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迎着秋日的晨雾与露珠,我早早起来到厨房准备早餐,借住在别人家,不睡懒觉是最起码的礼貌,忙到一半时,陆弘湛的姑妈下楼来,急急忙忙制止我。
推搡了一阵,我仍是松开了手,遵从了姑妈的意思。
时间已经不早,陆弘湛还没下楼,我看了看手机,主动提议去喊他起床。
姑妈一边往碗里盛早餐一边说:“小湛已经出去了,不用管他,我们自己吃就好。”
昨夜与陆弘湛聊天到半夜,我实在是困得抬不起眼皮,他才替我盖好被子,关好门回了自己的房间,因此,他早起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起这么早干什么去?”
“去茶田里看一看,小湛说,接下来的几年茶叶生意肯定很好做,就打算在我们这里看看茶叶的种植情况,打算在这边弄个基地。”姑妈说着,把碗筷递给了我。
我讷讷地接受,坐下了才想到什么,忙不迭站起身来,“那叔叔呢?该让叔叔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呀。”
“他你也不用管了,一会儿就下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姑妈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下楼梯的声音。虽然昨夜与陆弘湛的深度交流已减轻了许多存放在我心中对陆弘湛父亲的畏惧,可再次与他面对,我还是不禁毛骨悚然,因为他的周身散发着一股让人惧怕的气场,或许是多年来承受的冷言冷语,使他不得不用最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如此才显得不易亲近。
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叔叔”,得到的是他淡漠的点头回应,我安坐下来,默默地食用早餐,蓦然间,陆弘湛父亲难得地开口道:“吃完早餐,你跟我去茶田里走走。”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个正常人了,我这般思考着,姑妈的脚踢了踢我的鞋子,我猛然抬头看过去,就见姑妈微微地笑着,“叔叔在跟你说话呢。”
我愕然,简直受宠若惊,思绪断了一两秒,才后知后觉地跟陆弘湛的父亲点头,“好的,叔叔,我一会儿跟您出去走走。”
他低垂着眼吃早餐,没有任何反应。
早餐结束,陆弘湛的父亲上楼一趟,拿着两顶农耕的草帽下楼,递给我一个,“一会儿太阳出来,紫外线很强,你先拿着。”
“谢谢叔叔”表面上我礼貌端庄,可内心在欢呼不止,我不自知地把自己放在儿媳的位置,陆弘湛父亲对我的一丁点儿好就仿佛是认可了我这个“儿媳”。
跟着陆父往茶田走去的路上,来往的村民都用一种怪异、好奇的眼神打探着我们,虽然在老家我也遭受过如此待遇,但这些村民的毫无顾忌还是令我不舒服。
“你如果想要和小湛在一起,就必须要承受这些东西。”走在前端的陆父突然低声说道,步伐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快步跟上,乖顺地应声道:“谢谢叔叔提醒,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小湛不会娶你的。”陆父这次停下了脚步,站在村庄的水泥地边沿,望着前方的青山,若有所思地说,“昨晚你也知道了他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承受着父亲被他人害死的悲苦,还有我这个养父带来的屈辱,你还愿意跟着他吗?”
陆父突然跟我说这些,令我措手不及。昨夜谈起的历史故事,至今我都未能完全消化,更别说来自陆弘湛父亲的提问了。
“怎么?是没想好吗?”
“不是的……”我不假思索地否决,接下来却又是无言以对。
陆父轻哂,低低的笑声夹带着厚重的嘲讽,“姑娘,你和小湛在一起,到底是图什么,你想过吗?”
“想过,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叔叔,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次,和陆弘湛在一起有多久,我就想了多久,每一次的思考只会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要表明自己明朗的心境并不难,我的脱口而出令陆父侧目,他看我的眼神较之前相比少了审视的意味,但我没想到,他接下来竟然会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阻拦别别的追求者?”
这一问,问得我哑口无言。
答应陆弘湛帮他忙的那个深夜,在敦煌,结束了一下午的鸣沙山爬行,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酒店,本以为迎来的会是一场甜蜜欢愉,不曾想到还未开始,他已说出内心想法。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眸光,却不知,他是否能察觉到我无声温热的泪。沉默着相对片刻,我们谁都没有开口,他双臂撑在我脑袋两侧,身子悬空在我上方,似乎我只要一秒不回答,他就那么僵持下午。
哪怕心如刀绞,我还是用力地点了头,吞下不争气的哭腔,强装镇定地告诉他,“可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结束了之后,你娶到陈仪岚,就必须和我划清界限,从此再也不要有任何牵扯。”
他沉默了,敦煌的月色都沾染着大漠的气味,穿透酒店的窗帘,缓慢地在屋子里洒下一片片壮丽的景色。
“好。”
干脆利落的回答之后,我们便各怀心事相拥相依。
如今,我随着陆弘湛回老家度过中秋佳节,他的父亲毫无预示地问我,为什么要帮他?我该怎么说?因为想彻底地脱离,还是想在分别之前,尽我所能帮他实现一桩心愿,亦或是,趁机帮助他的竞争者将他击败?
