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人来人往,宫人逐渐多了起来,唯恐隔墙有耳,荣宓也不便再待下去,微微颔首,暗中嘱咐了李钰一番这才盈盈离去。
李钰目光坚定地看向荣贵人的背影,他一定会好好报答贵人的这份恩情,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刚回到养心殿当差,便见高总管脸色阴沉的走了过来,一连串的怒骂,“你这个小崽子,不好好做事,跑哪里去瞎晃了?皇上跟前还要不要人伺候了!”说完,拿着手中的拂尘抽打着他。
李钰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和高总管作对,他照顾皇上十几年,深得皇上信赖,在宫中的地位远远高于自己。
任由高总管的鞭打,疼痛袭来他依然一声不吭,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跪了下来主动认罪,“奴才知错,求高总管饶命!”他纹丝不动的跪着,高总管的斥责,像一记记巴掌无声的扇在他的脸上。
做错了事,换来的一顿处罚只是不允许用晚膳,这已经是机外开恩了,高总管雷厉风行,手段阴狠,背后不止一个主子。
当然,这都与他无关,他只想每天都有口热饭,有御寒的衣物过冬,好好活着,这便是他最大的幸福。
皇上早早传旨要去长乐宫,直到夜里也还是被军政要务缠身,赴约耽搁,李珏又跑腿去传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落在他的身上。
彼时,荣宓正沐浴完,躺在榻上执卷看书,听闻皇上事务繁忙今夜不会驾临,她微微松了口气。
李钰有些捉摸不透,别的嫔妃恨不得被皇上日日临幸,甫一听了这消息,都是一副失望惋惜的表情,只有荣贵人却是如临大赦的表情。
“贵人难道不想早日承宠……奴才看得出,皇上对贵人是极为上心的。”他目光清澈,不似有假,桌上的的一堆首饰足以闪花人的眼睛。
火盆荜拨作响,凉风袭来,烛火跳动,室内光线忽明忽暗。
荣宓喜欢他的机灵聪明劲儿,但却不喜人多嘴,却见她眸光一闪,李钰迅速低下了头,躬身一礼,“奴才该死,贵人恕罪!”
“退下吧。”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荣宓抿唇淡言,眉宇间似是有些疲倦,低垂着眼睑,羽翼般的睫毛洒下一层青黑色的光晕。
眼尖的李钰也发现了荣贵人的异色,李珏连连点头,俯身作揖,“奴才告退。”
锦云送了李珏出了长乐宫,这时,李珏那不争气的肚子却响了起来,惹得锦云咯咯直笑,面前的女子笑开了花,李钰不好意思的转身欲走。
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一层红晕。
“哎,李公公你等等。”见李钰有些气恼,锦云收了笑容,连忙扬声喊住他,李钰转身面带不解的看向她。
肚子再次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这一次锦云却没有笑出声,急忙将李钰拉到路旁,她小声说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一双灵动的眼眸,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狡黠的笑容,纯真无邪,李钰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却见锦云扭头跨进了长乐宫。
不一会儿,只见锦云手里拿着漆盒快步从宫里走来,伸手递给自己,甜甜一笑,“喏,拿着。”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李钰愣愣的接过,似乎还能闻见一些饭菜的香气,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迷惑地看向锦云,“这是……给我的?”贵人的东西,他怎敢要,于是他拒绝了锦云的好意,歉然一笑,“奴才谢过锦云姑娘了,还是拿回去吧。”
锦云看出了他的拘谨,咧嘴一笑,“李公公你就收下吧,这些饭菜本来是主子要我送去给舒常在的,无奈侍卫不让进,就没送成……”
在宫里待得时间久了,锦云也学会了察言观色。
李钰这才放下心来,打开手中的漆盒,里面尽是美味佳肴……而他只取出几块桂花糕包在帕子里,“这些就足够了……有劳锦云姑娘了。”
真是个榆木脑袋,锦云无奈地笑着,美食珍馐众多,他却只挑了不起眼的桂花糕,足以瞧出此人并非贪心之人。
李钰道过谢便又脚步匆匆朝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宫人做错事,挨饿便只是最轻的处罚,若是惹得上面的人不高兴,自然是有的法子收拾自己,能保住性命,便是最大的幸事。
永福宫。
夜幕低垂,漆黑的天空中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高挂的白绫,随风摇曳,玉棠的房间亮着微弱的烛火,一个大大的‘奠’字赫然映入眼帘,案几上摆着牌位,青烟袅袅,一身素衣的舒常在跪在蒲团上面无表情的烧着纸,火光照应着她惨白的脸,只见她双眼红肿,眼袋发青,似是有好多日未合过眼休息了。
身旁伺候着的不过两个面生的丫鬟,此时已不见了踪影,永福宫大不如从前,玉棠死了,锦贵人搬离,显得格外冷清萧索。
她被禁足了好几日,似乎与世隔绝,每晚她都彻夜难眠,看着更漏枯坐到黎明,这种滋味,生不如死。
她沉浸在无限的悲伤之中,仿佛她已被世人所遗弃,禁足于她而言是百倍千倍的折磨,犹记得那日皇上怀疑的眼神,那眼神令她心如死灰。
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窖,无法呼吸,只觉得浑身冰冷如霜。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微微一怔,嘶哑着声音问道,“何事?”
