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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狼口美娇娃

1

杨有才将六箱鸦片烟土带到糖坊,被熬糖工人浇上糖汁,烟土不见了,全是黄糖。半夜不到,杨有才就领着十多个汉子抬着金黄翻沙的黄糖饼上路了。

剑门关以上,全是崇山峻岭,这儿盛产玉米、黄豆,而黄糖必须到川西平原或丘陵的江河冲积地带去购买,每年都有不少的黄糖商贩或挑或推运送黄糖来,久而久之,这儿形成了一个黄糖的集散市场,青川、平武、广元、旺苍、苍溪的客商到这儿批发了回去,再零售给千万家百姓。

剑门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历朝历代都在这儿屯有重兵。

战争年代,军人忙着争战为国捐躯,和平年代忙着练兵耕种。而时战时和的年代,军人就忙着想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下一场仗在哪儿打,自己死在哪里?怎么个死法,是中子弹或是被刀刺,还是被炸弹炸死,那时,尸骨横飞肌肤不存,愈想愈令人胆寒。于是就有人希望有种东西使自己麻木能高兴就高兴,到时该死就死了,这叫生而无忧死而无憾。于是就有人将鸦片传入了军内,吴营长的那些“双枪兵”就属其中一类,剑门关的军营中也有不少人吸,有人吸就得有人供,军营中谁供?长官;长官的货从何处来?那路子就在若隐若现中了。

杨有才牢记吴营长当时的吩咐,到了剑门关并亲自到军营之中,找一个叫刘冲的营长。刘营长不在,杨有才留下信就回旅馆等候。

晚上,一个军官到了旅馆来找杨有才了。

“你是黄糖贩子杨老板吗?”军官眼露贼光进门就问。

“是,老总,你买糖吗?”杨有才忙答声。

“啥子糖?”军官手摸左耳。

“翻沙黄糖!”杨有才手摸右耳。

“糖被猫儿抓过吗?”军官手抓后脑。

“糖被黄雀尝过。”杨有才手摸鼻梁。

“舀了多少瓢子?”军官左脚踏上糖饼。

“舀了六大瓢三百小瓢。”杨有才坐在了糖饼上,“你是刘营长吗?”杨有才问。

“嗯,挑着跟我走!”军官前头走了。

“挑上,跟着走。”杨有才吩咐一声也跟着出了旅店门。

黑灯瞎火,一队人跌跌撞撞地走着,可到了一个巷子中时,却不见了那位刘营长。

“怪事,退回去!”杨有才命令。

“站住,往哪里走?干什么的?挑的是啥东西?”几十个兵端着枪包围了杨有才的黄糖挑子。

“老总,我们是卖黄糖的,刘营长吩咐挑过来的。”杨有才忙说。

“瞎说!刘营长在营部,咋会跑到这个地方来?一定是你们偷了营房的黄糖想溜走,或者是有野心,图谋不轨!”领头的一个歪帽子军官喝斥道。

这不是讹人么?杨有才忙着过来又是递烟又是往他手心里放东西,“老总,我们咋敢到军营中偷东西呢?我们真是刘营长叫送过去的!”

“笑话!你晓得这儿是啥地方?”歪帽子军官问。

“啥地方?是通往营房伙食团的路。”杨有才想:刘营长叫走这儿送过去的地方,不是营房就是伙食团。

“瞎说,这儿是通往军火库的路!”

杨有才一惊:钻了刘营长的圈套了,他想讹我们的。不行,一向胆小的杨有才随即镇定了起来。

“老总,我们哪敢图谋不轨?我们都是良民百姓呀!”

“哼哼!哪个能证明你们是良民百姓?”

“有,有,您老等一下,我找贺大爷来证明,他买过我们不少黄糖,我的糖和这些挑夫都在这儿,我去去就来。”

“好,快去快回!”歪帽子军官想:反正是要吃你的这些货,你找个生意人来,岂不是乐得再得些礼物,心中冷笑不已。

杨有才急急忙忙来找剑阁县仁和堂的贺大爷,贺大爷过去常到王均云、魏伯龄家走动,自己跟他认识,自己也来贺大爷码头玩耍过。王文开与王均云的同道朋友一概不往来,杨有才就好几年未来拜访贺大爷了。杨有才心想:病重乱投医,也不知贺大爷能否帮忙。

