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胶视在彼此身上,视线交汇之间饱含多少情谊,这气氛实在是有些诡异,就是漓鸳这般心理素质颇为坚强的人也不免觉得尴尬。
待连阅启走后,她最终还是没能够抵制住好奇心的侵袭,悄声问道:“你与连阅启,你们真的……”真的什么?她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定然能够明白。
司马季月笑问:“真的什么?”
这还用说吗?她叹道:“你们两人终于……”修成正果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详细情况,但是她却知道历来惊世骇俗之举必然是要颇费一番周折的。这两人能够走到一起,委实不易。
司马季月见着她那一脸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想什么好事,遂不冷不热的说道:“你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实话告诉你,我与他都已经有了妻儿。”
她诧异道:“有了妻儿?司马季月,你,你,你这种人也会娶妻生子?”这不是坑人么?也不知坑的是哪一家的黄花闺女。
司马季月登时一头黑线,凉凉道:“你这叫什么话!请问我是哪一种人,怎么就不会娶妻生子?你也不瞧瞧我都多大年岁了。”
她甚是无语,不是对司马季月无语,而是对自己无语,深刻明白了小人之心不可有,君子之心不可无这句话的含义。半晌,讪讪道:“那个,那个,我。”忽然想到了一点,即刻便来了精神,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抛弃妻子你们也要在一起吗?”倘若真是这样,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接受,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够自私到这种地步。此番就算无法拨乱反正,她也得要将当事人狠狠批判一番。
司马季月嘴角狠狠一抽,用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觑着她,说道:“你都年纪一大把了,怎么还恁般单纯?我跟阿启。”
她见他忽然不语,急着问道:“你跟他怎么了?”
司马季月憋了半晌,忽然绽放一个无奈笑颜,扭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唉,多了今生不该有的,就是麻烦。”
她耳尖,又是如此敏感话题,自是一字不落的听见了,拉着他的袖子,疑惑的问道:“什么今生不该有的?听着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大彻大悟了呢。”
司马季月回道:“你这不废话么?经过这许多事,我要是还不能够彻悟,不是弱智就是傻瓜。”
她不依不饶的说道:“不管弱智与傻瓜的事了,你还是先回答什么是今生不该有的吧。”
“记忆!”司马季月眼神里忽然流露出一丝厌倦来,语气也变得激进了些,道:“你若是没有前世记忆,脑袋瓜子肯定要比现在清明多了,整个人也必定可爱多了。而我若没有前世记忆,今生也未必就会,罢了,不说了!”他背过身去,望向黑乎乎的湖面,努力平复住渐趋激动的情绪。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生不问来生事,世世牵扯纠葛只不过是自寻烦恼。忠言逆耳,时到今日他才明白当初那人的告诫。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他不想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她不知道司马季月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得出这个结论来,实际上是很不赞同此观点的。试想倘若她没有前世记忆,当初见着司马季月与连阅启那般举动,必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日后就会继续迷恋他,等到弥足深陷恋到不可开交之时,必然是认准一个死理,非他不嫁,嫁过之后便要日日独守空房,过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日子,可怜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岂非凄惨到家?一思及如此可怕结局,她便只觉得两眼一抹黑,战战兢兢的浑身直颤抖。
司马季月皱了眉头,问:“你很冷吗?怎么抖成这样了?”
她颤巍巍的答道:“我不是冷,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什么可怕的事情?”
“就是……”她觉得难以启齿。
司马季月见她忽然停下,一双毛眼闪过来闪过去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便知道她没想什么健康事宜,嘟囔道:“算了!你嘴里注定是吐不出象牙的!”说完,转身走至船舱中段位置,丝毫不理会她的愤慨情绪。他蹲下身子,打开地上的那只大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只中木箱,随后将一把乌黑的钥匙交到她手中,说道:“今年年初我曾经回过一趟赵国,见到了你大娘,她拜托我一定要亲手将这些交予你。”
原来司马季月口中的故人竟然是赵大娘,漓鸳接过那箱子,心中却是很有些疑惑。那人与自己一向不亲近,更加离家这许多年,其间没有任何书信往来,这时候她会有什么东西要交给自己呢?她一边打开木箱,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大娘她还好吗?”
司马季月语声低沉,答道:“怕是不大好。那时她已经病的很严重了,现在到底怎样还真不好说。”
她禁不住心中有难过,涩然问道:“那我爹与大哥呢?”
