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悖论。
对有些人来说,时间是争分夺秒的追赶。
对另一些人来说,时间是日落月升的淡然。
我第一次见到英伟,她坐在轮椅上,被妈妈推进来。她说,那是她坐轮椅后第一次进咖啡馆。她说,熟悉又陌生,还有点恐惧。
她的笑容像一枚阳光下的树莓,眼睛里有潋滟的光彩。可以知道她之前有过怎样精彩的人生,而她讲的故事,却是从出事之后,不那么精彩了开始。
请你为我跳支脱衣舞
有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在个人的星球上。我在我的星球上挖了一个坑,种上一枚种子,浇水,施肥,看日升日落,等它发芽长大。
我的床靠在窗边。我把窗帘剪短,留一只手的距离到窗底。我经常从那一手的明亮里朝外看,看外面不成为风景的风景。
一只烦人的喜鹊在我的窗台上拉了一次粑粑,之后便经常来。有一次它还带来了另一只喜鹊。后来,它又带来了它们的孩子。
每天早上,我都要打开窗擦窗台,然后像是等楼上甩下第二只鞋子那样,自虐般地等它们。
秋风逐渐萧瑟的时候,它们不再来了。我的窗台来过几只搬着房子旅行的蜗牛,几只找不到地方产卵的飞蛾,还有一只自带美瞳的猫咪。
它们站在我的窗台上,与我互相窥视。最终发现,我们都没有把对方当对手,然后索然而去。
秋意渐深,冬天也露出触角,我的皮肤被越来越厚重的衣物缠绕,可我那个不远的夏天似乎触手可及。
我总能看到他一身被阳光淋透地朝我走来。光一片一片、一滴一滴地从他的发丝、眉眼、肩膀上蒸腾起,飞向我,然后把我也浇了个淋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喊他:“朱老师。”
他笑笑,说:“你别客气,我们年龄应该差不了太多。你喊我朱阙就行。”
我便喊他朱阙。
我坐在轮椅上,摁动按钮,朝他走近了一些。我妈招呼他,水果饮料放上了茶几。问他要不要吃我做的水果冰棍,他点点头。
冰棍里有一片柠檬,三只樱桃,还有一绺榴莲。是用西瓜味的芬达做的,味道不错。
他咬一口,对我竖起拇指:“很赞。”
我妈过来搂了我一下,告诉我,如果改变主意了,就打电话给她。
我点点头,帮她把一绺掉下来的头发窝进发髻里。
我妈拿包出门,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花架上的那盆绿萝郁郁葱葱攀上了栏杆,叶片肥厚得像我的勇气。
“英伟,”他喊我,“我可以叫你英伟吗?你的名字太漂亮了,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
“我是女孩,你很失望吗?”我迎着他的眼睛挑衅。
“怎么会,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停了一停说,“我有信心把你拍好。”
“谢谢你了。”我说,“那我们开始吧。”
拍一套写真,是我一直的想法。
从医院里出来后,我妈越发老了。她以前多么爱美啊,就算下楼买个菜也要化妆,穿高跟鞋。我出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她装饰过自己。她的脸以我可以看见的速度,在衰老颓败。有一天晚上,我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她在喊我:“小伟,不要怕,如果你真的要走,妈妈陪你一起去。”我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她伏在我身边哭,我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当我离去,我能留给我妈妈什么呢?她曾经总是感慨,还是女儿好啊,可以陪妈妈逛街,还可以捡妈妈的化妆品。以后,谁陪她逛街,谁帮她处理没耐心用完的瓶瓶罐罐?