拜见行礼说明事情原尾后,贺大爷问了问隐逸山的事就说:“既然你老弟求上我了,我不帮忙显得我贺某人不义了。好,我去,但有一个小小条件!”贺大爷说完不作声了。

“贺大爷您说啥条件?”杨有才心急如焚,但还是只有耐着性子听。贺大爷身材魁梧,头上全是肉,眼睛却很小,几乎找不到,而嘴巴却很大,一笑,形成一个大弯,两个嘴角直连两耳。

“将来有一天,我想在你们隐逸山修几间房子!”贺大爷笑着说。

“您看,您这剑门关雄险壮奇绝于天下,咋会看上小小的隐逸山?”杨有才以为贺大爷是开玩笑。

“不同意么?”贺大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两耳下的嘴角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不,同意,同意,我回去对王大爷说,您愿来修,让您选您最满意的地方,用多少地修多少房都可以。”杨有才大急,忙着答应,他也管不了王文开是否同意。

“哈哈!我说嘛,你杨老弟不会那么小气的。老五,拿我的片子一道去找刘营长,说杨有才是我的……”

“侄儿!”杨有才忙补充。

“对,是我侄儿,他要买就给钱,不买就放人放货!”贺大爷说毕就下了椅子。

果然管用,片子到,刘营长忙道歉,并说:“走着走着咋不见了人,我还以为你们回转去了,还劳动贺大爷来吩咐!”接着,训斥了歪帽子军官“不会办事”。便忙叫人领挑夫挑进来。

吴营长已被枪毙,刘营长当然知道,他想:讹了吴营长介绍来的,他也无从弄回去,白吃多好?哪知这家伙却搬来了贺大爷。刘营长明白:当今天下袍哥的势力谁也不敢小瞧,得罪了袍哥,麻烦就大了,别说是个营长,就是团长、旅长也会让你头痛不已。二十军、二十一军、二十四军都有一些军官在这方面吃过大亏,甚至送了性命。况且,军中就有许多袍哥大爷。贺大爷既然出面了,这个人情只得给了。

杨有才将烟土钱、黄糖钱拿着后,重重地买了礼物去感谢贺大爷,第二天就回来了。

走到罗江县七里桥,只见一个戏班子花花绿绿热热闹闹往前赶,中间一乘凉轿上坐着一位千娇百媚一笑就勾人魂魄的女子。一问,说这是三台县的红班子,这个女子叫“艳阳花”,是唱红川西坝的名角。今天到略坪李二爷府上去,说李二爷的父亲七十大寿,要请过去包演几天大戏。

2

今天王文开又喜又怒:魏木兰和她的叔父魏椿龄被人杀死了,话该!敢背叛老子!这就是下场。老子是谁?王文开天王爷,给老子作婆娘是积了八辈子德才修来的,居然敢勾搭上老子的手下私奔。老子说过,你就是逃到天边边地角角也要找到你杀了你的,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爷的手掌心。可惜的是陈武国死在了内江,这个仇应一并算在魏二麻子身上。王文开亲自和几个兄弟提上银元、衣料去安慰了陈武国的家人,让几个兄弟帮陈武国的老母把屋内屋外的活干完。

“哼哼!哈哈!”喜怒过后,便回家回到了那个让他心酥让别人胆寒的家。

“王大爷,我的心肝,你回来了!你想我了嗦?想我的……嘻……嘻……”一个漂亮风骚的女人袒露胸怀抱着王文开脸上嘴上到处乱啃。

这个女人是王文全前些天到德阳拜访姜大爷,姜大爷特地从翠香楼给挑选出来送给王文开的,说“王文开少年英雄,房中不得无解风情知雨意的女人,这个荷花姑娘正好是王大爷所需的。”

这个荷花姑娘也真是情中猎手,见人就有情看上两眼就有意,回隐逸山原本一天就可走到,然而在她的疯狂攻势下,每镇都得住一晚,一住就日上三竿,她身手仿佛是吸水机,要将你身上所有水份通过一根管道给吸干。王文全招架不住了,才匆匆带回来送给王文开。

荷花一见王文开,正眼也不看王文全了,便又紧贴在王文开身上了。王文全正合心意,忙抽身退了出来。

但荷花却不能使王文开招架不住,她的软功夫降不住王文开横枪跃马、套扑跳跃、抓扯勾拿,敌不住那浑身蛮力哞喝叱咤。降不住便愈贴愈紧了,王文开便常常中午才爬起来去见兄弟伙。

可王文开渐渐对这个荷花不满意了,觉得她太过火,是不是出于真诚是装出来的;觉得她下面那东西松跨跨的;更重要的是几天下来,自己的那东西又痒又痛,白天小便时看居然长出一粒一粒的黄白色油菜籽似的东西,自己不知道是啥,回家脱了裤子问小玉小月,两个人吓得不敢看。王文开又悄悄去问许二姑,许二姑把王文有叫了出去,悄悄说:“这是花柳病!”

