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捂着唇泪眼婆娑,小姐心里承受的是百倍千倍的痛苦,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有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身子。
将来的日子会怎样,她不敢去想。若是上苍有眼,定会还小姐一个清白。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小姐,累了就睡吧!奴婢去拣点干柴给您熬药。”说完她伸手将一床破败的棉絮被子往上提了提。
自始至终,荣宓都目光空洞的看着破败的房梁,对锦云的话充耳不闻,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转身锦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出了破屋子,只见她冒着雨越走越远,深更半夜的冷宫幽深静谧,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犹如孩童啼哭的猫叫声,锦头挑着灯笼埋头搜罗了一圈,才捡了几根还算干的木头,正打算折返回去之时,忽然门口倚着一个素衣女子,乌黑的长发及腰,寒风吹起了她的裙子,女子的脸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只觉得她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
锦云惊慌失措大叫了一声,怀里抱得木头哗啦散落一地,她的双腿发着抖,好像被人施了魔法定住身形一般,动弹不得。
传闻这座废弃的冷宫时常有冤魂出没,她们含冤而死每到夜里化为孤魂野鬼,夜夜啼哭,好巧不巧竟被自己撞上了!
她简直欲哭无泪,‘女鬼’嘴角讥笑着从门口一步步朝着她走来。锦云捡起地上的一根木头挥舞着,“走开!快走开!”
下一瞬间她的手腕就被‘女鬼’紧紧攥住,锦云看着森然逼近的‘女鬼’吓得手足无措,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你是什么人?跑到我这做什么?”‘女鬼’瞄了锦云一眼,离得近了才忽然发现她有点面熟,“你是长乐宫的?”
因为害怕而不敢睁眼的锦云闻言,霍然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看不清长相的‘女鬼’,喃喃,“你怎么知道……”
‘女鬼’讽刺的笑了笑,缓缓松开扼住锦云的手,俯身捡起地上的早已被风熄灭的灯笼,掏出火折子再度将它点燃。
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锦云忽然就没有起初那么害怕了,当‘女鬼’的脸对着她的时候,锦云猛地一震,“怡常在!”
她忽然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破旧的凳子上,一边抚着突突直跳的心脏,一边打量着这位怡常在,枯瘦如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脸色蜡黄,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眉间一抹颓然之色。刚刚真不怪她看错了人……
但凡是在冷宫待久了的人,很少有人会这么有毅力的隐忍到现在,这一点,锦云十分钦佩。
阮怡蓉撩起遮盖住脸颊的长发低低一笑,“正是本宫。”她睨了一眼双眼红肿的锦云,“怎么你家主子也上这来了?”
说起荣宓,锦云咋咋呼呼的站了起来,“奴婢还得为小姐熬药,怡常在奴婢告退了!”说完她欠身一礼,捡起地上的木头慌慌张张的跑走了,阮怡蓉看着她渐渐隐入漆黑的夜色里这才收回了视线,原来刚刚的喧闹正是因为荣宓所致。
这些年她虽然身居冷宫,可是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她,只要她明日贿赂下守门的侍卫,一打听便知。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千金贵体,又是皇上的心尖宠,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荣宠,奈何一夜君恩如水……
回到破屋的锦云很快围起了一团火,她将太医开的活血化瘀的药按比例调配,可是此处破败不堪,就连熬药的罐子都没有。料峭的寒风从窟窿眼里只往进来灌,睡着的荣宓突然咳嗽起来,锦云急忙扔下手中的药包,快步走向床前,只见荣宓脸颊一片绯红忍得十分辛苦,她伸手往荣宓的额间探去,心中一惊,好烫!
如果不是身处在冷宫,锦云也不会这么束手无策!就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阮怡蓉撑伞从外面走来,怀里抱着一些物事。
“如果哭有用的话,本宫还会在这里么?”阮怡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缓缓走向荣宓躺着的那张床榻,两腮嫣红,病态的憔悴,的确是染了风寒,眼角的余光淡淡一瞥,忽然瞅见了荣宓血迹斑斑的裤子,目光怔怔,“她……流产了?”