司马季月眸光黯然了些,道:“伯父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现下家中主事的是你大哥。你大哥目前仍旧从军,娶有一妻两妾,生有三男一女,生活过的也还算和美。两年前,秦王曾经派人请他到秦国为官,不过被你大哥拒绝了。这事你该是知道的吧?”
她摇头,道:“我并不知情,他从未跟我提起过。”
司马季月眸光一闪,但笑不语。
她掀开木箱,看到箱子里又是一个小一号的木箱子,再打开还是,再再打开还是,她便有些着恼,回头看着司马季月,问:“你这是在跟我玩山里有座庙吗?”
司马季月只笑不语,打开第五层,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黒木匣子来,托在掌心幽幽道:“非庙也,这便是,说来话长。不过。”他话锋一转,笑道:“由于时间关系,咱们长话短说。”
赵大娘,本名叫做秋羽棠,她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唤作秋止盈。这姐妹俩都生有出众的容貌,尤以羽棠为甚,堪称闭月羞花,倾城倾国。虽然姐妹二人的母亲之间时常有争斗,但是她们两人的感情却是好的出奇,丝毫都不受长辈的影响。
那一年正月,下了一场大雪,巴掌大的雪花片子,如同秋风吹起的落叶一般纷纷扬扬飘落到地上,一直下了两天两夜才停歇。雪后天晴,羽棠携止盈至后院,游园赏景。恰巧此时,园中红梅绽放,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嫣红的云朵落到了园子里,美的有些虚幻。梅园在人工湖的后头,须得绕到北边的落枫桥才能够过去。
二人行至桥畔,羽棠心急,迈开大步第一个冲上桥去。不料,雪水融化,桥上结了一层薄冰,她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堪堪摔飞了一只绣鞋。没了鞋子,她很是着急,赶忙请求止盈下桥去寻。止盈扶着桥栏杆,小心翼翼的下得桥去,寻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羽棠的那只鞋子,心中好生纳闷。就在此刻,桥下忽然转出一位年轻人,手中提着羽棠的绣鞋朝她温声道:“请恕在下冒昧,这可是小姐的鞋子?”说着便将鞋子递过来。
止盈一向娇弱沉默,闻听是年轻男子的声音,立时便红了脸面,即刻便转过身去不敢看他,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年轻男子走近一步,将鞋子递过去,颇为体贴的说道:“冰天雪地,小姐还是赶紧穿上鞋子吧,免得受寒。”
止盈连忙点头称是,伸手接了鞋子就走。
年轻人见她如逃一般,走的很是匆忙,不禁笑道:“小姐,你就这么走了么?也不谢谢我么?”
止盈顿住脚步,正要回身道谢,忽然桥上传来一个泼辣的声音:“为何要谢你!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歹人竟然敢闯入我家花园之中,偷窥我们姐妹俩的行止,不将你乱棍打出去就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为何还要我谢你!”
彼时羽棠光着一只脚在桥上等了多时,仍不见妹妹回转,便一手扶着桥栏杆,单脚往下跳,一边探出头去往下张望,正巧听见那年轻人要止盈道谢的话。止盈这丫头也太过柔弱,人家要道谢她就谢,在自己家中还被人欺负成这样,不禁心头火起。她斥责对方一顿之后觉得还不解气,伸手过去抓起桥栏背光处的积雪就往那人身上撒过去。那人轻巧闪身避过,抬头向桥上看去。
但见冰雪堆砌的莹白玉桥之上,那女子粉面含春,丽若朝霞,恰似一朵将将绽开的山茶花。
而桥下,那男子长身玉立,清俊秀雅,微微一笑间,几丝和煦清风拂过柳丝湖畔。
这二人双双视线在空中相遇,便久久移不开来。那一年,枫桥初雪,一眼便是万年,任他寒风肆虐,冰天雪地,眼前只见一片三月芳菲的绮丽绚烂。
羽棠呆愣良久,方忆起失态二字来,当下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娇声道:“你是何人?怎么如此大胆,竟然敢闯入我家花园?”那声音比起先前已然甜柔了数倍。
那年轻人也回过神来,非但不觉得难为情,反而两眼炯炯有神直视着羽棠,笑盈盈的说道:“在下赵恒,今日来贵府做客,不小心冲撞了二位小姐,还请多多原谅。”
当然,这两人已然眉来眼去多时,那也不好不原谅。事实是,赵恒不仅获得了原谅,而且得寸进尺,半年后竟然带着彩礼上门来提亲。这门亲结的颇为顺利,半年后羽棠便欢欢喜喜的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