“这病厉害吗?”王文开担心地问。

“长期不治好,你那东西会烂掉的,命也会丢掉的!”

“妈的×!老子!”狠狠地走了出去。

可刚回来,荷花又搂着自己亲了。

“啪!啪!”脸上一耳光,袒露的奶子上一耳光。荷花吃惊了:咋突然翻脸打人了?

但荷花就是荷花,不会像常人打一耳光就躲到边上哭了,“哎呀我的心肝,你这是咋了?你打我这边脸,是嫌这边脸不漂亮?你打这只奶子,是嫌它没有让你捏够?来呀!”又轻盈地缠了上来。

“啪!”又是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到了荷花鬓角边太阳穴上,耳朵一阵轰鸣头一阵晕旋。荷花不敢再缠上来了。

“滚!叫王文全过来!”王文开吼道。

王文全来了。

“你给老子弄的啥婆娘?烂货,弄得老子一身……”王文开说不下去了,“把她给老子弄走!”

王文全其实也觉得那东西不对劲,他偷偷到曹家庵药铺里弄回了药,又洗又擦又吃,这几天好多了。但他不敢现在把药给王文开,他想:回来后就说姜大爷给的药。

路上,荷花又来缠王文全,王文全虽爱慕荷花的美色,但畏惧她身下的毒疮,便一点儿也不敢靠近更不敢接招了。

3

听说有戏班子到略坪,都来劝王文开去散散心,王文开点头答应了。

略坪镇不大,但东西北三个寨门却很高大雄伟。西寨门上贴着一张大戏报,戏报上画有一妖娆女人,旁有三个大字:白蛇传。

王文开的一个手下扯下戏报一角,吐上一口浓痰将“白”字的一撇盖住,便大惊小怪叫喊了起来:“啊哟,这唱的是啥戏呀,‘×蛇传’!”

“啥?‘×蛇传’?略坪李二娃要×蛇?”其余人狂笑狂吼了起来。

“吼个球!”跟着大笑后,王文开突然觉得到了别人的码头不能再这样吼了。

到略坪必须去拜会谢雨楼谢大爷。谢雨楼是袍哥界的宿老,资历名望不在曹靖之下,满清时与其兄谢厚鑑反清复明揭竿起义轰动了大半个四川,至今仍得民心,罗江县县大老爷亲自赠送金字匾额:“县西保障”。但谢大爷淡薄名利,在他的码头上,不会有被骗被讹被抢被打被杀的现象,对天下同道客客气气,王文开的“同乐社”虽与谢大爷的码头比邻,但也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斗。

谢大爷热情地款待了王文开。

拜访了谢大爷就不能不拜访李二爷,并给李二爷的父亲送上寿礼。

李二爷是新建的一个袍哥码头的舵爷,正由于谢雨楼与世无争与人无争,李二爷就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谢雨楼老迈昏庸懦弱无能,太柔太弱不能使略坪这块地方让世人瞩目,也就不会使别人臣服于略坪人。

李二爷在军队中干过,当过连长,懂得打仗的战略与战术,更懂得怎样驾驭手下驾驭百姓。从军队中拖了几支轻重武器几个弟兄回来,又打伤了几个乡民大闹了一场场会,便开山立寨建立了码头。

李二爷排行老二却凌驾于老大之上,他家老大见他打伤乡民便训斥他,却被他打了个半死,醒后已终身残废。

李二爷瞧不起谢雨楼谢大爷,也瞧不起周边的袍哥大爷,至于隐逸山的王文开他更瞧不起:一个土包子,走过多少江湖见过多少世面?

