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包房内光线不够明亮,宋裕盛的力气太大,我还没能看清,已被他迅猛地扯出来房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陆弘湛模糊的轮廓在包房门缓缓合拢时与我隔绝。
我手一松,酒杯从掌心滑落,“哐当”一声撞上了墙壁,以粉碎的姿态掉落在地。
宋裕盛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我,见我并无大碍,又再次拉住我的胳膊,拖着我往电梯的方向去。
我一路上都在挣扎、反抗,并不是犯贱地还要回去,而是他的拉扯让我越来越想吐,担心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出糗,就只有紧抿着唇不停地挣扎。
终于到了电梯处,宋裕盛松手去按下降的键,我趁此机会,捂住嘴,拔腿就冲着洗手间狂奔。
憋得太久,我甚至来不及跑进女洗手间,趴在外面的洗手池就开始呕吐,刚喝下去的红酒和晚餐吃的东西,至少吐了六成,我打开水龙头,由着透明洁净的水与那不堪入目的秽物一同冲入下水道。
第一波吐得差不多,宋裕盛找了过来,他依靠在洗手池旁的墙壁上,沉沉地叹息一气,双手环胸,做一个饶有兴趣的观看者。
我胡乱地抽了几张纸擦拭嘴巴,拍了拍胸口,呕吐的感觉意犹未尽,解决不彻底的话,只怕在半路又要发作,于是我直接把食指伸进喉咙深处抠,把剩余的那些全部挖了出来。
这一招是在学校的时候,一个学舞蹈的同学教给我的。她要保持身材,偏偏又是个彻头彻尾的吃货,每次吃完都后悔万分,就跑到卫生间把吃进去的东西“抠”出来。然而,她身材是维持住了,胃却因此伤痕累累。
宋裕盛大抵是知道这么做对胃的刺激有多大,我手指刚伸进去,他立刻拽住我手腕,吼道:“你疯了?你这样会把整个胃都吐出来的。”
我憋着想吐的冲动,使劲儿把手扯了回来,“不这么做,我会更难受。”
语落,我继续未完的意图。而宋裕盛没再阻止,却也不再以作壁上观的姿态观看我,他站直了腰,默然地注视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不忍。
吐到再没有想吐的意思,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进镜中的自己,先前酒精带来的红晕已经被吐干净,剩下的只有如纸的苍白,以及凌乱的被水打湿紧贴着脸颊的发丝。
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七年前,在学校跟着舞蹈团表演的那段经历;曾经,认识了陆弘湛之后,他告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有吐到头晕的感觉,可如今,现实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
不会再有的,是断情之人对承诺的践行。
从沦陷在眼窝的回忆中醒神,我骤然发现,镜中的那双眼有泪水从中滑落,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闯入镜面。
陆弘湛。
我无意将目光移向他,但见他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我们的目光在镜子中的某一点汇集,却没有半丝火热与缱绻之意,有的不过是如水的淡然与如冰的冷清。
我想,就在我努力地要看清他神态的刚刚,他一定也是这副模样。
这世上最冷血的人,向来非他陆弘湛莫属。
而后他转眸,视线漠然移开,大步走进了洗手间,仿佛刚才的一瞥,不过是无意的扫荡。
借着镜面,我目送他背影消失,刹那间心痛到无以复加,我憋住呼吸,耳边莫名回荡起那两句歌词——谁都知道会有这么一朝,不管多糟我都还是想要。
直到宋裕盛将纸巾递到我面前,我才从苦痛中回神,反应慢半拍地接过,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从会所出来前,我去同事所在的包间打了个招呼,我时刻都记得,我要往上走,不能遗漏任何一个可能帮助到我的人。许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时过得真是悲哀,每一步都带着功利、目的,不敢真性情,更别提任性。
早早的,我就亲手谋杀了属于蒋婕的天真。
宋裕盛帮我叫了代驾,亲眼看着代驾载着我驶入了道路,才折回他的车里,由另外的代驾送他离去。
送我的代驾是个女的,车子开到一半,她就开始八卦。
“美女,你跟宋总是什么关系呀?怎么他还给你叫代驾?这可是我头一次看到他帮异性叫代驾呢!”
