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今生没有回到付家，这也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宿”。她关掉了手机，站在抚夙家的阳台上，望着漆黑的天空，久久没有说话。
“真无聊。”抚夙来到她的旁边，靠在围栏上，满脸无趣地看着远处的山景。
顾今生没有理会他，依旧望着天空。
“跟一个陌生男人待一整晚，你就不担心我会对你乱来吗？”抚夙将手搁在围栏上，笑眯眯地看着顾今生。
顾今生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肯定地说：“你不会。”
抚夙微微一愣，随即大笑：“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眼睛很好看。”顾今生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眼睛？”抚夙有些不解。
“嗯。”顾今生伸手点在抚夙的眼角，“看着它，我就觉得可以相信你。”
听到顾今生的话，抚夙笑声一顿，道：“你是第二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而后他轻笑了一声，说道：“夜色这么好，不如我们来喝点儿酒助兴吧！对了，你会喝酒吗？”
喝酒？
顾今生垂下眼帘，说道：“会。”
听到顾今生的回答，抚夙进屋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重新回到阳台，随意往地上一坐，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眼带笑意地招呼道：“坐。”
顾今生也不矫情，坐了下来。
“你怎么用茶杯装酒？”接过抚夙递来的“酒杯”，顾今生微微讶然。
“怎么？有人规定不能用茶杯装酒？”抚夙反问道，笑意盈盈，“喝吧。”说完，就拧开了木塞，给顾今生倒了一杯酒。
顾今生一饮而尽，咂咂嘴说道：“你这酒不好喝。”
“才喝第一口，急什么。”抚夙说完，又给她倒了一杯，罢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喝尽。
“还是不好喝。”顾今生又是一口饮尽。
“再来。”抚夙又给她倒了一杯，自己却抚摸着空茶杯，不再添了。
第三次喝尽杯里的酒，顾今生放下茶杯，蹙眉道：“我不喝了，跟我上次喝的那个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她说着，心口忽然一痛。
上次喝红酒是她跟付来世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多么美好啊……
“喝。”不去看顾今生变得悲伤的面孔，抚夙将茶杯推到了她的面前道。
顾今生眼神一暗，端起茶杯大口将酒喝完，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喝吗？”抚夙微笑道。
“好苦，一点儿都不好喝。”顾今生说着，流下一滴眼泪。
那一晚，顾今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人已经到了医院。她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因为她胃不好。
年少时，她曾经因为和家人赌气，喝多了酒，结果胃炎被送进医院。严厉的奶奶不言不语守了她一天，从那以后，她就很少沾酒了。
“今生。”安软软红着眼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今生，摸了摸她惨白的脸，心痛不已地说，“好端端地，你怎么突然犯胃炎呢……”
“因为我喝多了……”顾今生虚弱地说，并没有打算瞒着好友。
“喝多了？喝多什么了？酒！”安软软大惊，“你疯啦！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胃不好，不可以喝太多的酒吗？”
“软软。”顾今生挣扎着坐起来，使劲抓住安软软的衣袖，露出一个笑容，轻声道，“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忙？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安软软看着顾今生，有些不安地说道，尽量放轻语气。
“帮我调查一个人，越快越好。”顾今生闭上眼，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用尽了全力。
“谁啊？”安软软疑惑道，“今生，你怎么了？你很不对劲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付来世。”顾今生冷冷道。
“什么？男神怎么了？”安软软不解道。
“帮我调查付来世。”顾今生抬头望着安软软，“调查他……为什么骗我！”
“什么？他骗了你？今生，你说清楚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软软又是一惊，眼睛瞪得老大。
“你先帮我查吧……”顾今生似乎有些疲倦。