王文开来拜访,李二爷有点爱理不理的,天生不会笑的脸总侧对着客人。但还是给王文开安排了贵宾座,与谢雨楼相邻。

谢雨楼只看了一场戏后就再没有到戏院来。

戏果然唱得好,特别是“艳阳花”,那唱念做打那音容笑貌无一不使人叫绝,把一个白蛇演活了。只见她水蛇般的细腰轻扭,白兔般的奶子乱闪,圆圆的屁股直颤,每一个动作都如同射出了若干迷魂箭;那白嫩的如附有魔法的手向你一招,就使你心慌意乱,那心,那神思,那灵魂都随着她的手势飞向了她的身上。那媚眼真正勾魂勾魄,一瞟一斜一眨一觑,你的心都一醉一晃一摇,让你的五脏六腑都痒舒舒空荡荡的,然后渐渐渐渐地就失去了自己,又如同在那了无人迹的九天之上与她温情与她缠绵。

锣鼓一响,你才又回到人间。

第二天唱的《打金枝》,第三天唱《绣儒记》,场场惊彩,场场火爆。

王文开侧身看李二爷,只见他如痴如醉,那天生就不会笑的嘴角直流涎水。

“这‘艳阳花’真不错,色艺俱佳!”旁边有人说。

“这么美的人儿,也够她累的,白天唱舞台大戏,夜晚唱堂会小戏,唱完后还要与李二爷共唱被中戏!”说话人声音轻,生怕被谁听去似的。

“你看李二爷那副嘴脸,那嘴角的水恐怕是‘艳阳花’的……嘻嘻!”声音更轻。

王文开心中一动,这不是我正需要的么?魏木兰太矜持,小玉小月太胆怯,荷花太烂,她那一举一动不正将所有人的缺点剔除了,所有人的优点保持了,更温柔更漂亮更风流更迷人更勾魂。老子找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原来就是她!今晚让这个尤物陪陪老子!

想到此,就悄声对身边的王文全杨有才说。

王、杨显得有些为难,但难归难,再难也得给大爷去办。

“不行!”果然李二爷一口就回绝了,“强宾不压主,你们王大爷很厉害,这在五县之内都晓得,但也不能到略坪我码头上来强迫我?来了,是我的贵宾,可贵宾咋能夺我李某人的口中食。你不晓得李某人为啥给父亲做寿?为啥从老远的地方请他们的戏班子来?为啥要唱几天?李二爷我看中的就是这个‘艳阳花’!”李二爷满脸不高兴。

“等您这儿唱完,请他们到隐逸山去唱行不行?”杨有才知道今晚的要求不能兑现,只好退而求其次。

“可以,但是,‘艳阳花’不去!”李二爷不加考虑就说了出来。

“为啥?”王文全杨有才不解地问,“艳阳花”不去还有屁意思?王文开会答应?

“为啥?问得怪,他戏班子上的人都死绝了?‘艳阳花’要在我屋里唱!”李二爷更不高兴了,不会笑的脸显得阴森森的。

王文开一听大怒:“这不是有意跟老子过不去?‘艳阳花’是你李二娃一人的?老子不信这个邪,今晚偏要让‘艳阳花’给老子唱,老子还要跟‘艳阳花’××,狗杂种给脸不要脸!”

“这不行。”杨有才急了,“这是在略坪,在他李二爷的码头上!”

“大哥,是呀,万一打起来,我们要吃亏!”王文全说。

“派人回去,叫周大可把队伍带过来,今晚老子抢也要把‘艳阳花’抢过去!”

这李二爷真把王文开惹毛了:他李二娃也不打听打听,凡是不给老子面子不听招呼把老子惹毛的人几个有好下场?略坪咋了?龙潭虎穴老子还是来了,来了老子就要搅你个天翻地覆。

几人面面相觑,知道王文开的话是收不回去的,王文全只得派人回去通知周大可。

4

周大可带了四十多人来了略坪。

他们是分散进入略坪的,有的一人,有的二人三人;有提着竹篮提篼的,有背着筐挑着担的,有打着伞挟着包袱的,有抬着货推着车的。但他们身上筐中都藏着长短家伙,还有两筐手榴弹。

人们分散来分散进街,但一会儿都在李二爷家周围的饭馆、茶馆、面店、理发店、洗足房中坐上了,吃饭喝酒喝茶听评书理发洗足,谁也不疑,只是说:“李二爷给父亲做寿,让这些小铺子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戏散场了,观众纷纷散去。

