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算了吧,其实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再也想不到他们两个就这么分开了,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隐入了江湖。至于嫁去楚国的事情,只要主嫁的朝云在就好了。秦乃一泱泱大国,才貌双全的美女那是一抓一大把,随便扒拉一个出去就成。就算朝云不让,太后不允,掘地三尺非要挖她出来那也无妨。她乃赵国邯郸人氏,在秦国根本就无根可寻,不存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顾忌。她尽管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既不怕被抄家也不怕父兄被砍头。倘若实在追查的紧就隐居山林,秦国地大物博,荒山野岭甚多,占一块山头,开开荒种种地也未尝不可。等上个两年风声过了,再自自在在的跑路也是一样好耍。
这么一想,她心甚欣慰,狠狠迈出一步。不料这一步迈的太狠了,而颜玦又恰在此时停了下来,她便一头撞上了身前那堵高大的人墙。
“哎呦!”她痛叫一声,捂着口鼻模糊不清的说道:“走的好好的,你停下来做什么?”
颜玦眸子闪了闪,似笑非笑的说道:“俺看出来你与你师姐是不同的。”
她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忽然阴森森的说出这句话来,遂收敛心神,恭谨道:“颜壮士,请指教。”
颜玦两手抱在胸前,不阴不阳的说道:“现今俺才知道你原来是个蔬菜发烧友,为了照顾你这一嗜好。”说着一指菜园子,冷冷道:“我们从那边出去!”
她转头看向那一片深幽幽的暗影,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没有亲见过那片菜地的风貌,但根据她的经验也知道那条路不甚好走。倘若菜地中间留有供人行走的小径还好,倘若没有路那就需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从菜与菜的空隙中慢慢徐行,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她认为踩坏菜田的行为是不文明的,毁坏农民伯伯劳动成果的举动是不道德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应该受到严重鄙视。她很想干脆的拒绝颜玦的提议,但是见他满脸不容置疑的表情,态度非常强硬,便笑嘻嘻的说道:“那,那个就不必了吧,多费事呀。”伸手一指院墙,道:“还是走这里方便,只要翻个墙头外面就是大路。”
颜玦冷着脸根本就不理会她,径自朝菜园子走去,不由分说便跳了进去。
“喂!等等!”她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进去了。
这块菜园子在她的想象中应是青菜青绿茵茵,辣椒红像灯笼的和谐之景,哪晓得自从跳了进去,心中对于这一块土地上的植被所生出的美好企望登时消弭于无形。眼前那个混乱,但见野草凄凄,黄土遍野,荒芜的土地之上四零八乱的散放着好些小树的枝条与砍下未及捆绑的杂草。偶有晚风轻拂而过,足有半人高的杂草随风而动,在地上投射出躁动不安的暗影,渲染的整个气氛凄迷而又诡异。这哪里是个菜园子,分明是个开到一半的荒地。若不是东边那一溜种了些蔬菜,她会以为自己游历到了某个遗址。
只不过那些蔬菜好像曾经遭受过某些很不人道的蹂躏,自打头的一棵菜起一路往西倒了一大片,那股倒势一直延伸到了边界的豁口处。这种横冲直撞的穿行法当是毫无顾忌的奔跑所致,她抬眼看向豁口处,想着刚才嬴政必是从那里出去的。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沿着足迹追过去,脚刚刚迈出一步胳膊便被人拽了一把,颜玦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赵,过来,你走错路了!”他指了指反方向,阴森森的说道:“我们往那边走。”
“哦。”她应了一声,即刻回过头来看向他所指的方向。见他如此强势心中很有些不快,面上虽然还是照旧和善,语气却已经有了几分不满,道:“我看那条路好像有人走过的样子,想必是好走的,所以想要跟着走过去。”
颜玦摇了摇头,说道:“依俺看,那条路未必适合人走。你看这菜叶被踩的这样稀巴烂,哪里像是有智商的高等动物走出来的。”
她的嘴角狠狠一抽,而后笑盈盈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壮士带领小女子走出一条人路来吧。”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颜玦头昂的老高,当仁不让的迈开大步往前走去。
