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鸳近前一步,问:“不知道浅儿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此地处于宫中一隅,乃是个四面不靠的处境,虽然栽种了一些水生植物,但是东边一莲,西边一藕的很不成规模,除非是生了闲情逸致的闲人,比如说她自己,平常少有人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浅儿也近前一步,柔柔笑道:“这里。”
“这里?”她疑惑道,“做什么?”莫非浅儿被赵云夕嫌弃了打发她到河池吟诗一首作为惩罚吗?
浅儿收了笑,严肃的看着她道:“专程来寻女傅。”
“找我做什么?”她分外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浅儿道:“奴婢本来受了太后的差遣去落霞殿寻女傅,只是女傅不在,奴婢得着公主的指点便寻到这边了。”
“哦,原来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只不过,这半晌不夜,不风不雨的,赵云夕寻她做什么呢?这件事端的是莫名其妙的惊悚呀。但是,太后亲自派人来请,又不好不去,她暗自思量一番觉得自己不曾做过半件亏心事,在教导朝云一事上也是丝毫不敢有所懈怠,于是挺了挺胸,理直气壮道:“既然是这样,那就走吧。”
地处咸阳宫东南隅的这一处巴掌大的河池平常看来甚无特别之处,与其它有水的地方一样,其中一般无二的种着些荷花水草,周围一般无二的长着几棵绿树,因为属于偏远地带,春风几乎不渡阳光基本不照,不管是花草还是树木都比别处袖珍了些,也参差不齐了些,论起景致的档次当是居于下等。只不过当西天如火烧一般艳丽之时,这一处却散发出难得媚人的光彩来。
夕阳散下的那一片绮丽的霞光映照在盈盈脉动的水面之上,渲染得翠叶黄花的荇菜分外油亮金灿,早开的白莲在这柔光的辉映下边缘现出一圈朦胧的丽华,耀目到了极致,那如同镀了橙金色的鳞波之上落下青碧鲜嫩的莲叶投射出的片片周围泛着金边的光影,这金影轻飘飘的浮在水中随着波纹轻轻摇曳。
不过,这番景象远看是见不出半点风韵的,只有走近了方能够体味到那一份辉煌。漓鸳去了一趟甘泉宫再回到这里时,嫣红似血的残阳已然锦绣了半边天。故地重游,且在景致媚色了几分的情况下,她却全然没了诗性。
先前到这里是信步而至,不知不觉有感而发,发出的感情也是介于伤与不伤之间。而今过来此处却是有目的的,她非常明确的知道,此番不是来赏景作诗的,而是来看景伤神的。
要她伤神的理由便是,那赵云夕寻她去的原因竟然是劝说她陪同朝云嫁入楚国,理由是她与朝云脾性相投,实属良师益友,如此天造地设的组合倘若分开那就该天诛地灭,二人理应结伴而行相得益彰。
说实话,与朝云脾性相投她没觉出来,良师益友也愧不敢当,不知道这赵云夕是何等的眼光才将她看的如此之高。她当时就要婉言拒绝,但是就在要开口之际,朝云忽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兴高采烈的告诉她,要她陪嫁的决定秦国高层已经一致通过了。她当时就呆怔了,哑口无言杵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这陪嫁什么的,朝云身边的能人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非要选中她?她既与王室没有半点瓜葛,又不是秦国人,凭什么要她去?这秦国与楚国做不做得成好伙伴关她什么事!
思虑良久她陡然觉醒,觉得这该是秦王母子兄妹们合伙筹谋的,兜兜转转好几年终于轮到将她扫地出门了。如此一来既名正言顺的打发了她,又替秦国省下一个人才。太毒了,这简直比五毒教的五毒还要毒呀。
天边的异彩纷呈逐渐黯淡,荷塘一点一点的沉入暗影之中,晚风带过来丝丝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便蹲了下去缩在荷叶间。
“谁在那边?”荷塘的那一头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
见到此人,她很感意外,只不过缩在那里没动,沉着脸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四下张望一番没有见到其他人,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
他露出笑颜,不答反问:“你也是一个人吗?”
