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找看,看看还能不能联系到他。”梁妈对梁宇良的话置若罔闻,起身就走进卧室翻电话簿。
梁宇良无奈地耸耸肩,许诺倒是满心期待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进甲方吗?现在不就是个机会吗?”
“这种小房开,说实话我还真没啥兴趣!”梁宇良一脸鄙夷,“再说,原本以我的能力,在江海这种小地方,随便去哪家开发商混,都得当个总监或副总监。现在找那个袁伯伯,可能得从低层做起,进去了就直接沦为关系户,旁人看来还以为我没能力,只是个混饭的!”
“你也太抬举自己了!还总监副总监?在江海这种小城市,没关系你就注定得到处碰壁!凭关系怎么了?关系就是最大的能力!”许诺埋怨着,“原本以为你妈已经够落伍的了,外公那么大个官她没依靠,自己埋头苦干几十年,也就在个清水衙门混了个科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现在连你妈都开通了,知道要去打点打点关系了,你倒是清高起来了!什么玩意儿!”
“袁哥吗?我是小程呀!”
“哪个小程?”
“哎呀,您真是贵人善忘,程政委的二闺女呀……对对对……”梁妈对着话筒笑得贼灿烂,总算找到组织了。
挂了电话,梁妈的笑脸就不见了,气哼哼地说:“什么玩意儿!你外公正师级时,他才副团!现在鼻子都朝天了!什么了不起的!”
“黄了?”梁宇良有点幸灾乐祸。
“让你五一放完假去见面。对了,你那清高的臭皮囊别挂着,别人现在摇身一变也是个大老板了,你要注意态度!”
“你都这种态度了,还要求儿子什么态度?”一直一言不发的梁爸推了推老花镜,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梁妈突然有点沮丧,“都退休了,才悟到这句话,晚了!”
突然,梁宇良的电话响了,是龙承章。“兄弟,今晚同学聚会,8点半,苏荷2楼218。”
“还有谁?”
“别啰唆,有我就够了!”
“你带把了,我没兴趣。”
“哎呀,我的哥,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早点来,要不班花归别人了!”
挂了电话,许诺问是谁。
“龙承章,今晚我们中学同学聚会。”
“我也要去!”许诺挽上了梁宇良的胳膊。
“谁同学聚会带家属啊!”梁宇良挣开了许诺的手。
“谁规定同学聚会不能带家属啊?”许诺生气了。
“好了好了。”梁宇良编了个理由,“况且还是AA制的,我带了家属,别人不带,那多不好意思啊!”
许诺撅起嘴不说话了。
梁宇良无视:“你在家里陪爸妈说说话。”
许诺更生气了,婆媳关系虽然和睦,但梁妈的超级唠叨,她可受不了。于是她也编了个理由:“那我找司徒欢逛街去,你早点回来,别喝太多酒!”
其实凌兰语很喜欢跑黑车,夜里独行,审视着马路上的各色行人,停车、开窗、露出灿烂的笑容:“去哪儿?”对方很默契地说了地址,然后上车,接着沉默,最后到达目的地、收钱、下车、继续……捎带一趟,与人方便,与己油费,当然,也坏了的士司机大哥的生意。
重复的情景,不重复的人,有孤独加班、尚未吃晚饭的小白领,有接送孩子补习的家长,有情意绵绵的小情侣,有一身廉价香水味、深夜下班的小姐,形形色色,来去匆匆。当然,还有刚在树边吐完的醉鬼,这类型的凌兰语不拉,一是怕他吐脏了车,二是担心安全问题。通货膨胀让人们一夜之间感觉到自己的工资远不够生存消费,为了活下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铤而走险。
接到龙承章电话时,凌兰语正在跑黑车:“还是不去了,我这还搭着客呢。”
“少来,你少跑一晚上饿不死你家馒头。梁宇良在路上了,别扭扭捏捏的,不就是你初恋情人吗,这么多年了,你还回味无穷?”
“好吧,我一会儿去。”凌兰语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于是把电话掐断了。
“这车子好窄!”副驾驶位上的乘客有点胖,委屈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嫌窄?嫌窄你去坐公交车!”凌兰语心情突然变得很糟。
把那胖妞送到目的地,那妞高姿态地甩了张10块给凌兰语,下车后重重地甩上了车门,恶狠狠地说了声“破车”。
凌兰语回了一句“肥膘”。
把车开到了苏荷旁边,凌兰语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点了根烟……算了算,今晚只跑了两趟——20块。他给自己定过目标,每天晚上要挣100块,跑完才收工。如果遇到突发事件不能完成目标,那么该任务延续到次日,也就是说,明晚得挣够180块才能收工。
活着真累!凌兰语在家半死不活的小代理行当策划,底薪3000,奖金时多时少,大概1000。供房2000,租房1000,养车1500,养馒头500块……佘婷的收入虽然不低,但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今天一个包,明天一条裙子的,也是刚够月光。跑黑车的收入也就是挣个生活费吧。
想到自己的初恋,心里满是酸楚。汪文燕在凌兰语心里已经支离破碎的身影逐渐地整合、清晰起来。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最终因为现实而画上了句号。
听说汪文燕后来在北京混得很好,也许她选对了吧。凌兰语叹了口气,对着车镜理了理头发,挤了个微笑。
说到同学聚会,有个段子:心眼多的钻被窝,心眼少的在唠嗑,不多不少在乱摸,一个心眼的在唱歌,缺心眼的就死喝。
一上去,凌兰语就看出了梁宇良和龙承章的心眼不多不少——在乱摸。梁宇良搭着女同学的香肩,凑着鼻子去研究对方的香水味。龙承章则有板有眼地拉着女同学的手看手相。
凌兰语决定先缺心眼地死喝,再一个心眼地唱歌。
“才子来了!”
