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鹅黄色的月亮，悬浮在淡淡的云彩之中；几颗若明若暗的星星，点缀在深邃的海空之上；猎猎的海风从空旷的原野上吹来，带着浓浓的海腥味道。
1938年5月19日，浙江宁波杜栎机场。
夜色中，2架马丁重型轰炸机静静地停在跑道上，等待着队长徐焕升的起飞命令——经过2个多月的精心准备，中国空军跨海东征日本的行动，今晚就要开始了。
要跨海轰炸日本本土，这样行动实在是太冒险了！
对于这次远征，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空军指挥部已经谋划了整整1年多。而今，特别是在徐州会战结束、台儿庄失守的情形下，太需要给日本人一次沉重的心理打击，也太需要一次重大的胜利来鼓舞中国军民抗战的信心和斗志了。
没有金刚钻，哪敢去揽瓷器活！这次行动的具体策划和组织者，就是蒋介石侍从室的徐焕升上尉。徐焕升，他早年就学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1928年选入该校航空队学习，1929年被派往汉莎航空公司学习海上长途飞行。归国后，由于专业特殊，进入委员长侍从室从事蒋介石专机驾驶——正是因为他特殊的经历和学识，才敢自告奋勇组织和策划这样的冒险行动。
今年3月，自从马丁139WC飞机被徐焕升等人从外籍人那里夺回后，中国空军指挥部在苏联军事顾问德拉特文将军、空军志愿队波雷宁上尉等人的协助下，重新制定了《对日本国内的袭击计划》，准备以宁波、诸暨2个机场为出发地，选定日本佐世保和八幡市为轰炸目标。经过仔细计算，若从宁波起飞，至八幡市为980公里，马丁139WC飞机往返时间为6小时。
为了执行这次远征任务，徐焕升又从中国空军各大队挑选了几个出众拔萃的飞行员、领航员和通信员。这些人集中在成都凤凰山机场以后，在徐焕升的率领下，开始对马丁飞机的性能进行摸索测试。为了在行动中严格保密，他们专门编制了1套电文密码。为了躲避返航途中遭到日本人追击，他们决定不在沿海机场着陆加油。最后，因考虑到仅靠2架飞机的炸弹对日进行空袭，肯定难以取得震撼效果。于是，国民政府军委会决定用传单取代炸弹，用传单轰炸日本本土，以宣传我国抗战意志，唤起日本民众觉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经过1个多月的秘密训练，徐焕升等2个机组计划于5月中旬执行远征任务。由于当时的技术条件限制，对日轰炸必须选择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只有那样，才能供飞行员目视飞行、导航和发现地面目标。
5月19日，武汉前线战事日趋紧张，此时月亮即将转为下弦月。如若下弦月出现，就难以进行夜间飞行了。时不我待，当天中午12时，徐焕升根据自己长期在海上的飞行经验，毅然请示空军司令部在当天执行任务。空军司令立即作出决定，同意了徐焕升的请求。1个小时之后，2架马丁轰炸机从武汉王家墩机场起飞。按照苏联志愿队波雷宁上尉的建议：飞机先向南直飞，以避开长江沿岸日军的耳目，然后转经南昌，再直飞宁波机场。
17：55，徐焕升率领的机队顺利到达宁波杜栎机场。由于天色尚早，2个机组的人员待在机场上，静静地等待夜幕的降临。
月亮慢慢移向中天，夜越来越深了。23：30，远征队队长徐焕升简单与指挥部沟通后，果断地下达了出发命令！2架满载传单的马丁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段距离后，在夜色中悄然起飞。此时，机场上只有微弱的航灯在闪烁，没有一个人影。为了保密，他们这次行动连一个送行的人也没有。
飞机升空后，按照预先确定的方式，迅速熄灭了机内的灯光。为了防止被舟山群岛的日军防空警戒哨发现，机队自宁波出海后先飞向南方，然后再转弯照准日本九州方向飞行。飞机平飞之后，徐焕升交代通信员吴积冲向指挥部发出了第1份电文：
职谨率全体出征人员，向最高领袖蒋委员长及诸位长官敬礼，以示参与此项工作之荣幸，并誓以牺牲决心，尽最大努力，完成此非常之使命！
徐焕升 皓。
征途漫漫，长风猎猎。
这是中国空军史无前例的一次跨海长途飞行。
此时，在海天之上的2架中国轰炸机，飞行员只能依靠宁波电台发射的定向长波声音，来判断飞机前进的角度；无线电员则只能靠收听上海徐家汇电台广播的英语沿海天气预报，来推测航道上的气象条件。茫茫云空，浩浩大海。过了午夜时分，为了使地面指挥部了解机队动向，徐焕升于00：35再次拍发了1份密报：“云太高，不见月光，完全用盲目飞行。”
2架飞机盲目飞行1个小时之后，见云层高度逐渐降低，经验丰富的徐焕升拉起机头，飞机便迅速钻出云层。云层之上，圆圆的月亮已移向西边的天空，皎洁的月光照进机舱里来，映照在每个机组人员肃穆而又庄重的脸颊上——此刻，机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怀着“荆轲刺秦王”那种悲壮的情愫，直闯日寇的老巢！