安软软见状，点点头：“那你先休息吧，我有消息就告诉你。”
“嗯。”
安软软离开没多久，门再次被打开，顾今生闭着眼说道：“谢谢你。不管是打跑那群混混，还是给我借酒消愁的勇气……”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也包括让你住院？”
略带幽默的回应让顾今生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她睁开眼，望向站在门口的男生，扬起嘴角：“身体上的疼痛总比心里的好治吧？哦，对了，还要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抚夙耸耸肩，将一大束香水百合插进床头的花瓶里，然后郑重道：“祝你早日康复。”
顾今生这一住院就住了一个星期，她拜托安软软向学校请了事假，私下也打电话去付家报了平安，但没有说她在医院的事，而是说临时有事要离开A市，短时间内不回去了，让他们不必担心。
出院后，顾今生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回到付家，面对付伯父的关怀，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她并不想让付伯父知道太多。
顾今生在家里待了两天都没有见到付来世，后来听林嫂讲，她才知道自己住院那一天，付来世就因学校的事出省办事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她离开了那么久，他一个电话、一句关怀的问候都没有，难道她真是自作多情吗？
日子依旧过得平静，顾今生也比往常更加沉静了。
“今生……你身体好了吗？”安软软小心翼翼地凑到顾今生面前，问道。
“我已经没事了。”顾今生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个……”安软软踟蹰道，“你跟付男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你查到什么了吗？”顾今生并没有回答安软软的问题，反问道。
“对不起……”安软软有些犹豫，“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我才能帮你调查清楚啊……你这样没头没脑地让我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帮你……”
顾今生怔了怔，放软语气道：“抱歉，是我为难你了。”
“没有啦！”安软软急忙摆手，“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帮你把男神近期的行踪调查一下吧。”
“好。”顾今生眸光一暗，笑道，“麻烦你了，软软。”
“麻烦什么呀！我们可是好朋友呢！”安软软笑道。
付来世离开这段时间，系部组织了一次志愿者活动，顾今生也参加了。那天一大早，她就跟着几位学长学姐来到了郊外的一所孤儿院。
孤儿院并不大，是80年代的房子。屋内的墙面上有着细小的裂缝，木制的楼梯和木板都开始老化，踩上去会发出可怕的吱吱声，感觉像随时会断裂一样。
顾今生没有跟同行的学长学姐挤在厨房帮忙准备午饭，而是独自一人来到教学区，帮着年迈的老师一起给孩子们上课。这些孩子似乎很喜欢她，课间休息的时候一直围着她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冰冻的心似乎也逐渐融化……
午后，顾今生来到孤儿院后面的院子，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休息一下，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她的视线。
“抚夙？”看着梨花树下的男生，顾今生开口道。
抚夙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我们还真是有缘。”
“是，我们是很有缘。”顾今生也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是其他学校的志愿者？”
“志愿者？不不不，我只是来欣赏梨花盛开的美景。”
“现在都入秋了，根本就不是梨花开放的季节……”顾今生看了看梨树光秃秃的树干，失笑道，“况且这梨树的花早就凋落了，现在光秃秃的，哪是什么美景。”
“不，它还开着呢，而且开得很美。”抚夙眼角轻挑，似乎沉溺在美景中不可自拔，片刻后，他对一脸奇怪的顾今生招了招手，“你过来。”
顾今生闻言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抚夙面前摆放着一个画架，架上正是一幅梨花盛放的图。
画中，白色的梨花争前恐后地开放着，像是要把树枝压弯似的，在这一片绵延的花海中，几个小孩正在树下玩耍，而在这些小孩旁边，还有一个男生正靠着树干上睡觉……
抚摸着画上的梨花，顾今生沉醉道：“你说得没错，这梨花的确开得很美。只不过……”她的手停在画中的男生身上，“你怎么把自己也画进去了？”
“我本就是画中人，自然是要画进去的，要不然这幅画就不完美了。”抚夙看着画里的自己，很是满意地说道。
