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你这么久，这是你说过最中听的话了。”宁延楼笑着应道。其实他心中明白，今上此翻作为，定也是有必胜的把握而为之。
陆风冷哼了一声，却又转了话锋，说道：“若是能皆大欢喜，自是最好的。”
不想此时，一直在一旁闷声不吭的宁延台却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胡汗的小女儿，黛墨公主乃世间罕见的绝色。多国王子前去求亲，皆因为胡汗不舍幼女而被婉拒了。若是胡汗也有此意，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即平了战乱，又能抱得美人归。这一石二鸟之事，何乐而不为。”
待他说完，延楼不由得叹息一声，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一脸很是了解的表情。
陆风忍不住调侃道：“作为未来的国舅，宁郡尉如此说，很是开明呢。”
“就算是自家妹子嫁入天家，咱们也无权限制天子的婚配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宁延台说得理直气壮。
“这是自然。”宁延楼很中肯的说，“但是，三弟，若是其他事都有可能，但唯独此事……”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住了口。整个厅室也跟着沉静下来，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
“为什么呢？为什么璋辞的皇帝陛下不能娶我们的黛墨公主？”半晌，一旁的翠好奇的发问。一时间，三个大男人不知如何回答。
最后，宁延楼伸手揉了揉翠头上软滑的发丝，笑道：“因为啊，我们的皇帝是个很固执的人。”
翠仍是一脸的茫然，一时间垂下脸去，想是很努力的思考这个问题。宁延楼见他这样，又笑着道：“翠，你只要好好看顾你们家大人，别让他又做出些傻事才好。他也是个出奇固执的人呢，在某些事情上。”
翠听他如此说，很郑重的点头，将之前的疑惑抛之脑后，开心的笑起来。
“那么，翠，你能去帮我泡壶上好的碧螺春么？这两个人也该醒醒酒了，我的口也很干呢。”宁延楼轻勾唇角，露出温和的笑意。翠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一旁听他们讲话，居然忘了帮主子们上茶。捂住嘴惊呼一声，刹时羞红了脸，一溜烟跑掉了。没有发现，在他转身的一刻，延楼便隐去了脸上的笑意。
“大人……”陆风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一手止住，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待他摒息静听片刻之后，方才回过头来，对延台说道：“若是流浪的猫狗，养久了自然会生出感情。但人，是很复杂的生物。”
“我相信，翠不会。”延台很坚持。正如之前延楼所说的，在某些方面，延台是很固执的人。
“若果真如此，最好不过。”延楼知道，他这样说，延台定会伤心。但很多时候，事实即是如此，不得不接受。
厅内，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三人各怀心事，若有所思。直到门外响起宣旨的声音，三人才回过神来。
宁延楼看着那身着蓝色宫衣的侍者，手持一卷明黄卷轴而来。那侍者的身后，残阳西沉，在青天之中划出一道绛色的云痕，犹如玉石上的血沁一般，让人心中生出诡异妖邪之感。他站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要开始了。
咚——咚——
鼓声从城楼之上传来，沉重冗长而深远。让人的心脏也振荡得轻颤，仿佛一口豪气憋闷着，蓄势待发。
鼓声敲响了十下——酉时已至，日沉西山。
“你看如何？”宁延楼站在城门之上，看身着玄甲的士卒如袭卷大地的乌云，浩浩荡荡的开拔而出。
“我与东胡打了多年交道，其实，他们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软弱好欺。”站在他身旁的延台凝着眉，满是忧虑。
宁延楼轻挑剑眉，侧过脸来，似笑非笑，“人家总以为你愚笨木讷，却不知，你才是那个心底透澈的人。这样看来，倒是我们落俗了。”
“哪至于如此……”宁延台有些羞怯，脸上泛起一阵红潮。停了一会儿，似想到了什么，又接着道：“此番征胡，陛下是势在必得么？”
宁延楼那琥珀色的眸子，在暮色中轻跳了一下，旋即隐没下去，轻笑了声，说：“不然，陛下又何必动大动干戈。”看到延台眼中的疑惑，又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用怀疑，咱们的陛下乃是旷世的明主，不会拿璋辞儿郎的性命开玩笑。”