王文开被谢雨楼谢大爷请去赴宴了,情是真情宴是好宴,谢大爷频频给王文开敬酒。

“王老弟,自古英雄出在年少,想当年吕布独战十八路诸候,赵子龙长板坡大战群雄,孙策挟死一大将喝死一大将,罗成单枪丧敌胆,薛丁山神威退贼首,哪一位不是少年。”熟读古书善观戏文的谢大爷大赞少年英雄。但王文开知道,他不会大赞一番了事,一定还有下文。

“王老弟,老朽与杜老爷与曹靖曹大爷都是故交,他们对你寄予厚望。”

“哪里,哪里!”王文开忙谦逊地说。

“老朽已无意于江湖上称雄,更不想让弟兄们绞在那无意义的打打杀杀中去,对于蝇头之名蜗角之利早无兴趣了,至于声色犬马更已视若尘泥。”

“是,老前辈高洁,哪是我们小辈可比的呢?”王文开谦虚恭维。

“听说那个戏子‘艳阳花’已为李二爷所爱,他人手中玩物自然不愿放弃,但老朽觉得:他人玩过的东西还不是有如嚼过的馍吐出的酒,实在无味得很了,丢弃了吧!”谢雨楼的话语既语重心长又含意深长。

王文开当然听出味道来了,但王文开并不愿“丢弃了”,王文开若是看上了的东西,无论是你玩过未玩过的,也必需到手,哪怕弄个鱼死网破也不惜,鱼死了?不能吃了?那时再丢,毕竟是从“老子王大爷”手中丢弃了的。

酒差不多了,王文开起身告辞:“谢大爷,谢谢款待了,晚辈告辞了,但愿您和您的弟兄今晚的美梦不被惊破!”

谢雨楼目送王文开一行人离去,摇了摇头,转身对手下说:“传话下去,今晚上略坪不管是牛打死马马打死牛,火烧房子街面蹋了,所有弟兄都不许起来,更不许出去看热闹趁火打劫!”

5

李二爷家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酒宴还没有散,堂中八桌酒席正饮得酣。李二爷的父亲母亲和几个老人一桌,轻轻地说轻轻地笑。

其余几桌全是李二爷的弟兄伙,这些人粗豪热辣,他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专门抢、烧、杀的行家,从军队中回来,从牢狱中出来,从田边地角街头院中的打杀中出来,跟上李二爷就更如虎添翼。

堂上,“艳阳花”一改戏装的浓艳,锦玉软衣衬着素淡的妆束,更有另一番情趣,那眼睛那脸蛋那嫩手那丰乳细腰圆臀和碎步,依然含情不尽风流不已,依然会说话会挑拨人心。一个琴师一个鼓手坐在一边伴奏,“艳阳花”唱的是清音小曲,那清亮圆润有弹性有蜜意的声音如同小虫子,从你耳中进去,直往脑中心中爬、钻。

一个酒已上脸,头上毛发稀疏的汉子走到艳阳花身边,“唱得真好,长得真妙,大爷我心中都甜透了!”说着就去摸“艳阳花”的脸。

旁边有人大喊:“张癞子,不许乱摸,那是大哥的人,哪个乱摸砍了他龟儿子的手!”

那个叫张癞子的人猛然转身目露凶光扫视众人,当眼光与李二爷的眼光相遇时,他却笑出了声音,“嘿嘿!哪个龟儿子说我摸她了?大哥床上的货我能摸我会摸么?龟儿子,她脸上有蚊子,嘿嘿!”说着走了下来。

有人又喊道:“唱个《双拜堂》,与我们大哥双拜堂!”

李二爷红光满面站了起来,“双拜堂就双拜堂,艳阳花跟我洞房花烛都过了,这会还有啥拜不了的,来,艳阳花,陪二爷唱《双拜堂》!”

艳阳花便轻盈盈地走了过来,琴音鼓点中与李二爷拜堂了,只不过,“艳阳花”唱,李二爷一边拉着“艳阳花”的手随着鼓击打着。

堂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低声骂道:“龟儿子看到嘛,踩着我的脚了!”

有人干脆不点戏名曲名了,大叫道:“艳阳花,跟我们大哥抱着亲个嘴!”

“艳阳花,你敢不敢就在这儿跟我们大哥唱一出《颠鸾倒凤》?”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李二爷果然就去抱“艳阳花”了。

“叭!叭!叭!”枪声突然响起。

雪亮的气灯被打熄了,全堂漆黑。

堂中大乱。

“快!快!有人打进来了!”