无论哪一种都过于单一,无法清楚准确地表达我的内心。爱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明明心如刀绞着,却又甘之如饴着,明明坚定别离着,却又恋恋不舍着……它让变态击败常态,连自己都捉摸不清。
陆父并未对我的沉默深追不放,只听他叹了口气,用一种慈祥的不符合他气场的语气对我说:“如果你一心一意想和他在一起,又怎么能接受他娶别人的现实?”
“可我又能怎么办?他必须要娶陈仪岚,这么多年来,他的拼搏无非就是为了一个目的,我怎么能让他为了我就放弃?”我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小碎石,看它们掉入水沟里激起的小小涟漪。
“可比起帮他娶到别的女人来说,你还有更好的可以帮到他的办法。”
“什么?”我抬起头,既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
那是我首次看清陆弘湛父亲的样貌,或许是因为长年的孤独使他的眉目间都透着一股子如寒冰的冷清,但若是有勇气看进他深深眸底,便能发现隐藏其中的点点微光与温暖。
从来就没有谁,天生与孤冷为伴。
陆父避开了我的目光,沉叹一气,道:“利用你的美貌和聪明,潜到那个人身边,挖掘出他不可告人的丑闻,帮小湛获取实际的证据,将那个人一举摧毁。”
这个计谋我何曾没想过?我苦笑着摇头,“他不让我这么做。”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娶别的女人?”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我的想法。最开始我只想有一份单纯的爱情,如果能与之白头便是最好,过着简单平凡的生活,做一个普通的女人,享受爱情,享受婚姻,可认识了陆弘湛,一点一点与他深交纠缠,终于知晓,最开始的想法越是简单就越难实现。
一开始的时候,老天让我与他相遇,却不让我们相爱;到了后来,老天让我们相爱,却不让我们天长地久……很多独处的时光,我都会劝慰自己,与其苦痛地纠缠下去,不如豁达放手,成全彼此的快活。
可陆弘湛不肯,而我也心存不舍。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能怪谁?
惆怅了一番,我深深叹气,对陆父道:“叔叔,很多事情,一旦把感情掺杂其中,就没有那么好做了。我想帮他,但我也不想他生气。您说的方法我不是没考虑过,而是他坚决不许,我也只能作罢,尽我一份力所能及。”
闻言,陆父眉头紧锁,刚要准备说什么,眼神已掠过我投向了后方,我顺着看过去,只见陆弘湛正在与一个中年男子交谈着向我们走来。
距离约十米的时候,那个中年男子调头走了,陆弘湛步伐走到我们面前,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和他父亲,不无开玩笑的成分说:“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陆父抢在我之前答话,“听说你去了茶田,小蒋没有见过茶田,你姑妈又要忙着准备午餐,我就带她过来了,这才走到一半你就回来了。”
陆弘湛“噢”了一下,“早一些的时候去茶田,感觉很不错,再过一会儿阳光强了,茶农不会愿意跟我在田里说事儿的。”虽然他没有对陆父的话追问,可我清楚地从他的神态里感受到了不信任。
陆父说:“既然这样的话,就回家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陆弘湛瞥了我一眼,我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提步跟上陆父,沉默着往住宅去。
陆弘湛虽然不相信他父亲说的话,后来却也没有深究,又待了一下午,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启程回昆明,路上,他专注地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静静地观赏着沿途的青山风景,实在困了,就把座椅放倒睡觉。
睡之前,我跟陆弘湛说:“你要是开累了,就喊我,换我来开,你休息会儿。开太久了疲劳驾车,对你我都不好。”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算是对我的应答,之后就聚精会神地开车,到了昆明,把车子停稳在地下车库,他才把我喊醒,告诉我目的地已到。
我睡得晕头转向,爬起来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跟着他搭乘电梯往楼上走,就连我所到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小公寓,而是陆弘湛的住所都没察觉出。
直到电梯门叮声打开,我随着他迈出电梯,才看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背对着立在门口。
突然映入眼帘的人影令人猝不及防,就连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陆弘湛都怔住了,显然,他也不曾想到陈仪岚会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