂一痛,血涓涓的流出来。那些魔物一闻到血腥味,更加疯狂,纷纷朝他袭来。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他一顶,狠狠的撞到身后的岩石上。顿时,五脏六腑像被揉到一块,胸前一阵刺痛。玉琉珖扯着嘴角苦笑,这下恐怕要葬身水底了。一手捂住胸口,努力将口中涌上来的咸腥味咽下去。早知如此,便叫那胡汗派人来探探究竟。
一手撑着身体,靠着岩石站起来。心道,就算要死,也得拉几只大个儿的垫背才行罢。却不想,一手按到那块发光的事物上,身体便像被吸住了般,动弹不得。这下可好,只有等死了。眼看着那东西将自己臂上流下的血吸得一干二净,玉琉珖心里竟平静下来。那些光似乎通过血液,传入他的身体。有些影像从他脑中一晃而过,还来不及看清,便消失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光茫渐渐暗淡下来,直至消失。玉琉珖摊开掌,刚刚还牢牢的嵌在岩石中的东西,现已静静的躺在他的掌中。而那些魔物似乎有些惧怕他,再也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观望。
玉琉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命算是保住了。将东西揣进怀里,脚尖在河床上轻轻一点,向上浮去。
刚在水面露出头,便见玚一脸焦急的奔过来,一把扶住他。
“王爷,您没事吧!”却在看到他一身血污后,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我就知道,这水里不会那么简单。那老头子本是那边的心腹,怎么如此轻易的背叛。我看,他让我们找东西是假,想害您才是真!”
玉琉珖轻拍了下他的肩,上得岸来。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胸口的刺痛也没有减轻。看来,不尽早治疗是不行了。捂住胸,低咳了几声,吐了几口污血出来。那些魔物齿上带毒,还好只咬破了一只手臂,毒并不算重。
玚连忙取了衣服为他换上,脸上很是不愤。玉琉珖轻笑道:“也不尽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递到玚手中。玚定神一看,却是一颗璃琉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这是?”
“这便是他让我们找的东西。”
“一颗心?”玚觉得不可思议,让他的主子经历生死,居然找的是一颗心。
“它在泽更水底,由众多魔物看守,定是个不凡的东西。”玉琉珖觉得有些困倦,刚刚流了许多血,伤了元气,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那苍玄青,让他们来寻这样的东西,定是打好了算盘。找得到固然好,若是找不到,也可以借那些魔物了结他。一石二鸟么?真是好极了。至少,他现在知道苍玄青并没有真正的背叛玉璃珲。看了眼身旁的玚,道:“我有些累了,只怕回程要辛苦你了。”说完便一头栽到玚肩上,昏睡过去。
王师,营帐
苍玄青突然从梦中惊醒,额上浸出一层薄汗。深吸了口气,心里似乎还残留着睡梦中的一丝刺痛。
这到底,是什么?
细细的回味,却理不出头绪。黑暗中,凭空燃出一团莹火,幻化成一只凤尾的样子。
苍玄青伸手,那凤尾便翩翩的飞落到他的指尖。
“竟然,是这样。”黑暗中,莹蓝的光映出他俊秀的脸庞。只见他微微挑眉,沉吟了阵,“竟是这样……”
抚住心,缓缓吐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