“哎呀!”女人叫声,“哎哟!哎哟,我的腰杆。”

“枪呢!老子的枪咋找不见了?”

“哎哟,这儿有人,是个死人!”

“不准乱,快把灯点燃,门守住,龟儿子不想活了,敢打进老子屋中?给老子抓,抓住了一个也别想活!”这是李二爷的声音。

混乱了好一阵后,灯点燃了,没有气灯雪亮,但也看得见堂中的一切。

有几人躺在了血泊中,腰上、腿上或肩头、臂上被刀刺伤;有人衣服撕破、帽子不见鞋子丢了;有人躲在酒桌下面打抖;李二爷头皮被子弹划破了,衣服扯得脱了半边;琴师、鼓师缩在一角直打哆嗦。

“‘艳阳花’呢?”李二爷大声问。

“‘艳阳花’呢?”所有人四处找。

人们这才发现:“艳阳花”被劫了!

“搜!”李二爷命令一下,全院子屋里屋外旮旯角角搜了个遍,无人!

“追!”李二爷命令一下,院门打开,所有人提枪提刀蜂涌而出。

“大哥,向哪儿追?”人们头中混乱,略坪一出六七条大路,向哪儿追?

“向隐逸山方向追!”李二爷明白:今晚抢“艳阳花”的一定是中午来要求把“艳阳花”让给他玩的王文开。这家伙真是恶狼,到老子的码头上作客还敢抢老子的人?

到隐逸山有两条大路一条小路,李二爷便分成三路去追,可追了许久时间,三路人马会合了也未见王文开的影子,更未见“艳阳花”的影子。

“会不会还在略坪?”有人问。

“他不想活了?他有你这么笨?”李二爷骂道。

“他会不会走其他路没有回隐逸山?”

李二爷不得而知。

李二爷气得大骂:“王文开你这狗杂种你这恶狼,你他妈偷人生的,你这个王八蛋,老子与你没完!”

6

王文开不是直接回隐逸山的,也不是走那两条大路一条小路的,他得手后迅速撤离李二爷家,撤离略坪不打火不说话,一口气跑上了略坪西门外的天台山天台寺。天台山是隐逸山余脉,这儿树木茂盛、居高临下,万一李二爷的人马发现了,守住三条上山小路,完全可以打他个人仰马翻立于不败之地。但这山太小,只能是权宜之计。

果然,李二爷分作三路打着火把向隐逸山方向追去,许久,又见三路人马火蛇一般又原路回来了。

“想追我?你李二娃还嫩了点!”王文开轻篾地笑了笑后,便想与“艳阳花”亲热了,“把‘艳阳花’给我拉过来!”

灯下,“艳阳花”已吓得花容失色,哪还有勾魂撩拨人心的媚态?浑身打抖地来到了王文开身边。

“抖个球,看把你吓得,你再看看我,你白天还给我丢过媚眼的,咋就认不出我了么?我是王大爷!比那龟儿子李二娃强多了,跟我唱《双拜堂》唱《颠鸾倒凤》,保你比跟他唱过瘾,他龟儿子嫩水子娃娃,毛都没长齐!”

王文开又是拉又是抚摸又是哄劝,可“艳阳花”还是抖个不停。

“算了,大哥,我们还是回去,回到隐逸山随便干啥都行,这儿不好!”王文全起身对王文开说。

“好吧,回去!”

天亮时,一行人回到了隐逸山。

王文开叫来了小月小玉,“小月小玉,这是新夫人,你们好好侍候,她受了惊吓,服侍她洗个澡,就送到我屋中来!”

小玉小月半吓半喜地扶着“艳阳花”去了。

王文开躺在床上等小玉小月把“艳阳花”送来,耳边却响起了“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原来是王文全率领众兄弟给王文开贺喜。

“弟兄们,我王大爷今天又迎回了新夫人,感谢大家,中午弟兄同饮欢庆宴!”