也许就是一套照片吧。
咳咳。他咳嗽了几声,想说什么,终究没说。他的面前,是我以前的照片。那时我正明媚,额头月光一样皎洁,拍照片的时候总是跳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我以前挺漂亮的。”我用揶揄的口吻问他,“没想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他再次有些窘迫:“觉得挺可惜的。”
“想不想知道怎么回事?”我逗他。
他吃完了冰棍,坐在我身边,拿了一张面巾纸递给我,等着我讲我的遭遇。
“其实啊,就是很简单。我遇人不淑,和一个浑蛋恋爱了一年。然后发现我们性格不合,就提了分手。他不同意,频繁纠缠,也说过狠话。我没在意,也没躲过。后来他绑架了我,然后……哈哈哈,你不是真信了吧,看来我可以做小说家了。”
我盯着他像是看电影到高潮时分的惊讶表情,笑得乐不可支。
“你编的?”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谁能这么坏啊。”
“电视啊,微博啊,多的是。不过我现在能把坏蛋都吓跑了。”我又笑起来。
“别瞎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好。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的。”他很认真地说。
“我不要漂亮。”我也认真地说,“我要美。”
他呆了一下:“难度系数有些大。不过,我觉得可以,因为……”
没等他说完,我便接了一句:“残缺也是一种美。”
他苦笑着无奈地摇摇头:“我是说,我的技术很高超!”
我们都笑了。
他从包里拿出大相机,装镜头,调整,让我就那么舒服地坐着,说着自以为好笑的俏皮话,然后抓拍。
“你有女朋友吗?”我问他。
“有啊。”他回答。
“她美吗?”
“当然美。”
“那,你是因为她美爱上她的吗?”
“这还用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
“那你拍照片,一定遇到很多美女吧,你怎么没爱上别人?”
“美是吸引的信号,但真正地靠近还需要对方不断地暗示我可以靠近。”
“说得像个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的大色狼。难道是女朋友先追你的吗?”
“那还用说?刚才拍了一张感觉特别好的,你要不要看看?”
他把相机拿过来,头挨着我的,点开回放。他的身上有很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照片我没看清楚,目光全被他根根分明的额发占据了。
我像狗那样朝他脖子里嗅:“你真好闻。”
他躲闪开,笑说:“我还好吃呢!”
“炖着好吃还是烤着好吃?”我乘胜追击。
他“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你以前是个逗比吧。”他开玩笑。
“是啊。人人都说我是个此人只应天上有的奇葩少女。”
呵呵。他笑,脸上一瞬间掠过惋惜的表情。我太熟悉这表情了,出事以来,见到我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啊”,我有些恼,“同情我的现在吗?”
他停下来,看着我:“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拍吧。你这个表情就不错,很特别,很狰狞。”
我被气笑了。
他要推我出门,我说我要换衣服,穿裙子。
他只好推我回房间,拉开我的衣橱,问我穿哪件。
我指了一条连衣裙。他拿给我,出门。我自己脱了上衣,换好裙子,喊他:“帮我把裤子脱掉。”
他闭着眼睛进来,瞎子摸象一样扶着门,我快被他气死了:“把眼睛睁开!”
他便睁开了,然后发现,我们彼此占不到对方什么便宜,又一次如释重负。
“我的腿美吗?”我问他。
腿上的肌肉正在萎缩,皱巴巴皮包骨一般。他蹲着,像是看到极震撼的风景,久久没答我。我费力营造的轻松氛围,一下子消失无踪。早知道就不吓他了,我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还是别下去了。在家拍也好。”
“你怕我下去被围观吗?”
“我怕你不舒服。”
“你别管,我现在只要美。怎么拍随你。再说了,我还预约了全裸呢,你可别忘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叫英伟了,真是个英勇奇伟的真汉子。”
我被气死了,恨不得站起来打他。无奈只能被他推着下了楼。
我觉得我应该听他的。宅了太久了,我现在完全就是对外部世界过敏。孩子的奔跑,老人的慈笑,急匆匆绕我走过的行人,汽车喇叭心无旁骛地鸣声,都让我感觉到痛苦和恐惧。
拍了没几张。一只追逐鸽子的流浪狗终于让我哭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可他竟对着我的眼泪咔嚓个不停。
回去,我便闹了别扭。
“我太讨厌你了。”我说,“你明天不要来了。尾款我现在就支付宝给你。你把手机给我,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他无奈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蹲下来,扶住了我的肩膀:“说好的要拍够三百张,我才拍了六十张呢。”
“我不喜欢你。”我把他的手推开。
“你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问题是,这是我的工作。我们签了合同。我不能……要不然,你说吧,怎么你才能喜欢我?”