“是吗？可是我觉得没有你，这幅画也很美。”顾今生故意调侃道，话刚说完，忽然心思一动，“你见过杏花盛开的样子吗？”
“见过。”抚夙眼神疏离地回忆道，“那也是一副很美的景色，只可惜……”
“可惜什么？”顾今生见他神情恍惚，似乎回忆起很遥远的事情。
“没什么。”抚夙摇摇头，说罢，将梨花图拆下，“这幅画送给你吧。”
“送给我？”顾今生接过他扔过来的画，有些发愣。
抚夙笑着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你可要收好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抚夙说完，收拾好画具，三两步便离开了。
抚夙离开后许久，顾今生才卷起画纸离开。临走前，她又看了眼光秃秃的梨树。
有些东西哪怕看不见，仍旧会留在心里……
顾今生叫安软软帮忙查付来世的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期间付来世也回来了，只不过两人鲜少交流。顾今生没有主动去找他，当然他也不会主动找顾今生。但是两人表面上的平静大概也只能维持到安软软把一叠资料递给顾今生的这一刻了。
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卡座上，安软软手中捏着一叠资料，神色挣扎，半天没说话。顾今生也变得不安起来，可是她不会逃避，也不能逃避，所以她主动伸出手。
“软软，把资料给我吧。”
“今生，你……你真的要看吗？”安软软咬着下唇，话里透露着浓浓的不安。
“如果我不看，不就浪费了你这段时间的努力吗？”顾今生眼神坚毅，伸出去的手却不住地发抖。
“今生……”安软软犹豫不久，片刻后，她忽然拿起手里的资料就要把它撕碎，嘴中大喊，“我怎么能让你看这种东西！”
“软软，”顾今生急忙站起身，呵斥道，“给我吧，再怎么痛苦，也总好过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安软软似乎被顾今生的反应震惊了，她停止了撕扯的动作，颤巍巍地把资料递了过去。
接过资料，顾今生重新坐下。她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的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条，不，确切地说是两条造型特别的项链，此时，由于它们拼合在一起，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而其中一条正是奶奶给她的传家宝。
看到这里，顾今生满心疑惑，她不知道奶奶送给自己的项链跟付来世有什么关系。但是当她翻到第二页的时候，她才明白这条项链对于自己，对于顾家，甚至是对于付来世，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顾家祖上是清代重臣，清朝亡了后便做起了生意，慢慢下来积累了不少钱财，后来更是和同为商业家族的付家交好。两家族一起合作，一起发展，当时可谓是风光无限。只不过后来由于局势动荡，顾家和付家为了防止他人觊觎，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两个家族将近三分之二的财产藏妥，然后又把钥匙分做两条藏有钥匙的项链，分别给了两家的继承人，并叮嘱他们，等到动乱结束后就让两家人结亲，再将藏起来的财产取出来。
看着资料上的内容，顾今生心情十分复杂，她不确定付来世是不是因为知道这一切，所以才愿意跟她结婚的……
“今生，你还好吧？”资料是安软软找的，显然她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看到好友脸色发白，她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顾今生回答道，稳下心神，继续翻开第三页。
第三页的字数不多，顾今生看着看着，付来世与若右倾的名字便赫然出现，而与他们相关的内容则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她的胸口。
顾今生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的痛意打算看完，但是她越往下看脸色就越苍白，看到最后，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苍白如纸。
“这些……是真的吗？”顾今生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安软软，声音沙哑地问。
安软软不敢去看她，半晌，才不忍地点点头。
“今生，你不要太难过……”安软软红着眼说。
“难过？”顾今生嘲笑道，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泪水汹涌流出，“软软，我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可是我这里真的好痛，痛得我想把它挖出来！”
顾今生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然后滴到那张写着真相的纸上。