“艳阳花”洗了澡进了王文开的屋,还是怯生生的,想着咋夜的一切,心有余悸,但又不敢违逆这人的意思,只有宽衣解带让他亲让他弄让他疯狂。

也许一夜未睡,也许刚刚疯狂了一阵,王文开睡着了,看他嘴角的笑意,听他均匀的鼾声,他睡得很香。

“艳阳花”却毫无睡意,她不知道她的班子她的兄弟姐妹此时如何,他们一定担心她,他们一定更怕那个李二爷,那个李二爷跟这个王大爷一样,都很凶恶都如狼如豹,但愿他们能平安地离开略坪。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你争我抢,自己成了恶狼相互争夺的一块肉一只羊羔。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也经历了凶险也经历了恐惧,也遭受了蹂躏也遭受了折辱,他们搂着你爱呀情呀,哪有戏中那般美好那般真纯,全是占有全是玩弄,稍不如意,那“爱”那“情”那淫邪的笑脸就是暴火霹雳。

怪只怪师父教戏,说戏台上若无柔情蜜意若无媚眼,就不能真实地表现戏中人的情感,若不会使用风情妖媚的身段、挑逗人的姿态,就不能吸引观众。而观众是戏子的上帝依食父母,吸引不了他们就无人看,就不能走红就挣不到钱,就不能养家糊口维持生命。师父说的不错,这般做了做得好的人都红了,都被大人物凶狠人物宠爱上了,也都挣回了不少钱,可这钱有几个不是戏子特别是女戏子心中的血眼中的泪?

她不知道,如果李二爷与王大爷两个码头打起来撕杀起来,又会有多少人流血乃至于送命,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杀被撕成两半?

“新夫人”?王大爷说我是新夫人,在这恶狼般的大爷房中当“新夫人”能有啥好处,圈在牢笼中不能行动还在其次,那般凶残狂暴又怎让人受得了?“新夫人”?那旧夫人呢?不是被折磨死折磨疯,一定都逃跑了。照那样,若在这里呆下去,用不了多久,新夫人也得变成或被逼成旧夫人;旧夫人的路,一定是必然是新夫人未来的路。

看来,急是无用的悔是无益的,靠天靠地乞求这些大爷更是不行的,只有静观其变,若有机会想方设法脱离险境。

中午,心情稍微平静的“艳阳花”与醒过来的王文开来到了弟兄们的欢庆宴会上。“艳阳花”脸上眼中又恢复了柔情蜜意,恢复了勾魂的媚眼。

7

“王大爷,有人鬼鬼祟祟地到隐逸山上来了!”负责各处放哨了望的豆芽子来报告。

“弄清楚,如果是李二娃的人,老子只要人头!”王文开头也不抬地说。

隐逸山南峰,三十九棵巨松参天蔽日,松涛阵阵夜枭声声,冷月之下夜风之中,乔木伸臂灌木婆裟,四处都似有人设伏。

一个人影时而飞纵跳跃时而匍匐爬行,时而左窥右探时而悠然缓行,慢慢上得山来。

潜藏在巨松下面路两旁灌木后的两人一递眼色:“靠近些再行动!”

近了近了,月下,只见这人紧身短衣,头缠黑帕,腰上插着枪,背后插柄长刀。更近了,只见这人大耳斜嘴头上毛发稀疏,那眼十分警惕地向岗上巨松看,“这不是张癞子吗?就是那个喝了酒想去摸‘艳阳花’的张癞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更近了!到点了!

“拉!”两人将手中的细丝绳用力拉了起来,张癞子背后一撞脚下一绊,身子前倾,一下子就掉进了一个深坑中,张癞子乱挣扎,里边石灰粉直往他眼里嘴里鼻里耳里扑,他拼命扑打,可越扑越多越扑越觉眼睛喉头鼻中火辣辣,根本无法说话,更无法抽他腰上的枪背上的刀。

一会儿,张癞子被提了出来,他已无力挣扎了。

“王大爷说只要人头不要人,做了吧!”

此话一出,张癞子又猛烈挣扎起来想跑,可腿还没迈出去,人头已“咕噜噜”掉到了地上。

二人迅速用石灰粉清理了血迹,一人割下耳朵飞快而去,一人留下掩埋尸身。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惊破夜空的声音,隐逸山依然那么宁静。

这张癞子并非受李二爷的派遣,他纯是自由行为,他见了“艳阳花”在戏里戏外的容貌体态神情举止后,心中痒得难以自禁,他万分想与“艳阳花”亲热一番、翻覆一番,哪怕“艳阳花”能多看他几眼与他说几句话也行,可“艳阳花”是李二爷是他大哥的人,他咋敢动?色胆虽可包天却不敢违逆李二爷,于是,他只有打干牙祭做白日梦。

万没料到,这个让他心都空了脑都迷糊了的“艳阳花”却被王文开抢去了,“妈的个×!你王文开凭啥抢走‘艳阳花’?”他暴跳如雷与弟兄们一般,可弟兄们是为李二爷跳,张癞子却是为自己跳。跳过骂过找过追过后,张癞子就打起了另外的算盘。自己何不悄悄到隐逸山去,到王文开家中去,得便将“艳阳花”抢走,自己不就可以与“艳阳花”,嘿嘿!如果顺手再把王文开杀了,李二爷不就更器重我,我不就可以趾高气扬了!

