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陈伯是陈友沛，乃是大夫陈文锦的哥哥，白云庄的管家。
“嗯。”沐堇楠继续刨饭。
他这种不耐烦的态度，让沐堇熙有些失神——这一年来大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大哥为人粗豪热情，而现在老是阴着脸，对谁都爱理不理。哪怕是大嫂过世后他也不是这样一副嘴脸啊，难道是因爹爹的死让他抑郁了？
“熙儿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芰荷见她目光深幽，忙拍她肩膊。
“啊，什么？”沐堇熙回过神来，小嘴开阖着倒有了痴相。
芰荷不觉好笑，给她舀了红豆蓉，附耳笑道：“红豆生南国，‘夏’来‘满’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看姐姐这般痴醉，你该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哼，才没有呢……”沐堇熙颊上一烫。她方才倒不是犯了相思，不过芰荷却无意间戳中她近来心思。
饶是沐堇秋一贯云淡风轻，此时也笑了，意味深长地说：“熙儿十八岁了……”
柳絮微喟：“若非去年你爹意外过世，我已在给你考虑人家了……嗯，再等半年……”
意外过世？
沐堇熙望向沐堇秋，但见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转首又瞥见芰荷偷觑二哥的神情，嘻嘻一笑：“娘，我们自是需要守孝，不过呢……芰荷不需要的哦……既然她爹爹硬要塞给他一门亲事，才逼得她逃出家门……我们不妨送佛送到西天，干脆帮她挑个人儿，给她办办婚事，我们自个也沾点喜气……”
她贼忒忒地笑着，被娘亲瞪了瞪：“胡闹！熙儿！婚姻大事自然还得由父母做主……再说了，你总也不能随便给芰荷塞一个……”
“怎么会是随便？我白云庄里十步芳草，人才济济，难道就没芰荷中意的？二哥，哦？”
她暧暧一笑，沐堇秋面上微微一僵，不紧不慢道：“是啊，那熙儿可得好好帮‘妹妹’参详参详。”
芰荷眼底一黯，闪神间竟撞上一道阴鸷之光，正待分辨沐堇楠的诡异心理，那芒微光却已泥牛入海。她便仰脸对沐堇楠笑道：“大哥，你玉箸……哎哎，鸡块儿快掉了……”
沐堇熙饭后携了芰荷去散步，不无歉意：“芰荷，我原本是想帮你的……”
“你怎么知道……”她压低了头。
沐堇熙扫她一眼，又是好笑又是得意：“你那眼睛还能骗人么？只要一看到我哥，你那两眼珠子都快扑他身上去了；就算你偶尔不好意思正眼看他，余光却都是挂着他的。我有没有说错？”
芰荷幽幽一叹：“七年前我遇见你哥，便难以忘怀……原以为今生无缘相会，没想到……否则我也便没有那非分之想……可是，你哥他……”
“芰荷，”她面上泛出痛色，沐堇熙忙扳过她身子，正色道，“你不要说这种话……这怎么能叫做非分之想呢……以你之才以你之貌，与我哥那是绝配。”
芰荷不语，沐堇熙笑道：“你知道么？我希望你能做我二嫂，真的！毕竟嘛，二哥和我一母同胞，我总希望他好呀！你呢，虽然你年龄小我那么一点点，不过也没关系啦！至于亡嫂……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的，感情也不会例外……我会帮你的……”
她说完话，拍着胸脯让芰荷安心。芰荷紧握她手，似乎她抓住的不是沐堇熙，而是可望而可即的幸福！
“咱俩谁跟谁啊，走吧……”
“哪儿去？”
“笨啊！给你这痴女一个机会啊！你大概不知道我二哥的性子吧……他若是在家，吃了晚饭总爱去一个地方……”
时至黄昏，夕照如乏了油的清油灯盏，光圈渐敛，缓缓缩略成黯淡光点。
芰荷笑道：“我是痴女？未知白云庄三小姐又因何而痴？”
“没有呢……”
“你那眼睛还能骗人么？”芰荷学她口吻，拿腔拿势的调子惹来了沐堇熙羞涩的白眼。
“是谁啊？”芰荷攀着她肩，笑着追问。
“前儿你陪着二哥去天工坊查案子，我不是在账房里呆了半日么？文师傅刚刚退居，账房就缺了一个人手。来了几个候选的人，陈伯就让他们比试比试。有个青年男子会账很不错，但他太多事了，居然绕到别人面前扬言要帮别人一把。陈伯觉得这人有些恃才傲物，难堪大用，便取消他资格了……”
“啊？还有这样的事？”
“碍着陈伯的面子，我实在不好说什么……我追出去说很欣赏他，待时机得宜了便去前去聘他，他却给我摆脸色……哼！”
那男子！陈伯也没有说错！真是一个恃才傲物的家伙！我白云庄三小姐看得起他是他的面子，他居然这么不识好歹，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无一不燃着骄傲的火焰！虽然他那眉眼鼻唇都生得还不坏，可是那神情太让人讨厌！
讨厌！讨厌！
沐堇熙一想到这儿，就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当他愤愤然拂袖而出，俊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她又有些后悔。
那个讨厌的家伙发火时的神情就像钉子一样，钉扎着她的白天黑夜，沐堇熙只要一闲下来便不可自控地想起他的样子来。
嗯，他生气的样子还……还算不难看……也算是不错……嗯，应该是很好看！
她被自己的复杂心思弄得有些惶恐，心说，难道我是喜欢上他了么？
芰荷听完她的诉说，笑着搡她一把：“熙儿姐姐，既然你这么喜欢他，那就去找他啊，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阿武……这么好看的人怎么能取这么俗的名儿，多半是假的！”
“以你白云庄三小姐的能耐，寻个人只怕也不是难事……”
“那是！”
“等你寻到了他……”
“哼，”沐堇熙攥紧了拳头，忿然大吼道，“我定要叫他好看！”
芰荷见她那又愤又伤又躁又涩的神情，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熙儿啊熙儿，看来终于有人可以收拾你了，你这匹火烈的小马驹当是遇上了正主了！你还不得乖乖臣服于他？
沐堇熙恨恨地看着芰荷，却见她笑得正欢，气得想要捅她胳肢窝，她却滑得跟泥鳅似的躲了开。沐堇熙无奈地叹了声气，定了定神，也跟着笑了起来。
蓦然间，一抹呜呜之声遥遥飘来，音色又涩又懒，让人听着顿生倦意。
“这……”游目四顾，芰荷才突然发现，暮色已然合拢，白月朦朦可见。原来，不觉间，自己已随沐堇熙走到碧月荷塘边上了。
这声音……似是木叶之声……是堇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