不是梁宇良,也不是龙承章,他俩忙,压根没看到凌兰语。说这话的是一个肚子大大的男同学,他起身迎了过来,亲热地拉着凌兰语,说:“难得难得!不出动我们大班长,还真请不动你这个大才子凌兰语啊!不错,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好身材!”
凌兰语自嘲一笑:“不才不才,只剩身材。”说罢跟席间各位欠了欠身子,算是打招呼,眼睛四下搜寻了下……
“找谁呢?大班长还没到!”胖子点破了凌兰语,拉着他在一边坐下,问道,“我可是认出你来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呢?”
“你是……”凌兰语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大腹便便,一身名牌,拿着个LV的手拿包,手上的大钻戒如果不是水货,那得10万以上,劳力士金表……
“我猴子啊!原来老被你们三巨头欺负的那个!”胖子用力地拍了拍凌兰语,差点没把他拍趴下。
“你转型得太突然了!完全认不出来了!”想起来了,这厮中学时就挺暴发的了,拿大哥大上学。三巨头看不过去,老把他挤在巷子里敲诈零花钱。“不错不错,你这肚子,几个月了?”凌兰语摸了摸他的肚皮。
“嘿嘿,见笑见笑,这两年混得不错,身子也跟着发福了!”胖子笑眯眯地说,“开了车来没?”说罢还有意无意地摆弄了下腰际的车钥匙——奔驰的。
“没开,同学会嘛,多少得喝点。”凌兰语庆幸自己的钥匙放在了兜里。
“没事,我照喝,交警那边有人,多少得给点面子。”胖子拿过酒杯,两两一碰,“来,走一个!”
凌兰语笑笑干了,宿怨啊宿怨,胖子刻意表现出来的意气风发,不过就是想借此来清算当年的那口恶气罢了!抬眼一看,只见梁宇良和龙承章正在对他挤眉弄眼,就起身过去了。
“怎么样,今晚猴子埋单。别人混得好,咱也千万别客气,一会儿在旁边再开个房,叫仨小姐,也入他的账。”龙承章小声对凌兰语说。
“不就家里有点钱吗,至于拽得二五八万的吗!”凌兰语说,“你那伯爵呢?Q7呢?也拿出来招摇招摇!”
“毛病!招摇啥呢?低调!低调!”
“别人当年被我们整得童年阴影,现在就给个机会让他踩在咱脑袋上拉屎撒尿吧。社会很现实,咱们得老实!”梁宇良喝了口酒,眯着眼睛搜寻着,看哪个女同学有点姿色。
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少有联络,很多人或许都不能把同学的名字对上号了。跟同学们熟络了会儿,大部分人还是平凡的,有的人成了教师,有的人成了公司职员,有的人成了家庭主妇,有的人成了科长……话题无外乎工作、收入、家庭乃至孩子。男同学仿佛个个都是酒仙上身,打了鸡血地称兄道弟、海侃胡喝,先是一句想当年怎么怎么样,后是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咱都混了个半成品。女同学不再像以前那般青涩腼腆,唧唧喳喳地研究成人话题,当了妈的讨论孩子的奶粉、尿布,未生育的则好奇地讨教计划生育和分娩时的痛苦经历。
当然,原本几乎同质化的同学,经过这些年的人生历练,财富不可避免地有了等级之分,这个同学聚会索性就成了财富发榜会。凌兰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原来的猴子,现在的胖子,理所当然地登了榜首。
看起来,胖子是巴不得天天同学聚会,以期在精神上压倒男同学,在肉体上征服女同学,把同学时期的意淫变成现实。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形象太糟糕,加上一身名牌穿出了某相声演员的风范,所以一般是只有他吹,没有人理会。
再看龙承章和梁宇良二人,虽说不在财富上显山露水,但幽默健谈,倒是挺受女同学的欢迎。
凌兰语有些内向,加上觉得自己混得比较落魄,所以只是坐在一旁小口喝酒,顺便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含着金钥匙出生,那是一个人最大的能力,可免除几十年的奋斗。大家大多是凡人,没有超好的运气和超高的智商,那就得按部就班地为生存劳碌,君不见许多以前读书很棒的同学,比如那个挂着千度近视眼镜的学习委员,现在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中学老师吗?
“大家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循声望去,正是汪文燕——看得出来,脸蛋精描细抹过,杏眼朱唇,眼睫毛刷得很翘,紫色的绸缎吊带长裙、LV的披肩、细高跟鞋,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很苗条。
凌兰语愣住了,也无法从字典里找出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失态地、忘情地、贪婪地、痴狂地看着对方,却忘了起身迎接。
“大班长,您可来了!”胖子起身过去,夸张地张开臂膀就要和她来个拥抱。
汪文燕没有拒绝,被他熊抱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很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