隐逸山的路道张癞子熟悉,王文开的家张癞子也熟悉,这熟门熟路还不如囊中取物?再说,张癞子自己的刀枪拳腿的功夫在李二爷手下是首屈一指的,王文开的那些,量他三两个也占不了便宜去,于是收拾停当就上山来了。

哪知,这张癞子还没看见人更没看见他朝思暮想的“艳阳花”,还没有施展上一刀一枪一拳一脚,甚至连骂都没骂上一声,就身首异处作了断头鬼。

8

李二爷带领全体人马来到了隐逸山下,他要真刀真枪与王文开较个高下,他不信自己在军队打过硬仗带过兵的人杀不过一个“土包子”,他不服气躺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被抢走,他同时怀疑:张癞子的失踪与王文开有关。

到了山下有人说:直接往上闯,遇人就杀,遇物就抢。

李二爷说:“不行,这山虽不高,但你见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岩石遍布,随便哪里藏一两个人,你都得丢几具尸体。

“哪咋办?难道我们就在这儿干吼?”

“就得吼,吼大声些,枪炮火力都向上打,打一阵前进一程,不能前进,退回来也行,但吼打都得施全力,要猛!”李二爷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跟我来!”说着几人向绵远河走去。

果然,王文开的人力火力都集中到了长着三十九棵巨松的南峰处,双方对射一阵对骂一阵。

“王文开,恶狼骚狼,你抢走我们李二爷的人,你要死无葬身之地!”

“李二娃,你小鸡还想×大×,你的人?那是我们王大爷的新夫人!”

骂一阵又打一阵,李二爷的人冲不上去,王文开的人也冲不下来。

天,渐渐暗了下来,双方仍然边射击边对骂。

李二爷带着十几个精壮小伙子,绕过山南峰从绵远河上来了,他知道:王文开的房子就在河岸不远处。

果然顺利,到王文开房子边了,屋门有灯光,门半掩着。“该龟儿子倒霉,都去拼火力了,把“艳阳花”留在家中,不是便宜了我?嘿嘿!快,进屋抢到人就走!”

推门进去,直向屋内冲去,可还没冲进亮着灯的屋,突然从四个角落射出了密集的子弹,十几个人一下子倒下一多半,其余几个忙着还击,但敌不过对方,一会儿全倒下了。

“糟了,中埋伏了!”李二爷蹲了下去,飞快抓住已毙命的一个兄弟作掩护,边回射边夺门而出,跳下一个陡坎,拼命逃跑。

王文开的人马出门便追,但夜暮下,失去了目标,也就回屋了。

山南,还在喊还在打,王文开借有利地势不慌不忙,打了半天,无死亡只有几个受伤;而李二爷的队伍由于从下到上,全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因而已死伤过半。

是攻还是退回去?李二爷没来谁也不敢乱作主张,但人人心中都觉得再打无益了。

正犹豫,李二爷一个人狼狈地回来了,“不打了,回略坪!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二爷垂头丧气,抬着死伤的弟兄伙撤出了隐逸山。

王文开的同乐社欢天喜地,又开起了庆功会。

“我们王大爷英雄无敌!”

“谁敢冒犯隐逸山叫他片甲不留!”

王文开还真觉得自己英雄无敌了,试问,周边哪个码头的袍哥不服我敢惹我?心中隐隐有了“袍哥之王”的感觉。

然而,小玉小月来报:新夫人不见了!

“啥,不见了?是昨天的枪炮吓着她藏起来了吧!找!”王文开不以为意。

一会儿,几个找过的弟兄也来报:“王大爷,找不到新夫人!”

“是不是李二娃给抢走了?”周大可问。

“不会的,我们把新夫人藏得好好的,李二娃被打跨时,人都还在。”来人嚅嚅地说。

“妈的×!真跑了?跑哪去了?跑到天上老子也要把你抓回来!”王文开狠狠地将酒碗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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