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道“惨了”，身体似乎被树枝挂住，就地打了个滚，一个趔趄，又朝下面滚去，一路腰背手脚不知多少山石磕碰，最后撞上一根大石包，才停下来，全身痛得几欲昏厥。
德邦这时没有出来，德朗心想，应该是翡翠珠在滚落的时候掉了吧。这里是巫云的地盘，他反倒不怎么心慌。
这时远远过来一个影子，迷蒙间，德朗闻到一股臭味，是那种很久没有洗澡，汗臭骚臭混合一起的味道。他睁开眼睛，眼前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胡须及胸，头发结块，那恶臭让人几乎呕吐。
“哈，今天什么日子？”那人咧嘴而笑，露出一排白牙。
德朗被他裹挟而走，眩晕中似乎在半山疾飞，隐约看见那日发现的小径，怪人却没发现，而是攀附藤条缓降下去。在一处崖壁轻轻一荡，滚入一个石洞中。又往里不知走了多远，洞中豁然开朗，竟是篮球场那么大的一个空旷大厅。
洞中潮湿，石壁一圈人为凿开着一圈小渠，滴答滴答有水浸下来。大厅的尽头，歪倒着两个人，德朗定睛一看，失声呼道，“娘！月光！”她们果然在此，德朗发力一挣，从怪人的腋下蹿出去。
那怪人一个没提防，被德朗挣脱，眉头一挑，粗声骂道，“草草草，敢骗我！”一边说着，翻身跃起，单手伸向德朗衣领。德朗听耳边风声，侧头转身，一个悬空转，屈膝起腿，原地后旋踢。这一招曾经把丹增活佛的护法踢飞一丈，那怪人此刻神情专注，并未轻敌，德朗胸腹真气齐出，怪人受力，“砰”地趴在地上，哇哇乱叫。
5、
德朗乘机跃到月光和白夫人身边，见她们双目微闭，神色如常，只是被迷晕了。他在二人后颈点了一下，微用了些劲道，她们边悠悠醒转。
白夫人睁开眼睛，“后面！”
德朗一听，将头一埋，翻滚到旁边坐下。
那怪人一招未得手，便收了拳脚，看着坐在一边微笑不语的德朗。“我16岁便在此地练功，居然还不能在两招之内降服你，是我轻敌，敢不敢重来？”
“再来两招，你输了，就要放我们走？”
“赢了才能谈条件！”
话未说完，他便腾空而起，手指掐决，飞身踢来。这一脚看似轻盈，却蕴含力道，德朗这些日子气感充盈，心中知道来着不善，也不硬接，单脚着地，身子已经腾起。那怪人的脚未沾身，汽波先到，德朗坐过的地方扬起一阵尘土，随后“噗噗”声响，那地上石头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德朗！”月光看得又惊又喜。惊的是此刻那人功力深厚，德朗不是对手；喜的是几日未见，德朗竟然进步神速。
在她悲喜的一瞬间，只听呼呼风声，怪人已经连劈三掌，均被德朗避开。他一边闪一边说，“我已接你四招！还想怎样？”
那怪人也不搭腔，借力腾空，栖身到德朗后肩，右肘狠命地捶下，德朗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几乎摔倒。
那怪人却不停手，掌心横挥，一巴掌甩来。正在这时，白夫人身形一跃，抓住他的手动弹不得，那人微微一怔，双指轻弹，二人便被什么东西迷昏了过去。
好像在冰天雪地一样，德朗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身下不知是几千年的寒冰，他趴在地上，奋力前行，却永远到不了尽头。那寒气是刀刃、是剑锋，不只是浸入骨髓，好像连灵魂都冷得痛。
那痛苦让他恐惧，他想就是死了，这疼痛都会一直伴随，除非是飞灰湮灭。飞灰湮灭？他忽然警觉起来，是谁最希望他飞灰湮灭？难道又是他么？
“滚开！别妄想了！”德朗挣扎着瑟瑟发抖。“我死不了的。”