我不哭了:“你给我跳脱衣舞。”
“No。”他拒绝了。
“你唱《小苹果》给我听。”
他开始唱。轻轻地唱,然后越来越大声,还手舞足蹈起来。
我表示我已经气消了。他又拍了几张嘴巴在笑但眼睛还在闹别扭的我,然后收起了相机。
“不拍了吗?”
“嗯。明天再来。”
“也行。我今天状态不好。”我遗憾地表示。
“不是的,我今天也状态不好。我感觉我还没找准属于你的那个点和角度。所以我们再多磨合几天吧。”
“几天?”
“就几天喽。”
反正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也许很快就天人两隔。具体几天又有什么所谓?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他翻了翻我书架上的书,问我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明星。
“有啊,我特别喜欢范冰冰。”
“范爷啊。你今天的妆太淡了,明天浓一些吧。需要我带化妆师过来吗?”
“化妆师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啊。”
“不是就不用带了。”
“你想见我女朋友啊?”
“我想看看谁那么倒霉和你在一起啊。”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她以前是化妆师。现在不做了。”
“为什么不做了?”
“因为一些原因吧。”
“真没劲啊你,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
“但有时候你不觉得什么都说得太直白,会不太好吗?”
“哪有不好,我就喜欢干净利落的。”
“所以,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是拖沓的吗?”
“是。”
“你妈妈告诉我,你想自杀。”
“是。”
“因为腿吗?”
“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一定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对不对?但你还假装有兴趣听我讲故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我又生气了。
“你累不累?”他无视我的生气问。
“关你什么事儿。”
“你如果累了,我可以把你弄床上去。你妈妈说你坐久了会腰痛。”
“你怎么弄啊,想借机会把我推倒吗?”
他默默地推我回房间,真的就那么把我弄到了床上去。没有什么公主抱,更不用说床咚了。特别特别没劲。
“你走吧,我睡觉。”我下逐客令。
“好的。明天我会早点来。”他帮我关上门,又打开,笑得像一朵硕大又蓬松的棉花糖:“提前跟你说晚安啊。”
我闭上眼睛,安静地听他收拾东西,换鞋,关门离去的声音,然后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我妈回来了,她开门,换鞋,放下包,来到我的房间,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始终闭着眼睛。我怕一睁开眼泪就滑出来再也止不住。我怕我会忍不住发脾气质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一个陌生人我的事情,还有我的软弱、无助、无奈和无知。
我就那么一直躺着,就当真的已经被晚安了。
第二天,他来了,我妈照旧跟他寒暄几句就离开了。他笑着看我说:“今天的妆真的挺有范爷的范儿的。”
他从大包里拿出一件金色的连衣裙,露一半的肩,比在身上给我看。我尖叫着:“天哪,真的很像那件龙袍啊!”
这一天我们偶尔打点嘴仗,在不停地拍照中度过。
“今天拍了多少张。”
“六十啊。”
“不可能,我数着你的快门声的,大概有六百张。”
“瞎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夸张?”
“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我说,“为了多跟我接触几天,所以故意报错数。”
“你猜?”他再次笑了,像一朵被风推离太阳的云朵,闪着金边。
“你要走了吗?”
“嗯。”
“我想上厕所。”我已经憋了一整天了。早上喝了太多水了。
“好,来。”他神情镇定地把我推到洗手间。
“那里,”我指给他,“那个便盆拿过来,放在轮椅下面的支架上,然后,你出去吧。”
酣畅淋漓地解决了人生大事,却让我最后的尊严丧失殆尽:我没办法提上内裤。
他敲了敲门。
我说:“你走吧。”
他说:“需要我帮忙吗?”
