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喜欢，是漫天绽放的烟火。
有的喜欢，是未曾剥开的甘栗。
有的理解，是点头成全。
有的理解，是远走他乡。
独自旅行至此的涂述佳，卸下滚滚红尘，跟我分享了一个友谊的故事。
回报
1
2013年，我失业在家，但并没有什么坏心情，该吃吃，该喝喝，该买衫买衫。每到傍晚，我的邻居小妹就会摁响我家的门铃：“嘿，去散步了。”
她是个有些孤僻的女孩，22岁，刚从学校毕业，威客一族，基本天天在家窝着。养了一条金毛，散步的时候，自然也带着它。我们相识，是在五月，因为六月不想悲伤，就天天在楼下的小花园跳绳。我孤独地一个人跳着，有时她会跟我招招手。
后来，她从楼上下来，拿一个软性呼啦圈，在我旁边沉默地转。
多好的姑娘啊，虽然她的腰围是二尺五。
散步一般会用掉两个小时，我们会经过一个商场，一个大型超市，一个学校。经过学校时，我们会进去操场上走几圈。每天那个时候，那条路上，我们都会遇到一个跑圈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背心，黑色短裤，围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下去。
有时，我们来了兴致，会跟着男人一起跑几圈。有时，我们就坐在看台上数他跑了几圈。
40，41，42，43……
“他准备参加马拉松吗？”
小妹点点头，表示有这种可能。然后她站起身来，很认真地问我：“涂述佳，我想恋爱了。我追求跑圈男好不好？”
2
其实那个时候，小妹的腰围已经小了一圈了。但是她还是被跑圈男拒绝了。跑圈男的原话是：我不想恋爱，还没到时间。
小妹问：“是没遇到那个人吧。”
跑圈男说：“你挺富态的，福相，不愁嫁不出去。”
小妹说：“我又不是想嫁给你，只是想和你谈恋爱。”
跑圈男说：“这样啊，我考虑一下吧。”
跑圈男考虑了很久，考虑的时候再也没去操场。小妹很失望，问我：“胖子是不是没有资格谈恋爱？”
我说谁说的，杨玉环谈的那叫一个旷世之恋。
我安慰着小妹，手拍在她厚厚的背上，和她一起陷入了悲伤。
后来，小妹也不去散步了，估计是怕黯然神伤。但她开始在网上和我聊天。
涂述佳，你今天去散步了么？那人还跑步么？
涂述佳，要不然你去勾引那个跑圈男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涂述佳，我就是想认识他，帮我认识他行不行？
其实，我应该拒绝小妹的，我还是答应了。我正头脑发热，百无聊赖。
3
要找到跑圈男并不难，虽然他已经不跑圈了，但他肯定住在附近吧。过柴米油盐生活总要去超市吧。附近只有那么一个大型超市，我若守着，总会遇见他。
果然，我蹲守的第一天就遇到他了。他真是一个无趣的男人，瞅瞅他都买了些什么。黑色袜子三双，黑色短裤三条，黑色龟苓膏三盒。近看他，也是黑的，黑皮肤，黑头发，黑眼仁。
我拿了一盒龟苓膏，跟在他后面。付款时，捅了捅他的腰：“呀，你也在买龟苓膏啊，我们好有缘哦。”
他好脾气地笑了，好一口洁白的牙齿！
晚上回到家，我跟小妹实况转播了逮到跑圈男的事儿。她咯咯咯笑得格外开心。当然我隐瞒了一些，我们一块在路边长椅上吃龟苓膏的时候，因为我忘了要勺子，他把他的给我了。
4
跑圈男伍久仓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我了：“城际马拉松，你来不来看？”
自然是要去的。我在网上疾呼小妹，拉她一起去。小妹说：“算了吧，我不去了。我最近不散步，腰围又回来了。”
我拼命拉她一起，我说去嘛去嘛，不成恋人还不能成朋友啊。
于是，我们去了。小妹化了妆，打扮得像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我骑着电动车，载着小妹跟着人群，跟着伍久仓，一路奔了42.195公里。
伍久仓跑得不前不后，但跑到了终点，人累得狗一样的时候，小妹推推我，让我递过去一瓶水。
那水喝了一半，另一半被他从头上浇了下去。真会耍帅啊。
小妹弱弱地问了一句：“不难受吗？那水里加了葡萄糖和盐。”
从此，我们三人成了朋友，谁也不是谁的恋人。小妹和伍久仓，彼此还有一些尴尬，需要我这个调解员在中间左蹦右跳，猴子似的搭话。
我悄悄问过小妹还喜欢他么？小妹摇摇头：“人啊，都是远看着舒服，近看也就那样吧。”
但即使她再装蒜，我还是可以从她细细的眼睛中读懂一份柔情。不知道伍久仓能不能看到。伍久仓光棍一条，贵州人，刚从北京硕士毕业，到这边的大学当老师。作为一个异乡人，可以想见，他多么想融入这个城市。所以，我们带他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哪里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哪里可以在雨后看到最美的云，哪里可以吃到正宗的本帮菜，哪里可以吃到他想念的家乡菜……我们全部清楚。