我靠坐在后排,只觉得命都没了半条,哪还有心思奉陪她的八卦。
看我没搭话,她并不死心,继续问道:“你们是合作关系吗?或者是更亲密的关系?说真的,我在这个会所当代驾三年了,他们那些有钱人当中,我就瞧得上宋裕盛,他是比较洁身自好的,哦,还有一个陆弘湛,不过陆总这人太冷清了,逢人都是一张冰块脸,不如宋总给人的印象好。”
我揉着额头,一路上就听着代驾的絮絮叨叨,终于到了停车场,那代驾下车,瞧见了我停在一旁的破烂miniCooper,惊叹一声,“这谁的车啊?怎么被撞成这样也不送去修一修?就这么停放着,太可惜了。”
在她的提醒下,我也把目光投向外壳被撞废的miniCooper,忽然联想到一个问题,高中物理学习力学,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把我的车撞得如此残破的同时,难道那辆车就不会有破损?既然有破损,就该送去维修才对。不够清晰的记忆中,那辆车子并不差,不送去4S店修理,也该送去大一点儿的修理厂才对。
既然陆弘湛不帮我,那我也不能活得稀里糊涂,对我的生命存有威胁的东西,我一定要弄清楚。
抱着这个想法,我回到房间,正要准备洗漱,不想宋裕盛给我打来了电话。
“到了吗?”
“到了……谢谢。”
他低声一笑,“既然要谢,就别停在口头上,来点儿实际的。”
实际的?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我的思维有些迟钝,“宋公子所谓的实际指什么?”
“请我吃顿饭啊。”
“噢?”
“不该吗?”
我无奈叹笑,“可我之前也帮过你,不是吗?”
“所以在你看来,朋友之间的恩情是可以像账目一样,一笔一笔地划上对等符号,然后彻底勾销,是吗?”
“朋友?”我细细咀嚼着这个词,真是喝了太多的酒,酒精吐了,麻醉的效果却没有随之吐出,否则,我也不会越轨,“宋公子,我蒋婕到昆明大概也有十年的光景了,可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你要跟我说什么朋友的恩情,抱歉,我不懂。”
宋裕盛那端沉默了,兴许是我回绝得太猛,让他下不了台阶。
“宋公子,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正要挂电话,他却出声了,低低的,沉沉的,自嘲地感叹着,“我也没有朋友。”
我顿住,旋即就明白了,有钱人的朋友很多,交心的却很少,可谓没有,陆弘湛就是如此,那些所谓的朋友不过是能同欢喜不能共患难的狐朋狗友。
“曾经有一个,是我没有珍惜,试图把朋友关系,转变为恋人或更进一步的夫妻关系,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彻彻底底地失去。”
不妨他会这么说,我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话语相劝,沉默着,任由电话两端的气氛被尴尬冻结。
他又嘲弄地笑了笑,“休息吧,改天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当做谢谢你那晚送我回家。”说罢,也不给我回应的时间,就此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洗脸池前,凝望着手机上“宋裕盛”三个字,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个人心生怜悯,很快,我就将这份情感压住,人家是吃穿不愁地位优越的富二代,我算什么东西,自身都难保了,居然怜悯他?
不想宋裕盛了,却又想到陆弘湛,想到他的冷漠与绝情,想到他的淡定与镇静,眼泪一下子就涌到眶边,我按住下眼睑,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经过那一晚,我知道,此生,“陆弘湛”三个字,是我一想起就会痛到无法自抑的名字。
但另我意外的是,宋裕盛的随口一句话竟然成了真。会所一别之后的几天,他并未有任何动静,就在我忙忙碌碌,在工作与4S店之间往返时,他给我电话说要兑现说过的话。
什么话?我都忘却了,经他提醒,才想起是要请我吃饭感谢我送他回家的恩情。
彼时我正在开车前往另一家4S店的路上,听他认真的语气,不禁笑道:“宋公子,你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惦记着。”
“你就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不想来,是吗?”
“这么说就言重了,我只是……”
“蒋婕,你很聪明,我知道你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拒绝我,但是,我现在很明确地告诉你,这顿饭我请定你了,你来得来,不来也得来。”
话说到了这地步,我唯有应承下来,答应准时赴约。
吃饭的地点选在了天恒大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极高的消费,由此可以看出宋裕盛的诚意,却也能察觉到此顿饭并不好吃。
古人说,无功不受禄,他请我到这么高档的地方用餐,我就该做好接受他条件的心理准备。
饭吃到中旬,宋裕盛终于把话题从佳肴扯到我身上,他问得很直接,“你和陆弘湛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吃菜的动作只停了半秒,便应对如流,“没什么关系呀,怎么了?”
“蒋婕,我不对你隐瞒,你也别跟我隐瞒。坦白说,我调查过你,以及你和陆弘湛之间存在的关系。”
“哦?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唇斜一笑,“我比较想听你说。”
我亦冲他笑,“可我也想听你说,你调查到的,我和陆总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想领教一下,什么私家侦探啊之类的,是不是真如其名,比警察还厉害?”
宋裕盛靠进椅背,笑意终于在眼底浮现,“私家侦探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