“你快点走!”我又恼起来。
他终于走了。我就那么坐在洗手间,把洗手台上的所有东西都砸了。我妈回来的时候满地狼藉,我却嘻嘻笑说:“你看,你又可以买新的了。”
第三天他来,我拒绝见他。因为我根本没有起床,药也拒绝吃。
他在我门前站了一站喊了两声英伟,然后跟我妈说,他明天再来。
他走后,我郁闷地坐了起来,把一个抱枕隔窗扔了出去。
第四天,我觉得我满血复活了。所以,他来的时候,我妈刚给我洗好澡,换好衣服。我浑身香喷喷的,照镜子时,觉得容光焕发。
“妈妈,你快走吧,今天我要拍裸照。”
我妈瞪我一眼:“你少没正形!”
我妈走后,我正襟危坐地跟他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今天拍全裸吧。人体写真。拍完给我妈看,吓她一跳。”
他摆弄着机器说:“好啊。”
我没有化妆,头发就那么清汤挂面地披着,也没有吹,湿答答的。
他拍了些脸部的特写,然后说:“你脱吧。”
真到了脱的时候,我倒有些忸怩了。
怕什么呢,早晚我也不过是一抷灰烬罢了。我脱衣服。他把茶几移开,把地毯弄干净,从包里拿一条纯白的毯子铺上,然后扶我坐下。
“喂,”我逗他,“你硬了吗?”
他笑,不理我,脸却红得不行了。
我知道我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欲望了。我清楚极了。这让我有点受伤。所以我就拍了一组很受伤的照片。
“喂,”我忍不住还是要逗他,“我怎么样?我这样的,还能让男人有冲动吗?”
他很严肃,很艰难,但又很真诚地说:“能。”
“拍照吧小姐。”他又说。
“你是不是怕你女朋友?没看出来,你惧内啊。”
“是啊。很怕她。”
我有些嫉妒,于是又拍了一组愤恨酸楚的照片。
没劲。最后我放弃了逗他,就那么乖乖地,由着他,要拍什么就拍什么。坐着躺着,直着坐,慵懒着坐,侧着躺,右侧着躺。
我妈回来的时候,看到我真的吓坏了:“徐英伟,你真拍裸照了!”
我笑嘻嘻:“嗯。”
我妈过来拧我耳朵,像小时候那样,手揉过来,却不使劲儿。我知道我现在不管做什么,她都会原谅的。
晚上,我妈搂着我睡。我问她:“你想爸爸吗?”
“不想。”
“为什么不想啊。爸爸肯定在想你。爸爸肯定想,我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知道会不会很多人追啊。”
“是啊,我就是八十岁了,他也肯定会有这顾虑。”我妈得意地说。
“可是,就没有人追我。”
“宝宝。”我妈搂了搂我。
“妈妈,我走了你会很幸福的,没有我的拖累,你就可以再嫁人了。你那个高中同学,不是一直在追你吗?”
“徐英伟!”我妈还是生气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我听到他在客厅里和妈妈聊天。我听到我妈哭了。她从不在我面前哭,倒是在外人面前眼泪泛滥。
我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以前上班的时候忙忙叨叨的,最希望的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什么也不用干。现在真的达成愿望了,滋味却真的不那么好受。
过了一会儿,我妈来我房间,给我穿衣服。洗完脸,我自己化了个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我真的努力过了,我想。又笑了笑。
他朝我打招呼,笑得清淡又疏离。
我妈照旧准备离开,他喊住了她:“给你们拍几张合影吧。”
我妈像抱小宝宝那样搂着我,亲我,为我弄头发,他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我妈说她还是出去一会儿吧。最后一天拍摄了,要好好发挥。
他说:“行。”
他那天背了个超大的包,打开里面很多道具,什么帽子啊,眼镜啊,大披肩啊,尤克里里啊,应有尽有。
我一直没什么心情说话。他不断地装饰我,然后跳开去,沉默地拍。
就这么过了几个小时。
“不拍了。”我说,把一本看起来很重其实很轻的道具书扔掉,摘下眼镜:“我不喜欢这种矫揉造作的东西。”
“也好。”他说。把东西收拾起来:“其实前几天拍的已经很足够了。今天不知道拍什么,才拿出传统方法。”
收拾完东西,他坐了一坐,许久才喊我:“英伟,别多想。人生有很多种可能,总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很难熬。但是为了爱你的人,你忍一忍。”
“嗯。”我点点头。
“好好的行吗?”他站起身来,走到我旁边,揉了揉我的头发。手指上的力度恰恰好。我低下头,忍住眼泪。