“德朗，乖儿子，冲关，运气冲关。”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很轻，就像从地底浸上来的一样。
是白夫人的声音。他想起，最近几日试着几次冲四关，总不成功，脊柱仿佛有栓塞阻堵，这生不如死的时候，白夫人却让他运气冲关。
他勉力起身盘坐，一股寒气募地自下而上，冲入脑髓。他听到自己的哀嚎，连同灵魂一起颤动呼痛。天地之间空无一人，白茫茫的冰面上，一丝微弱的红光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在上升游走，攀附着千年来冲上云霄的寒气，一点一点地挪动。
渐渐地，红光越来越亮，拖着一丝细尾，环绕着寒气攀升，就像云霓涌入山中峡谷，云集弥漫，缓缓而过，直到囤积成一团跟随寒柱一起冲出迷雾，直达云霄。
“啊！”
德朗猛地睁开双眼，他真的盘坐在一间石洞之中，身下是一块寒石。他此刻全身湿透了，好像刚从水中打捞上来。一股臭味窜鼻，眼前那个怪人手持一把尖刀，神情怪异地一边看着他，一边在他身上比划着。
“刚才那么凶险都没死，要死在这臭虫手里太不划算了。”德朗心中想着，开口便问，“你变态的吗？”
“啊？”那怪人一时没听明白，“我吗？”
德朗道，“你是谁？拿刀比着我做什么？”
那人好像听懂了这番话，点头道，“我叫文烨。好久没人跟我说话了。”
那声音听起来，清脆响亮，年纪似乎不大。还不待德朗又问，他刀尖抵着德朗的后背，“这是谁给你弄的？”
德朗真怕他一刀刺进去，左手向后一翻，将他手腕扣下，十指如钩，那人吃痛，手一松，刀便掉到地上。
“啊哟！”换来却是德朗被一掌拍在石板上，这才发现自己双脚被缚，拖着长长的铁镣。
“德朗！”耳边传来月光的声音。一道横梁那边，柱头上可不是绑着月光和白夫人。
那个文烨被激怒了，抵着德朗后背狠声问到，“我问你，是谁给你弄的这个迷魂殿？”
德朗动弹不得，此刻他上衣被扯碎，露出肩头的玫瑰纹。“死臭虫！什么迷魂殿？”
文烨被骂，一掌拍在德朗后背，“这里，有人在这里给你做了迷魂殿。你身上还有一股魂魄被关在里面走不出来。信不信我马上打开他？”
德朗一听猛地一惊，他想起巫云说，她只是使了些术法把离娘草的神魂给迷惑了。等他出界之时，便是德朗魂消之日。
“是巫山的圣姑。”德朗此言一出，试着能不能唬住他，让他停下杀戮的念头。
“哦呵呵呵，我就猜到是她。”那文烨忽然往后踉跄了一下，“当日我几乎要死了，求她给我设个迷魂殿，她却一掌将我抚下山崖。我在这里整整4年，勤学苦练，遍尝苦楚，就想等着有一天，她能看得起我。没想到，她竟然给你设了迷魂殿！”
德朗双眼一闭，心想死定了。谁知道这臭虫竟然是被巫云打下山崖。怪不得她说这下面去不得呢。
募地他浑身一怔，睁开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当日要死了！怎么活到现在的？”
文烨失神地看了德朗一眼，并不回答，“哼哼，我当年真的是少年轻狂，自作多情呢，以为她是为我好。”
德朗心中着急，“没有没有，你没有自作多情。”
文烨从地上捡起尖刀，走到德朗跟前，“没关系，我亲自雕开纹路走向，自行研究。”
说着，便朝德朗后背刺去。
“啊！”德朗听到月光的惊呼，哪愿等死，埋头躲过一刀，双掌齐出，呼地一声，文烨竟然被气息送出丈远。德朗心中一喜，第四关冲过了。文烨见此状况，又气又恼，感觉疯了一样，提着尖刀一阵猛刺，德朗双脚被铁链拴着，躲避不过，连挨了几道。
德朗一直躲着，这下大怒。只见他双瞳紧缩，眉峰齐聚，趁机抓住文烨的后领，肘击脖颈，将他按翻在石床上，勾起脚链在他脖子上缠上一圈，一脚踏下。顿时文烨便被链条扝住动弹不得，忽然，只见他衣衫一震，仰天长啸，白夫人在石梁那边高呼一声，“德朗，快放开他！”