前日，今上终于降下圣旨。宁延台满心以为，大战在即，一番浴血搏杀在所难免。几番思量，早已打定了为国捐躯的主意。却不想，那圣旨里头，只是让他带着燕然郡的守军，拒胡敌于颖水。言辞甚是平淡，斟酌下来，今上似乎并无开战之意。且说，胡军号称数十万之师。而燕然守军只是镇守边疆，一切人马悉数算尽，才够五万。以五万对数十万，若真打起来，就算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璋辞亦是胜算缈缈。而今上囤兵于百里之外，若到时想要出兵救援，那也是鞭长莫及。
宁延台忍不住叹息，今上纵是英明神武，但于军事一道，征伐之术，毕竟有欠周详。未亲身体会过沙场的血腥，又如何能知道兵家运筹帷幄，弹指尖灰飞烟灭的谋略精深。
宁延楼见他在一旁沉默不语，只管着皱眉冥想，也不多言，微勾起唇角，露出莫测的笑意。
当暮鼓再次响起，残阳在地平线上收起最后一抹殷红。星辰渐露，天已向晚。燕然的守军尽数开拔，尾随而出的，则是宁家的铁骑。为首的，正是一身窄袖箭衣的陆风。而他身侧之人，虽然换了男装，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宁延台仍一眼便认出，那是久病初愈的子夜。轻皱了眉，转过头来，见宁延楼正一脸笑意的望着那身着玄衣的女子，满眼的柔色，不免又心软起来。
闷了半晌，还是说道：“子夜嫂子身子才见起色，怎么还让她上那种地方去？”
延楼却挂着温柔的笑意，道：“子夜就是这性子，若让她一人呆在城中，定会万般难受。她跟着我，在我身旁，总要安心些。”
“但那是战场，不是花前月下的闲街柳巷。那里有的，只是恐怖杀戮，没有风花雪月的风雅。一不留神，便会万劫不复。”延台有些着急，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会把一个女子置于这般危险的境地。更何况，那女子是二哥心中所爱。
“你不会明白。我与子夜，并不是那种夫唱妇随的平凡夫妻。再者，”他停下来，露出傲然的笑意，“那是我的子夜啊，是要与我相伴一生的人。”
“那若卿嫂子呢？”延台确是不懂，男女的情情爱爱，似乎离他太遥远了。
延楼愣了一下，旋即又勾起唇来，露出他一惯平和温文的笑意，道：“若卿是我的责任。”若卿是相敬如宾的妻子，而子夜是相濡以沫的知己。看着延台似懂非懂的样子，轻叹了一声，“等你遇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自会懂得的。”
“那还是不要了。”延台争忙摆手，视之如虎狼。
“感情并不是你说不要，它就不会来。也许它已经在你身边站了多时，只是你没有察觉到而已。”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又道：“此次，你果真要把翠也带上么？”
延台似没想到他会突然调转话头，先是怔愣了片刻，才道：“我总不放心将他放在这里。或许，到了颖水，他便能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离家近一些，总会方便许多。”
延楼却是轻拧眉头，沉吟了阵，“我知道你信任他，但你太容易被眼前的事情所蒙蔽。若是真现揭开的那天，我只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
“不会的。”延台仰起头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天真的像个稚子，“不会的，二哥。我是男子，又怎会那么轻意的受伤。”
延楼只是无声的点头，之后便转过头去看那渐渐深沉的夜色。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神情严肃。
颖水，位于广漠之中，是这荒芜之地唯一的水源供给。它由西向东，蜿蜒而去。在一片单调的土黄之中，割出一道晶莹的翠色。自古以来，颖水便是璋辞与东胡天然的国境线。只是一直以来，东胡与璋辞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多年。两国百姓并未留意过，这颖川之水，竟是如此湍急难渡。
宁延台立于水岸，看着颖水暗流汹涌，不免叹息。燕然守军在这颖水之边驻扎，与对岸的东胡军队遥遥相望。往日寂静的水域，突然变得灯火璀璨，一派热闹景像。
“公子。”远远的，翠像只雏鹿，轻快的奔过来，“公子，宁大人叫我来找你回去呢。”
“知道了。”延台满脸笑意的转过身来，应道，却并不急着动身。
“公子在这里看什么？”翠一脸的好奇，不明白，这几日延台为何会每天都到这岸边来，盯着水面发呆。难道，这水中有什么好看的奇景么？
延台却不答反问：“翠可知道，这水叫什么名字？”
翠点点头，“当然知道啊。这是颖川，东胡的圣河。每年的春分秋至，东胡百姓都会来水边祭祀，用颖川水洗去身上的污秽。”
延台听了翠的话，眸光闪了闪，很快又隐去了，笑着道：“二哥在找我么，那我们快回去吧。二哥若是等急了，免不了又要念我一通。”像是想到了被延楼念叨的情景，延台缩了缩脖子，逗得翠大笑起来。才走了几步，延台又停下来，侧着耳朵细听了阵。
翠疑惑的转过头来，问道：“公子，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