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裴皓落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莫问的目光完全看不到他，肯定不会是他。再说，要是看到裴皓想吐的话，他早就吐了。
也不会等到今天。
眼下……岳宁也仔细打量起面前几人来，恐怕让莫问不顺眼的，就是眼前的这几个“名士”了。
个头稍高的那名男子上前一步，露了个自认爽朗的笑容：“在下南宫清和，见过二位书友。几位可也是来听这书会的？”
书会？
岳宁倒是愣了一下，目光不由得瞥了那大堂中央的高台。
上面的确放了说书的一套用具。虽然隔得远，但那乌黑的惊木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油润，想来是有年份的好东西。
用得起这样惊木的说书先生绝非普通寻常的说书先生。
京里的“天香楼”曾经就有这样一位坐堂说书先生，曾经还被宫里召去说书，他说一场书的收入，便抵得上京里普通百姓半年的用度。
见岳宁的目光飘过去，那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得色：“小二带诸位去的雅间虽然安静，可却是半点也听不到容先生的说书的，若是美人儿不嫌弃，不如去在下的隔间一坐。”
他先前说得还不算太过露骨，但这句“美人儿”一出，便立时让他显出了几分轻佻。岳宁微皱了眉，神色间也露出几分被冒犯的不悦来。
那男子却似浑然不知，又道：“今日容先生说得可是岳家军大战蒙西城。端得是最精彩的那场战役，离开始不过半柱香的时候了，美人儿……”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突然伸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极痛苦的神色来。
他的同伴见状，顿时大惊失色，上来拉开他的手：“南宫兄，你怎么了？”
那南宫清和死死捂了自己的喉咙，声音破碎嘶哑：“我……疼……不……说……”好半天才挤出几个不成句的单字来。
他的同伴听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你的嗓子疼得不能说话了？”
南宫清和连连点头，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渗出，脸色更是变得惨白如纸，若非他还站着，恐怕别人都会以为他是他死人。
他同伴深吸了一口气，扶了南宫清和，向小二道：“你回头着人去南宫家结账，我带他先去找大夫。”
言罢急急扶了南宫清和便走。
走出四五步，他突然停了脚步，猛地回头看向莫问：“你叫什么名字？”
莫问眼睛眨也不眨：“莫问。”
“好！好！好！”那人连道三个“好”字，咬牙又道，“在这郑州地界上，没有我南宫清彦查不出的人，你等着。若我兄长这病与你有关，你们几个都不要想活着离开郑州！！”
岳宁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顿时低头闷笑。
“莫问”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自己当时与他初见时，也以为他说的是“莫问”。不曾想这个真是他的名字……即使是化名，可也算名字不是。
那南宫兄弟二人飞快离去，莫问却是神色不动，挑眉看向小二：“他们走了，那可以听到说书的雅间可是空出来了？”
小二呆了一呆，随即疯狂点头：“空出来了空出来了，客倌请这边走。”
倒也是一派风清云淡的派头。
岳宁不由得有些好奇了，这南宫兄弟看似来头不小，可他们中毒离开，这店小二也没有看出有多紧张……莫非这两人只是虚张声势？
不过她很快便将这想法抛至脑后。
她们刚刚在雅间坐定，便听得下面那容先生的惊木连拍三声。
今天的说书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大堂在惊木拍响的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静得似乎都能听到别人的呼吸声。
岳宁透过窗纱，看见那容先生一脸正气，缓缓开了口。
“上回我们说到这岳家军被人断了军粮补给，却又并逼着与西狄的军队交上了手。那西狄的军队也不是脓包，岳家军之前，朝廷也派了几支队伍前来对敌，可却统统败走蒙西。甚至更有交待了主帅性命的事情发生！”
这说书的容先生果然有两下字，才寥寥几句，便将当时的情景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他语激昂，绘声绘色，颇是引人入胜。
岳宁听得觉得有些入神，却不想裴皓突然站了起来。
“本王有些不适，先行一步。”他深深吸了口气，扶了扶一侧的墙壁，“旅途劳顿，两位还是早些去休息才是。”
岳宁有些奇怪地看他，裴皓这反应的确有些怪了。
他这一路对自己都极尽讨好之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都会想法子给自己弄了来。方才自己对这说书明显好奇，按他的行事，应该陪自己听完才对，怎么会自己提前离席？莫非……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莫问取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和岳宁各倒了杯清茶，才缓缓道：“那时负责大军后勤的，是顺亲王。若非他勤军不力，他也不会降位成了郡王。”
原来是这样降的爵位。
岳宁顿时了然。
想来，他是怕岳家的。毕竟他对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情，若是岳家发现……所以裴皓才会勤军不利。
要是能将岳家儿郎儿部丧送在这战争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岳家军太厉害了。
那容先生不是说了么……
“岳家儿郎们吃着挖出来草根，硬是将蒙西这块硬骨头给啃了下来。城破后，蒙西里十万石粮食除去给百姓们留下的口粮，其余的便都充了军粮。”
以战勤军，自古就不罕见。
只是不过朝中依旧有人拿此说事，无非如此做绝非天朝侠义之师所为，与西狄人又何异？这说法传到边关，岳家军无不嗤之以鼻。
不动那些粮食，莫非要饿死？
当真是纸上谈兵，好笑得紧。
不过也亏得这蒙西守军不算烈性，否则拼着全城人的性命不要，也将粮食烧得干净。那样的话，岳家军便可能会折损大半了。
所幸……所幸！
心里有鬼，听着自然害怕，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