然后我们越来越熟悉。伍久仓当年考入的是国内一流大学，毕业后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出路。但他为什么会选择来这座小城，做一名普通的讲师呢？
伍久仓并不隐瞒，他幼时家贫，险些失学，是张阿姨资助他读完了小学、中学。那位张阿姨就是本地人。她给他写过为数不多的几封信，他每一封都留着。大学后张阿姨也许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没有再跟他联系。三年前，他曾来这里寻她，要叩门拜谢，却没找到，她搬家了。
伍久仓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一想到她在这个城市里，我就觉得这个城市那么亲切。”
唔。我和小妹开始唏嘘。那样坚毅的面容是苦难雕塑的么？那样沉静的眼睛是感恩浸润的么？
之后的时间，我们陪伍久仓一起在小城的各个小区转，希望逢到那个善良温婉的张阿姨。但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5
秋天快到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小妹就瘦了下去。虽然还是一朵略显丰盈的牡丹花，但有腰肢了。
“据说，恋爱可以让人新陈代谢快4倍。”我一边说，一边艳羡地打量着她。
她摇摇头拉过我的手：“涂述佳，我若告诉你，我认识伍久仓很多年了，你信么？”
“真的吗？你不会就是那个资助他的张阿姨吧？”我捂住了嘴巴。
“什么啊，”她打掉我的手，“张阿姨是我妈。”
小妹的妈妈是三年前去世的，伍久仓找到她家的时候，是小妹开的门。那时，母亲刚刚入殓，家里一片狼藉。她蓬头垢面又憔悴，但身体却胖得有160斤。她说，当她知道来人是伍久仓时，她撒了一个谎。她很害怕他知道张阿姨家竟然也是家徒四壁，张阿姨的女儿胖到不堪入目。她想让张阿姨在他的心目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不，没有印象，可以在想象中有好印象。所以，她告诉他，张阿姨家早就搬了，没有留下地址。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睛变成趵突泉，失望源源不断地泉一样地涌出来。
我听得要落泪了，我说：“你真傻，你真傻。”
她让我跟她回家，看了珍藏在盒子里他写来的信，从稚嫩的笔迹，到遒劲的笔迹。他的照片，从幼童，到少年，到青年。她从少女时的崇拜开始，悄悄地爱了他一整个青春季。
盖上盒子，她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没勇气跟他相认。涂述佳，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6
暑假过去了，伍久仓开始忙碌，我们三人再没有好好坐一块儿聊过天。从来不愿意出门的宅女小妹，竟然在网上找到了一份要远走他乡的工作。
那个10月，雨真多，一茬接着一茬。小妹走后的第三天，发微信给我。她坐在办公桌前，托着腮，若有所思。附带的短信只有几个字：“真想一夕忽老变奶奶。”
我转发给了伍久仓，伍没有回复我。
我把照片给小妹寄养在我家的金毛看，金毛汪汪叫，大概是很想念主人。
半年后小妹回来，带回来一个男朋友。男朋友也是高材生，身材和小妹倒是很搭。他们捧着蛋糕出现在我家里，金毛看见小妹扑了上去，打翻了蛋糕。它和小妹滚在一起。我和那个胖胖的男人，相视而笑。
我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小妹的爱意。她胖胖的身体里装着胖胖的心，胖胖的心里装着胖胖的美好，那些美好，只需要一个人懂就够了。而那个人，他刚好懂。
我们说起了伍久仓，就像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我们打电话给他让他吃烂蛋糕。他说好。
半年前小妹让我帮她一个忙，让我去跟伍久仓承认说我认识张阿姨。让我告诉他张阿姨已经去世，请他不要再为找她浪费时间了。他放着在北京更好的工作机会不要，来这边，太可惜了。
我答应了，但是没有做到。我告诉了伍久仓实情。我们喝了一整扎啤酒，说小妹。小妹是怎样熬过去的呢？小妹是怎样做到这样乐观呢？伍久仓揉揉胡茬，艰难地说：“所以我更不能欺骗她，不能因为感激她就回报她虚伪的爱情。对吗？”
我记得清楚，灯光下他被感恩浸润的眼睛，那样晶莹。
“好吧。”我说，“那就回报她理解和友情。”
Tips：
冰蜜肉桂拿铁
一杯Espresso，加15ml加拿大冰蜜（普通蜂蜜也可），加新鲜牛奶和肉桂粉适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