那些残酷的真相让顾今生知道，原来付来世一直喜欢着若右倾，但是因为顾家和付家的誓约，所以遭到付亿丰的极力反对。虽然付来世最后同意了联姻，却不是妥协，而是为了得到当年的那笔财产。
资料上还说，付来世和付亿丰父子俩不合，付来世早就想要脱离付亿丰的掌控了，所以他要借那笔财产，获得与付亿丰对抗的能力。当然，他也是为了能和若右倾在一起。
为此，他和若右倾联手设了一个局。不管是会长的陷害，还是那个质疑的帖子，甚至是那些混混……全是他们的局，只为了置她于死地。所以，顾今生曾以为的幸福爱恋，不过是付来世为了利益而编造的完美谎言。
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她到底要怎么相信，付来世给予她的一切不过是精心编造的谎言罢了？
顾今生看着手里的资料，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她继续了安软软之前没完成的动作——撕碎了所有资料。
是的，她不该自寻死路，她不该自视甚高，她不该自以为有承受一切真相的勇气，因为她的身后再也没人可以依靠。
“今生，你不要这样！”安软软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扑到顾今生身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调查这些东西的……”
“不关你的事。”顾今生开口，声音出奇冷静。光是听她的声音，旁人根本想象不到她脸上还有泪水滚落。
安软软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气氛沉默，从安软软给顾今生擦眼泪的那一刻起，顾今生就停止了哭泣，她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明过。
“他现在在哪里？”顾今生问道。
安软软动作一顿，收回手小声道：“我刚才听学姐说，男神让学校撤销了对若右倾的惩罚。他现在大概……去若右倾家里了……”
听到这个答案，顾今生并不吃惊，她说了句“我去找他”，便站起身。但是她刚站起来，腿一软，幸好安软软扶住了她。
“今生，你别去了。”安软软劝道。
“我要去。”顾今生摇摇头，“我要让他亲口跟我说，说他对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益驱使的谎言……”
闻言，安软软慢慢松开手，道：“好！今生，我陪你一起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再次来到若右倾的家里，顾今生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看着敞开的大铁门，她不再去想礼不礼貌的问题，而是留下安软软，径直走了进去。
花园景致照旧，顾今生果然看见了若右倾跟付来世在一起。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闪闪发亮。
这大概就是金童玉女吧……顾今生嘲讽地想，是她绝对比不上的。
“今生……”跟付来世谈话间，若右倾看到踏步而来的顾今生，失声喊道。
听到若右倾的话，原本背对着顾今生的付来世猛地转过身，瞳孔收缩，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好久不见，右倾。”走近后，顾今生熟络地打着招呼。
“是好久不见了，我以为你不想再看见我了呢。”
“怎么会呢？我说过，只要我们一天没有分出输赢，我就一定会来见你。”
“所以——”若右倾顿了顿，“你是来和我一决胜负的吗？”
顾今生笑而不语，似是默认。
若右倾见状，转头对付来世道：“来世，麻烦你到我房里把棋拿出来。”
若右倾的话像是一种宣战的信号，顾今生心里一颤。她私心希望付来世会拒绝，但想起刚刚看的资料，理智又告诉她，付来世原本就是和若右倾一起的，而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输家。
付来世没有回答若右倾的话，但也依言转身离开，从顾今生出现那一刻起，他就没说过话，当然也不会跟她打招呼，他们就像是陌生人。
顾今生看了眼付来世离去的背影，这是她进来后第一次关注他。往常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但是自从知道真相后，她不想确认付来世的眼里是不是对若右倾存着依恋。
付来世走后，若右倾带顾今生来到了一座小亭子里坐下，两人相对无言，直到付来世端着棋具出现，顾今生才开口。
“这一局，我们下个赌注吧！”顾今生垂眸看着付来世放棋盘的手，轻声道。
听到顾今生的话，付来世眼神一暗，探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他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赌什么？”若右倾倒是饶有兴趣地问。
“赌一个问题。”顾今生说完，望向若右倾，似乎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付来世的影子。
“你有话想问我？”若右倾点破道。