她呆呆的点了点头。
他嘴角眉梢皆是盈盈笑意,轻轻拨开窈窕的荷叶细枝走近前来,蹲下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那正好,我们恰成一双。”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挣脱开来,却被他攥的更紧。他笑的不怀好意,道:“这个地方,近来已经成为我的地盘,现在你却一声招呼不打的就闯进来了。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嗯?”见她不言不语,身子往前倾了倾,轻轻道:“别动,肩膀让我靠一下。”
她心下一颤,这种感觉好熟悉,犹记得几年前公良燕离开,他也是这般形容。当时觉得他该是伤心欲绝的,现今想来,那时他何曾皱了一下眉头。他原来竟然是没有感情的,又或者说是抑制感情的顶尖高手。这个人,从此一刻开始,自外在形态到内部灵魂,开始让她心生疲惫了。眼见着他靠过来了,那么习以为常天经地义的靠过来了,她没有拒绝,只不过身体变的僵硬无比。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就在要靠到之时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鸳儿,你怎么了?”
她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刚才不是在批阅奏折么,怎么现在倒有这闲情逸致了?我想,你一定是很累的,我有个建议,不如趁晚膳前先补眠一下?要不去洗个温泉也行。”边说着话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出一些,随后便豁然起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君上,请吧!”
他愣了一下,亦站了起来,疑惑的问道:“鸳儿,你到底怎么了?”
她狠狠揪着手中的一根狗尾巴草,冷笑道:“我能够怎么样?我当然很好!”本来想要负气而去,但是又觉得不甘心,不管如何还是当着本尊的面问明白为什么要将她嫁入楚国才是王道。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要让他知道她的满腔愤恨。只是,嬴政先她开口了,他一脸歉意,道:“我知道朝云的脾气,那件事情的确要你为难了。作为哥哥我也不想要她远嫁,所以我说过的吧,她想要怎样都会尽量的满足,目前我也只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还请你谅解。”
她猛的噎了一下,一肚子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刚才还在说什么恰成一双的鬼话,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这男人的话还真是不能够相信。她心头顿时火起,恼怒道:“我凭什么要谅解?联姻什么的那是你们秦国人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我去蹚那趟浑水!”她伸手去推他,一边推一边吼道:“让开!”
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动,她索性不推了,换了个方向,掉头就走,自言自语道:“地球是圆的,我干嘛害怕南辕北辙!”还没走出一步便被嬴政一把拽住,他说道:“再陪我一会儿。”眼神闪了闪,又道:“这几天我有空闲,我们……”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道:“你有空闲关我什么事!宫里人多得是,你干嘛非要让我陪!”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纯情样子来做给谁看呢?她越想越气,一气之下便打算一走了之,但是又觉得心里很窝火,大踏步往前猛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朝着他大吼道:“不要虚情假意了!”
嬴政本是好声好气,和颜悦色的对她,却没想遭到这般对待,纵使脾气再好之人也会忍不住生气,何况他本不是性情温和之人,登时便火起了,冲上前死命拽着她,强迫她转过身来,气冲冲的说道:“谁虚情假意了?我怎么虚情假意了?你明明知道我很忙的,赵漓鸳,你不要太过份了!”
她本来不想再理他,不过一听他理直气壮的口气火气更旺盛了,气势汹汹的反问道:“我怎么过份了!我再过分能够比得上你吗?你说。”于情急之中她问出了一句似乎是憋在心中很久的话来:“我问你,在你心中我到底是怎样的?你一直都是如何看待我的?”
嬴政没料到她会问出这句话来,稍稍一愣之后便镇定了,这个问题他本来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在合适的气氛之中用合适的话语说出来的,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但是她既然这么正式的问了,自己就没必要再搞闷骚的那一套了,遂铿锵有力的答道:“无可替代!”
她冷笑道:“好一个无可替代!这个无可替代是不是包括你的江山,你的权力,甚或是你的宏图大业呢?我问你,若是我要你抛下手中的一切与我远走高飞,你可愿意?”
嬴政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答。
她自嘲的笑笑,道:“这便是无可替代,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说完便回转身做出一种绝然走开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