凌晨2：20，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地平线。空勤人员马上查证航图，他们惊喜地认定，那就是日本九州！随即，他们就清晰地发现了地面上的1座城市——据推算，这座城市应该是日本熊本市。好！随着机长一个手势，2架飞机上的通信员立即将尾舱里装着传单的麻袋搬了出来，打开麻袋，迅速从舱板下的射击口投出！一张张白色的传单离开飞机，立即就像雪片一样在日本的天空中漫天飞舞起来，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这个制造战争的野蛮国度里。
日本的居民们此时恐怕还在睡梦之中，他们哪里知道，2架从中国大陆飞来的轰炸机，以熊本市为起点，以月亮为航标，在日本本土上，向北作大圆弧飞行。飞机途经久留米时，还可见地面的灯光；但到达福冈之后，地面则实行了灯火管制，全城一片漆黑——这说明，中国空军跨海轰炸的行动，日本人已经有了察觉。
这些白纸黑字的传单，成吨地沿着日本九州的天空投落下去，撒遍了日本本土的城市和乡村。传单的内容有：中华民国外交协会《告日本政党人士书》、中华民国农民协会《告日本农民大众书》、中华民国总商会《告日本商工业者书》、中华民国总工会《告日本的劳动者诸君书》。它轰炸的不是日本人的建筑和肉体，而是日本人的心理，呼唤的是人类社会的正义和良知，传递的是中国人民的对于战争的愤慨和厌恶，谴责的是日本军国主义者发动侵略战争屠戮亚洲人民的罪恶行径，表明的是中国人民抗战的意志和决心，唤起的是世界人民热爱和平的希冀与呼声……
凌晨4：00，马丁飞机已经在日本上空飞行达1小时40分，2架飞机按预先拟定的计划，各自完成了最后一段航程，先后从长崎附近脱离日本领空出海。飞行在茫茫的大海上，回想刚才在日本领空的经历，回望飘浮在大海中的日本土地，飞机上所有的人不由得轻轻吐了一口气——但，此时大家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因为身后的大海上已经露出了晨光，一旦天亮，马丁轰炸机便失去了躲避日本战斗机的最后屏障。
还好，返航途中，没有遭到日本飞机追击。
不过，在接近中国大陆时，天气突变，云层渐厚，2架飞机穿行在厚厚的云层中，根本无法彼此照应；机上的电台呼叫也不灵，只能通过地面电台指挥飞机的航向和沟通信息。不久，飞机又遇到强大气流袭击，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骤降了一两百米，他们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把飞机拉起。几番剧烈折腾，让人担心不已。
当飞机穿过强气流，再度与地面指挥部取得联系之后，却又被告之浙江沿岸日军基地已有飞机起飞拦截。于是，徐焕升不得不指挥飞机绕过浙江海岸而行。如此一来，飞机比预定的飞行时间多花了1个多小时。
早晨9：24，徐焕升驾驶的飞机经临海在南昌降落；而另一家飞机经宁波后在江西玉山落地。但玉山只是1座小型备降机场，连加油也只能靠人工用小桶注入。面对此种情况，机组人员十分着急，生怕日机寻踪前来进行报复袭击。
终于，2架马丁飞机相互取得联系后，在空中重新编队飞往武汉，11：30，安全降落在汉口王家墩机场。
此时，机场上早已人山人海，鞭炮齐鸣。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孔祥熙、军政部长何应钦，中共中央和八路军代表周恩来、吴玉章、罗炳辉等亲自到机场迎接。8位远征日本的勇士刚一走下飞机，就被欢乐人群抬了起来，一次次抛向空中！
“我国的空军，确实是一个新的神鹰队伍，正因为他们历史短而没有坏的传统，所以民族意识特别浓厚，而能建树如此多的伟大战绩，这更增加了我们的敬意。”欢迎仪式上，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发表了如此激情洋溢的讲话。
“中国空军的成功发展，创造出许许多多光荣的战绩，这一次又出人意料地完成了远征日本的艰巨任务。这件事意义十分重大，也饶有趣味，我们向这些空中的勇士致敬！通过这次跨海远征，更证明中国空军在抗战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将来无疑会充当更重要的角色！”苏联军事顾问德拉特文将军也代表全体援华军事人员，给了中国空军如此的评价。
中国空军夜袭日本本土，投下了数吨中国传单，传单投放的范围遍布日本九州。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遭到外国飞机的袭击，彻底打破了“大日本神圣领空不可入袭”的神话，大灭了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大长了中国人民的志气，坚定了中国军民抗战的意志和信心。中国空军的这次行动，不但在中国和日本土地上引起强烈反响，连整个世界也不得不对中国的军事实力重新作出评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