漓鸳跟着颜玦出了李庄便上了官道,非声非笑在前开路,四人策马狂奔。行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一个小镇。已是夜深时分,处于若水月华细细密密笼织之中的小镇愈发的安逸祥和。盈盈脉动的水边密密麻麻的栽种着一排溜袅娜的垂柳,碧玉一般细细长长的枝条柔柔弱弱的垂落,直落入粼粼的水波之中,随着夜风轻轻荡漾开圈圈无声无息的细纹。远处的街灯明灭,晦暗不明,默默的化入月色之间。空气中飘忽着一丝淡淡的茉莉清香,若有若无的如烟如雾。
万籁俱静之中,马蹄的响声便尤为清亮。颜玦与漓鸳进入了暗巷之中,四下里一片摸不着边际的黑,绵延悠长的没有尽头。漓鸳心中陡然而生一丝烦躁之感,她并不是怕,身边有着作伴的人也称不上怕,只不过此情此景要她忆起多年前那些五识被封的日子。咸阳宫中历来夜间灯火通明,这么些年来鲜少有晚间身处这般暗无天日的幽暗中的体验,那样陷入暗处的惶恐无助之感便也逐渐淡忘,淡到几乎没有了。此一时横亘于眼前的这条巷子,深幽幽黑兮兮的丝毫看不见出路,实在叫人难过。她的额头不禁冒出冷汗,双手情不自禁紧紧抓住了缰绳,扭头朝向颜玦的方位,干哑着嗓子问道:“请问壮士,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颜玦吁了口气,装腔作势的说道:“当然是要去住店,这更深露重的,难不成俺还要露宿街头不成?”停了一会儿,忽然哦了一声,不屑的说道:“怎么了,莫非你怕黑?”说到后一句,语气里隐隐带了些得意。等了半晌见漓鸳不答只当她是默认了,便更得意,主动将马拘的离她近一些,做出一副经验介绍者的姿态,沉沉说道:“若是怕黑,俺倒有法子助你。”
“什么法子?”她饶有兴趣的问道。所谓久病成医,又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人生的经验之中必有一些血的教训。这家伙沾沾自喜的要人怀疑,所谓的法子说不定就是他童年时期战胜黑暗的经验总结。唉,那法子指不定多低幼,有多么不适合她这个成人的口味呐。然则暗暗长巷漫漫无际,与其压抑郁闷不得不过,不如谈笑风生不知不觉悄然而过。
颜玦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这战胜黑暗恐怖法,又称之为暗中舞剑法。”他扭头看着漓鸳,问:“你知道为什么叫做暗中舞剑法吗?”不待她回答便说道:“顾名思义,就是手持一柄宝剑,将自家生平所学从头到尾舞一遍。如果一遍不够那就舞第二遍,两遍不够那就舞三遍,如果,就这样一直舞下去,一直舞到精疲力竭便好。”
漓鸳忍不住插了一句:“为什么舞到精疲力竭便好?”
颜玦用着极具诱哄的语调说道:“孩子,累了就睡了,睡了还怕什么。”
她颇为赞同的应了一声,沉吟半晌,幽幽的总结道:“颜壮士,我知道了,你的练武启蒙乃是摆脱黑暗的困扰。真是想不到你从小就有这样的大智慧!”
“那可不!”颜玦甚是得意,兴致勃勃的接着说道:“不过,这个方法虽然可行,但是一遍又一遍的练着相同的招数难免枯燥,所以还是尽量多学一些功夫,最好学到一遍还没练完就犯困的那么多才好。”
若是没有剑该怎么办?若是午夜梦回惊悚仓惶之间找不着剑该怎么办?若是家中来了盗贼将剑盗去了又怎么办?她暗中翻了两个无人看得见的白眼,深切的鄙视此一法。
“当然。”颜玦的语气忽然变作语重心长,“俺也不能够墨守成规,说是暗夜舞剑便死抱着剑穗子不放。有时候,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排除意外的情况,假如身边无剑,那便使用替代品好了。如铲子啦,筷子啦,火钳子啦,或者桌子板凳床啦,再或者衣服鞋袜被子等等等,先从形似的练起,练的好了,再从神似的入手。”
她又忍不住插了一句:“颜壮士,这形似小女子是明白的,至于这神似还请壮士解释则个。”
颜玦出语责怪道:“你怎么老插话,等我说完以后若还不明白再问!”他勒令坐骑慢下来,语气变作和缓,说道:“这神似么,当然就是桌子板凳衣服之类。虽然它们不是剑,无论是形状还是内部结构都与剑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只要俺将它们当做剑就可以了。剑为何?何为剑?剑生一,剑生二,剑生万物,剑乃万物之本。眼中无剑,剑在心中,只要心中有剑,那便处处是剑。等到哪一天能够将棉花使唤出剑气来,那便是绝佳的神似。到了那个时候,岂能再怕黑!”
剑术若是练到这般境界,那还不得花上个几十年。她心直口快,接道:“那当然不怕,没听说过老头老太也怕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