顾今生点头：“你赢了，就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一定诚实回答。反之，要是我赢了，你就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也要诚实回答。”
闻言，若右倾摆弄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她看着顾今生，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同意她这个提议。
顾今生见状轻笑一声，忽然望向一旁的付来世，道：“来世，你看右倾那么为难，要不这个赌注你替她承担下来吧。”
付来世挑眉，回视顾今生，那表情像是在确认顾今生的话。
他神色深沉，看不清悲喜，眼底却像有巨浪在翻滚，顾今生险些招架不住。好在他同意了，不过这不是值得她开心的答案。
说好赌注，顾今生执黑棋先下，然后看着若右倾，道：“这一次，我不会输的，你可要当心了。”
若右倾执白棋，自信一笑：“放心，我也不会轻易输给你的。”
一个小时后，顾今生以一子之差赢了若右倾。在经历曾经十几局的失败后，她终于赢了眼前的人，只是那份输赢的心境再也不同了。
“我刚才不该走那一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若右倾放下手里的白棋，盯着落满棋子的棋盘道，“今生，你的棋艺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个陷阱设得可谓完美，我居然完全没发觉，被你一步步带了进去。”
“是吗？”顾今生反问道，手里的黑棋高高落下，瞬间将棋局打散，有几颗棋子甚至被打落到地，“与你布下的陷阱比起来，我这个又算得了什么。”
若右倾神色一变：“你……”
“来世，我赢了呢。”顾今生却不再去看若右倾，而是站起来直视付来世，“这多亏了你。”多亏他曾经教自己下棋。
“你这一局是冲着我来的。”付来世一脸了然，“既然赢了，那就问吧。”
面对付来世，顾今生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痛苦，虽然她告诉自己就算输也要输得漂亮，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心里的伤口就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着，呼呼往里灌着风，挡也挡不住。
“我只有一个问题。”顾今生开口，眼眶迅速泛红，“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有没有爱过我……顾今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问出这种电视剧里烂俗的台词。她以为她会遇到一个携手终老的命定之人，没有争吵，没有纷争……哪怕他话不多，哪怕他不善表达，哪怕他像个大冰块……这都没有关系，她可以温暖他，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温暖他。
气氛有片刻沉默，付来世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今生，目光渐渐变得冷冽，他用一贯淡漠的声音回答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顾今生固执道。
这次，付来世回答得很快：“是，全是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顾今生用力闭上眼，似是要把泪憋回去一般。她手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她笑了出来。
她笑自己痴，也笑他心狠。而原本隐藏在她眼眸里犹如海水般深沉缠绵的爱意，也在听到这个答复后彻底消失。
“付来世……你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私欲，这样糟蹋别人的感情！”顾今生说着，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但她瞪大了眼，不愿让泪水模糊视线。她要看清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付来世没有回答，倒是若右倾脸上露出不忍。她起身走到顾今生身边，试图安慰她。
“今生……”若右倾轻轻碰了碰顾今生的手。
“你走开！”顾今生正在气头上，听到若右倾的声音更加愤怒，一把推开了她。
若右倾被推得身体一晃，重心不稳地朝身后的石桌倒去，并且重重地撞在了上面。
突然的变故让顾今生愣了愣，她刚想问若右倾有没有事，就见付来世急忙冲了上去。
“阿右，你撞到哪里了？”小心翼翼地扶起若右倾，付来世满脸担忧道。
“背，我的背好痛……”若右倾声音颤抖，看起来非常痛苦。
付来世将若右倾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顾今生，眼里有隐隐的怒意：“骗你的人是我，不是阿右，不要冲她发火。”
听到付来世说这样的话，顾今生心里的愧疚全无，她冷笑道：“是，骗我的人是你！可她也绝不无辜！”