他走后几分钟我妈便回来了。我知道我妈没走远,就在楼下。难过和无力的感觉太多了,便成了习惯,渐渐的,渐渐的,就不那么要命了。
我妈把我弄上床,很温柔很温柔地问我:“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只要妈妈有能力,都会同意。”
“我想睡觉。”我转过身去。
一周后,我便收到了一张刻好的盘,里面是他拍的我的照片。我妈兴致盎然地放进DVD,看了几张,我便兴致索然,闹着把盘收起来。
我从不知道我在照片上是这个样子,要残留于这个世界上的我是这个样子的。
终于决定再看那张光盘的时候,我已经剪了两次刘海,窗台上也没有了生物的痕迹。
那个晚上,我妈被我逼出去做头发,我把光盘放进了电脑里。
照片比三百张要多得多,已经修好了。真想不到我家竟也能拍得这样美轮美奂。一张一张点下去,不知不觉竟然点完了。这才发现最后,竟然还有别的东西。是一个视频。
点开,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她的笑像一朵百合那样又安静又轻。她喊出了我的名字:“英伟你好,我是朱阙的女朋友。我应该比你大一些吧。我之前是个化妆师,和朱阙一起工作过两年。我们那时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工作,就是跟拍新人的婚纱照之类的。我们经常出差,每个周末都要去一些著名的景点去为新人取景,西藏啊,三亚啊,鼓浪屿和大理啊之类的地方。有一次我们带一对新人去了云南。走环山路的时候,车子失控栽下了山。我的腿就是那一次事故的后果。你别看朱阙现在活蹦乱跳的,可那次他断了十一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一年,现在腿上还打着钢钉。真的,英伟,朱阙第一次跟我说你的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接这个单子,并且他会把你拍得很好,因为我们都有过相似的困扰和痛苦。我虽然不能再奔跑了,可是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要当妈妈了,我和朱阙下个月领证。婚礼也许会补办,到时候邀请你来。我想了又想,还是拍了这段视频,希望你看到的时候能改变主意。不幸不能成为我们选择沉沦的理由,只是让我们活着比别人活得更费一些力气。我越来越觉得,这腿是我的弱点,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啊。你看朱阙,他之前总是朝三暮四的,现在就离不开我了。呵呵,我是不是啰嗦太多了,你别介意啊。听说你很爱看书,我想让你帮我的宝宝起个名字……”
然后劲爆的音乐响起,画面转到朱阙身上。他站在房间里,笑嘻嘻地说:“嘿,徐英伟,看好了,脱衣舞开始了。”
然后他就开始跳。毫不含糊地搔首弄姿地脱得只剩遮羞布。
我看得要笑死了。
我一遍一遍地回放着那视频。我妈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不知道,直到她从背后抱住了我,告诉我说:“朱阙说事故发生的时候,那女孩拼命地把他的头抱在了怀里……对她来说,有比腿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爱着的人。”
“嗯。”我抽抽鼻子。
“对我来说,你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东西。”我妈把我的头转向她,盯住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啦!”我装作不耐烦地扭过头去。
我妈满意地拿走了电脑,帮我洗漱,上床,给我掖好被子,然后帮我带上门。
“妈妈。”我喊她。
“怎么了?”她又打开门。
“晚安。”
“嗯。晚安。”她把门重新关好。
世界依然空寂,只是我想我的彷徨被丢弃了一些。窗台上那一手的光亮,是来自小区里的万家灯火。有一个青年从楼下路过,正在傻不啦叽地引吭高歌:
“每一个险恶的浪,都会有浪花绽放,我决定,边冲边欣赏!”
Tips:
来自非洲的肯尼亚AA微酸、浓稠,香味明亮、繁复回甘。每季采摘的豆子,因为日晒、雨水和邻居的不同,味道都有差别。大多伴有果香。有时是黑醋粟,有时是青梅,有时是桑葚酱果。
手冲肯尼亚AA,2.5研磨度,86度水,分三次冲泡,香味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