话刚落地，德朗便感觉浑身如同被巨石挤压一遍，骨头都要碎了，闷哼一声，便失去知觉。
睁开眼时，德朗看见月光泛着玉石光芒的粉脸，眼中迷雾茫茫。她的手还环绕在自己的面庞上。
“好冷。”
“能不能自行运气御寒。”白夫人的声音在一旁。
德朗一动便觉酸痛欲死，“那个臭虫呢？”
“他哭着跑了。把我们关在这个石屋里面。”月光回答。
“他把我弄成这样，自己还哭了。”德朗道。他脚上的链子已经让白夫人解开。借着微弱的灯光，环顾四周，这应该是间书库，墙壁四周都是书架，放满了书。中间这张石床，本该是张巨大的书案，被那只臭虫当成囚禁的案板。
“娘亲，你见多识广，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仿佛是一个千年大阵，镇压着什么。”白夫人深思道，“我们身下的这块寒石，怨灵冲天。刚才你便是借助它的怨力，冲开第四道关口。”
德朗点点头，想起冲关时恐惧，长吐一口气，“是啊，好凶险。”
白夫人握着德朗的手，声音哽咽，“你那夜失踪，是不是有大恐怖？”德朗捏捏白夫人的手心，“都过去了啊。”
白夫人忽然泪光滂沱，失声说道：“婉裴无能，让公子受苦！”
德朗一时之间，明白白夫人是愧对雨薇临行托付，他费力地坐起身，头靠在白夫人肩上，“娘，别这么说，德朗心中早已认你是我娘亲。”
月光在旁边也早已梨花带雨，泣不成语。
德朗见状，反倒坦然一笑，扶着月光坐起身来，“就算此刻便要飞灰湮灭，也四处看看这葬身之地。”言罢便摇晃起身。白夫人见状，也即刻收敛情绪，跟随德朗走到石屋边角。门虽闭合，但之前绑缚月光的横梁过去，还有一道窄逼的甬道，通过甬道，竟然是一间更大的石屋，放满各式书籍，由旋梯而下，墙壁里面凿出石龛，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书。
白夫人“咦”了一声，看看德朗，他也是面露惊诧。伸手打开一本，是篆刻小文《仓颉》《博学》。再开一本，又是金文所著《大盂鼎》。走到下面，前朝科学家李善兰的科普文章《星命论》也赫然在列。德朗莞尔一笑，“这篇文章本是批评卜卦推命之类均属无稽之谈，放在这里未免格格不入。”
“难道这里存放的竟然是千年以来，所有著作。”月光感叹。
“不错。”德朗步履不稳，却面露喜色，“我在美国和英国的国家图书馆，也未曾见过如此众多齐全的中华典籍。”
“那臭虫之前所讲，自己快死了，求巫云给他做迷魂殿，但是却在这里活到现在，难道因为这里？”一边自语，一边疾步上前，在一排典籍前停下脚步。
“玄门真集”那书架的边缘竖着一根木渎，上面手写四个小字。
德朗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上面赫然写着《行气玉佩铭》几个小字。“这里也有。”德朗拿在手里，“怪不得巫云当日对我所行气法颇有了解，看来这些东西都是她的正藏。”
白夫人和月光也在一一抽检，越看越是神色惊异。
“佛道儒，诸子百家无所不包！”白夫人深吸一口气，“世间居然还有如此宏大的宝库！”
三人放下手中的书，继续下行。石屋的尽头便是一间封闭的书屋了，四墙不知刷了什么，泛出盈盈的柔和白光，照得通亮。德朗仍在四处翻寻，月光和白夫人不解，问他做什么。他也皱眉不语。
忽然，听得“咔”地一声，一排书架似乎松动了些，德朗触动了旁边的一块圆石按钮。他轻轻推开，后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甬道。德朗也不停留，径直跑进黑暗中，白夫人和月光只得紧随其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