说完，她情绪失控地冲到若右倾面前：“你为什么低头？你抬头看我啊！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笑我蠢，笑我轻易就被你们玩弄在股掌之间？”
“我说了，别对阿右发火。”付来世拉住顾今生的胳膊，把她往后轻轻一推。但是没想到，顾今生在后退的过程中踩到了地上的棋子，结果她身子一歪，朝亭子旁的石雕装饰直直撞了过去。
见状，付来世连忙往前扑去，但他只抓住了顾今生的衣角。顾今生倒地后，石雕一角所沾染的鲜血刺痛了他的眼。
眉骨旁传来阵阵疼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周围死一般的沉默。
“为什么……”半晌，顾今生喃喃开口，“错的人明明是你们……为什么……”顾今生说完，转头去看付来世。
鲜血淌过她的眼角，将她的睫毛染成红色，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她的眼神却比极寒之地还冷。
付来世被顾今生的眼神震住了，他伸手想要去扶她，却被她避开了。
“付来世。”顾今生一字一句道，“我的项链，我一定会拿回来的。”说完，她爬了起来，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付来世看着顾今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恍惚间，他看到花园里飘起了绚丽的花瓣……
“一步错，步步错，无法回头，无法弥补……”若右倾苦涩的声音响起。
顾今生走出若家时，天空骤然变色，眨眼间便下起了滂沱大雨。她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安软软的身影。
也好，她这么狼狈的样子，还是别让软软看见吧，省得软软跟自己一起生闷气。
淋着大雨，顾今生一步步往山下走去，大雨并没有因为她的脚步而停歇，反而越下越大。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顾今生腿一软，倒在了泥地里。
雨水、泥水，溅了她一身，她明明冻得瑟瑟发抖，却感觉不到一点儿寒冷。
是啊……原本照耀她的那束阳光已经不见了，谁还会给她打伞呢……
“怎么我每次遇到你，你都是这副狼狈的模样？”突然，头顶的雨水被阻挡，顾今生抬起头，看见抚夙撑着一把做工精致的红伞。他俊美的五官在红伞的映衬下，带着一丝妖娆。
“抚夙。”顾今生开口，声音格外沙哑。
“嗯？”
“带我回家……”顾今生神情恍惚地笑着，“我的家里有一株杏花开得可好了。”
“傻今生……”抚夙扶起顾今生，怜悯道，“春天已经过了，世上不会再有盛开的杏花了。”
顾今生闻言一怔，忽然大笑出声：“是啊，世上再无盛开的杏花了……”而那个在杏花树下逗猫的少年，也终于随着这场冰凉彻骨的大雨，彻底死在了她内心深处。
几天后，顾今生带着抚夙回到了久违的顾家大院，顾家的几个长辈既惊讶又好奇。
“妈，我回来了。”看到母亲，顾今生笑道。她剪了刘海儿，遮住了眼角的伤痕。
“今生！”顾母很是开心，她扶着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道，“你怎么瘦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哪有瘦啊，是您太久没见我了。”顾今生抱着母亲的手撒娇道。
不一会儿，顾倩倩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看着顾今生，说道：“姐，你变了呢。”
“是啊。”顾今生笑道，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人总是要成长的嘛。”
和顾母聊了一会儿后，顾今生带着满身的倦意和决心往后堂，也就是顾奶奶所在的屋子走去。
“怎么样？”夜晚，顾今生正抱着膝盖坐在廊下发呆，抚夙走过来问道。
“我奶奶说了，她没有意见，一切决定都随我。”
“老人家倒是明事理。”抚夙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今生，“那你呢，你可是下定了决心跟我走？”
“当然了。”顾今生神情郑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你出国。”
“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了。”
“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好！”抚夙一拍掌，就像是举行了某种神圣的仪式，“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大医生顾今生了，而是大艺术家顾今生。”
顾今生闻言笑了出来，但笑容间夹杂着落寞：“从医三代的顾家，终于要到我这里断了。”
“可惜吗？”抚夙问道。
“跟某些事相比，再可惜的事也会变得不可惜。”顾今生说完，站起身朝抚夙伸出手，“抚夙，多谢你。”
抚夙回握住顾今生的手，笑容灿烂地回应：“是我谢你才对，今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