锦云含着泪点了点头,阮怡蓉幽幽一叹,果真如她所料,荣宓被打入冷宫这分明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她一向坚硬无比的心忽然软了软,指了指桌上她带来的罐子,“你去熬药吧,顺便再烧掉热水。”
“谢谢常在大恩大德!”锦云伏地感激涕零的说道,能在这个时候还能雪中送炭的人真的不多了。
阮怡蓉太久没有与人说过话了,冷宫东苑住的全是一群先帝的妃子,这些人大多犯了过深的罪孽,住在暗无天日的冷宫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就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她一直独居,每天说过的话不超过十个字。
她之所以还活着一口气,是因为靠着自己的针线活由负责守卫的侍卫拿出去卖,所得的银两对半分,这样起码还能吃口饱饭,她咬牙在这里隐忍着,就是为了伺机报复那个背地里设计将她打入后宫的人!而那个人,她还不得而知。
雾霾散去,第二日迎来暖阳,破屋难以避风寒,所以阮怡蓉将受了重伤的荣宓挪去了她住的西苑,虽然一样的破旧,但是好歹还能遮风避雨。床上的被褥,柜子里御寒的衣物还有厨房里做饭的工具,都是她这些年含辛茹苦一点点挣回来的。
阮怡蓉出身并非名门望族,她自己也只是她爹小妾生的庶女,一直不受宠,大姐美貌动人,又才华横溢,追求者甚多。
如果不是因为大姐与人珠胎暗结,让阮家蒙羞,那么入宫选秀的名额绝对落不到她阮怡蓉的头上,从那以后,她爹就对她有求必应,上赶着巴结着,连备受冷落的娘都开始嘘寒问暖,阮怡蓉那个时候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已经看懂了亲情冷暖。入宫以后,她并没有得到皇上的眷顾,只勉强封了一个常在的位份,后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渐渐学会见风使舵。
皇后隐藏太深,不好相与,云贵妃阴晴不定,手段毒辣,她一定举棋不定,直到容斓月怀孕之后,她开始依附于她。
只要容斓月顺利的生下皇子,还愁封不了妃么?入宫没多久,她的娘就不堪大夫人的折辱服毒自尽了。
那个时候的她一没权二没势,亲娘含冤而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来容斓月知道后,帮她报了杀母之仇。
原来大夫人所生的三弟并非爹所生,而是与他人苟。合而生,这件事传入她爹的耳里以后,不但将对大夫人动用了家法,还将她休了,后来她和三弟被赶出了阮府,走途无路投靠情郎,却被拒之门外,大夫人伤心欲绝,起了歹念,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把这个负心汉杀了,然后自己又自杀而亡。
阮怡蓉投靠容斓月,一开始并非真心的,打从这件事以后,她开始对容斓月愈发忠心耿耿,只为报答她的恩德。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阮怡蓉竟有些失神,一晃神竟忘了将煮的咕噜咕噜的药罐从火炉上取下来,拿着抹布缠住滚烫的手柄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晾着。当阮怡蓉转身回到荣宓身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手指动了动。
她喜出望外的喊来正在外面洗衣的锦云,“快来看,她醒了!”
锦云搓了搓被井水冻得通红的手,疾步朝里面奔去,人还没到,眼泪就已顺脸颊而落,像个委屈的孩子似得扑到了荣宓的窗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无语凝噎,“小姐!你终于醒了!”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荣宓刚一睁眼就看见扑过来的锦云,勉强的笑了笑,此刻她的浑身犹如撕裂般疼痛,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抬眸一个素色长裙的女子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瞬间失神,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个人,“你是……怡常在?”她动了动干裂的唇,用几乎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愕然道。
阮怡蓉唇角含笑,低低的唤了一声,“娘娘。”如今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难为还有人能猜出她是谁……
“如果怡常在不嫌弃的话,还是叫我一声妹妹吧。”荣宓和善的笑了笑,论年纪和辈分阮怡蓉要胜于她自己。
阮怡蓉端来熬好的汤药又将身子孱弱的她从床上扶起,略带愁容,“这世上再也没有怡常在,往后,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便是。”抛开身份,才会活得快乐。纠结于不可逆转的往事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
听完锦云一番絮絮叨叨之后,荣宓气虚体弱的靠在床头,十分歉然的看着阮怡蓉,“阮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安抚了拍了拍荣宓的手背,阮怡蓉笑的云淡风轻,“同是天涯沦落人,互帮互助,这是应该的。”
以前,荣宓很怕喝苦涩的汤药,可是现在,她可以连喝两碗,都不带眨一下眉,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阮怡蓉神色顿时沉了下来,连忙让锦云关了门窗,她走向窗户瞄了一眼,心底连连冷笑。
“原来是故人到访啊。”说完,唇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容,她看了一眼神色戒备的荣宓,“放心,我先出去瞧瞧。”
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穿着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的女子,只见她身后带来不少人,可谓是趾高气扬,扬武扬威,阮怡蓉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语气嘲弄,“不知哪位是娘娘驾临冷宫啊?”
宫装女子翩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看着枯瘦如柴的阮怡蓉,“哟,怡常在?本宫还以为你死了呢!”秀眉挑起,满脸的挑衅之色,她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阮怡蓉,“那个贱。人藏哪儿去了?”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走吧!”阮怡蓉面色十分不悦,一副不屑于搭理她的表情。
一闪而过的厌恶,沉汐云看的清清楚楚,她微微扬起嘴角,“你这么不配合,那本宫只好派人挨个挨个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