宫女只敢站在门槛处,却不敢离得太近,生怕自己会沾染到晦气,嫌恶地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舒常在,“长春宫的月心姑姑来了。”
“让她进来吧。”舒常在有些意外,但还是想见一见,皇后对她的好,她铭记于心,月心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人,理应不该怠慢。
宫女撇了撇嘴角,敷衍地应道,“是。”旋即退了下去。
这后宫,见高踩低,家常便饭,她早已习以为常,她被贬为常在,又被皇上下令禁足,宫人的冷嘲热讽,敷衍行事,她都一清二楚。
除了忍,她没有别的法子……为今之计,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荣妹妹的身上了,但愿可以早日脱离苦海,即便只是常在之位她也认了。
耳畔传来珠环叮当作响,月心端着漆盘面带笑容缓缓走来,朝着舒常在的背影一福,恭敬道,“奴婢给舒常在请安。”
“月心姑娘不必多礼,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舒常在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将冥纸散入火盆之中,冲天的火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月心能进这把守森严的永福宫,定然是受了皇后之名而来,鼻尖传来饭菜的香味,这才惊觉有些饿了,这些时日她滴水未进,不食饭菜。
“奴婢是来给常在送吃食的,想必常在也一定饿了……不如先用膳吧?”月心放下手中的漆盘搁置在桌上,苦口婆心的劝慰。
她扫了一眼瘦了一大圈的舒常在,又环视着这间简陋的房间,寒酸二字在她的脑中划过。
舒常在手掌撑在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跪的太久,双腿发麻,头晕目眩,身形不稳脚下一个趔趄,朝火盆倒去,“啊……”
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盆,舒常在以为自己会扑进火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后面紧紧拽住了她的隔壁,这才使她幸免于难。
惊魂未定,舒常在抚着胸口喘着气,她朝月心投去感激的一笑,“方才……对亏了月心姑娘,否则……”她害怕的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常在不必客气……饭菜还是趁热吃吧,常在请坐。”月心低低一笑,拉开锦凳,躬身一福。
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有清蒸鲤鱼、炒虾仁儿、蜜丝山药、香酥鸡等等,扑鼻的香味袭来舒常在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舒常在端起盛满米饭瓷碗,大口吃了起来,人有时候悲愤过度,吃东西是最好的发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以惊人的速度用完了膳,吃了好几日的残羹剩饭,这一顿总算是吃饱了。
月心在一旁低低的笑着,原来再美的佳人,饿极了吃相也会贻笑大方,不过她是绝对不会表现出她的真实想法。
舒常在饮着一碗银耳汤,却听月心徐徐说道,“奴婢除了给常在送饭,还有要事说与常在听。”兴奋中透着一丝愉悦,她迷惑地看向月心。
见舒常在目露疑惑,想必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想到这里,月心笑的更开心了,倒了杯热茶递给她,颇为得意,于是她笑着说道,“舒常在还不知道吧,您的好妹妹荣贵人,其实……其实她……”说到这里,却又戛然而止,一副惶恐的表情,生怕说到什么不该说的。
舒常在呷了口热茶,看向欲言又止,眸光闪躲的月心不解地问道,“其实什么?”
月心紧紧咬着嘴唇,悲悯的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舒常在,佯装迫不得已,凑近了小声说道,“奴婢听说长乐宫的荣贵人查出了幕后之人,至今仍然迟迟不肯揭发……常在您说,荣贵人是不是故意为之……”她故意引导着舒常在的思维,殊不知……
‘嘭’的一声,却见舒常在脸色一沉,将手中的青花瓷茶盏狠狠掷在桌上,“休得胡言乱语,我与荣妹妹虽相识不久,她的为人我却是信得过的。以讹传讹,未见得有多真实。”随即她不悦的看向月心,秀眉微拧,“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肆意诋毁后妃,也是重罪一条!”
月心脊背微僵,额头直冒冷汗,却仍然从容有度地回应,“奴婢也是怕您被人蒙在了故里,所以才多嘴了几句……还望常在不要往心里去。”
气氛有些凝滞,舒常在微微叹气,也罢,她如今身处泥潭,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祈求别人真的能帮的了她……皇上若明白她,一定会赦免的。
月心蓦然松了一口气,暗叹舒常在聪慧过人,绝非一般人好糊弄,悄悄瞄了她一眼,眉头紧锁,叹息连连,愈发憔悴不堪。
像极了秋后凋零的花朵,失去了往日的夺目光彩。
“奴婢还听说,今日午时皇上特召了荣贵人去养心殿伴驾,也不知荣贵人有没有在皇上面前为常在您求过情?”月心低低的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舒常在的表情,果然,话音刚落,舒常在整个人愣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看来,还需要再旁敲侧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