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不由回想起五年前的秋末冬初月夜,小狼与那手握西域最高兵权的大将军沈颀,不知死活去闯狼山的情形。
这个小狼,似乎太嗜好冒险寻刺激了,不管和任何男子一起出行,都是为了自杀式的冒险。
除了夏存,她的心从不为谁敞开,可是,在冒险胡闹时,她并不挑剔陪同她的男子是谁,只要愿意与她一起犯傻不怕死就行。
也真就有愿意陪她冒险送死的男子,而且,总是在陪她寻死疯闹的途中,不知不觉迷恋上她。
他微微苦笑一声,问:“你说的将军是沈颀?他不愿意你留在身边,和小狼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么?我魇舞绝哪一样不比这个已经死掉的小狼强过百倍?你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魅力?”那女子说着,左手撕拉一声,扯开小狼的衣襟,将肚兜也以剑尖挑开,露出半边身子,触目惊心的大小深浅新旧疤痕暴露在寒冷空气里:“她有哪里好看?脸蛋吗?还是曲线?或者皮肤?看看她身子,已经干涸如枯尸,身上布满伤疤。她的脸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差别,你竟然还如此珍惜?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迷恋着她?!连将军那样见惯了美色的男人,都对她念念不忘,宁愿单身,宁愿禁欲?!”
“沈颀对你的态度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与小狼无关。至于我对小狼的心思,也不必你来置喙!”方曜冷喝道:“不要迁怒小狼,也不要羞辱她,否则我决不饶你!”
“决不饶我?!哈哈,真是好笑,方曜,死神,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魇舞绝大笑不已,一手匕首抵在小狼脖子上,一手一点点扯开小狼的衣裙,使她的身体几乎全部裸露:“怎么样,好好欣赏一下你迷恋的死尸,好看吗?都已经死了,你还舍不得放弃,将军还念念不忘想找到她,见最后一面,或者在她坟前上一柱香。真不明白,你们究竟看中她什么了?!”
失血的眩晕越来越加剧,方曜神智渐渐有些模糊,他以神蚕丝狠狠绞进手腕肉里,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道:“你有精力,还不如投在你关注的男人身上,而不是毁灭他心里牵念的人。否则,他只会更加厌弃你,你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心。”
魇舞绝一愣,仔细咀嚼他的话,半响,质疑道:“如果这世上没有小狼,将军总有一天会放下对她的心思,接受其他的女子吧?”
“也许吧,我不是他,无法替他回答。”方曜咬牙将神蚕丝更加用力的勒进肉里,极致痛楚下,神智略微清醒一分,他却不敢上前半步,只怕她会骤然起杀心,割断小狼脖子。他用最后一点力气道:“你若真的爱一个人,就算不愿意替他守护他心里最珍惜的那个人,最起码,也不该是毁灭他的梦。除非你是想彻底失去他,而且,看他痛苦,绝望,遗憾,就是你最深切的愿望吗?”
“我……”魇舞绝神思一阵恍惚,让沈颀厌恨她,绝不是她自小到大的渴望和梦想。叹口气,她微微闭上眼睛:“我不能让他对我失望,不能让他从对我一片维护和尊重,变成厌恶仇恨。我应该……成全他的心愿吗?”
没有人回答她,方曜再也支撑不住,已经昏死过去。
魇舞绝迟疑好久,总算是重新做出决定,放开小狼尸身,走过去查看方曜的情形。
她并不懂医术,只能以深湛内力止住他不断流溢的鲜血,摸摸他滚烫的额头和身子,她微微有些作难,真是麻烦,他似乎发烧了,而且烧的不轻。
将他拖到火堆边,与小狼放在一起,她侧耳聆听,山洞外面暴雨越来越猛烈,现在就算她有那份好心,想出去替他找人救治,也不可能呀。
算了,听天由命吧。
除了将军沈颀,这世上任何人的死活,她都从来不放在心上,所以这会儿她枕着自己手臂,冷冷的打量着昏迷的方曜和死去的小狼,一点也不焦急,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和艳羡。
这个小狼真是幸运,都已经死了,还能被这个世间最传奇的男子死神,万里迢迢带到拉姆拉措湖,设法相救。
不管她能不能被救活,都挺幸运不是吗?哪像自己,十多年来一直对将军心生感激和爱慕,却从来不敢表露情愫,甚至想接近他一步都不可能,他不允许她靠近。
至于像方曜对待小狼这样,被将军不遗余力的守护珍爱,那就更是不敢想象。
唉……她重重叹一口气,这辈子,能够得到沈颀一顾吗?她的目光从小狼身上流连到方曜身上,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她打消了劫持小狼或者毁灭小狼尸身的最初想法,决定帮助方曜抢救小狼。
沈颀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想再见小狼一面,自己便竭尽所能完成他的心愿吧?就算自己的情思落空,也总胜过将小狼毁尸灭迹后,某一天万一被他察觉真相了厌恨她。
她的初衷,不是走近将军的心,得到他真心的一顾吗?
对小狼的满腔怨恨和嫉妒,终于一点点淡化,魇舞绝起身用手帕去外面接了雨水,用冷手帕敷在方曜双侧的太阳穴上,帮他降温。
反复出去接水很多次,小心翼翼照料他,后半夜开始,方曜滚烫的身体稍微好转,没有那么烫手。
高烧之中,极其需要补充水分,可惜,这山洞里没有可以烧水的器皿,她无法为他烧热水。
当她静静坐下来发呆时,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高烧时,沈颀曾经吩咐大夫用银针给耳垂放两滴血,说是这样也能缓解症状。
她立即依样学样,用发簪银质的尾端刺破他耳垂,放出几滴血。
天快亮的时候,暴雨终于停息,魇舞绝一个人,没有力气抱着小狼和方曜两个人飞越如此险峻陡峭的山,于是在山洞口然起大堆湿树枝树叶。
浓烈的灰白色烟雾弥漫到空中,很快就引起四处搜寻的僧侣们注意,立即禀报琼果杰寺主持和各派高僧。
方晞抢先驾驭着金雕飞向山洞,来接哥哥,方曜还在发烧,神智不清,潜意识里依旧放不下小狼,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金雕虽然个头很大,身负绝学,但是毕竟只是一只大鸟,不是马匹,无法同时托载两个成年人,方晞几乎要急哭了:“哥哥,你放开小狼,我不会丢下她不管的,让金雕把她带回琼果杰寺,我抱着哥哥你下山,好不好,哥?”
方曜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声音嘶哑着呢喃:“带她回去,你亲自带……”
“好,好,哥,你别着急,我亲自抱小狼离开,你坐金雕背上回去。”
魇舞绝道:“方姑娘,不如我来抱你哥哥下去吧,他在半昏迷中,万一跌落下去怎么办?”
看着魇舞绝明艳无双的脸和秀颀妖娆的身姿,方晞一口回绝:“不用,这只金雕很通人性的,我把哥哥在雕背上绑牢,就不会有事,多谢你的好意。”
她可不信这个魇舞绝有什么好心,而且,要哥哥被这个绝色美人抱着,想想都觉得别扭和窝心。
魇舞绝也不勉强,乐得在一边看热闹。
方晞他们刚刚从这座最险峻的高山飞离,落在返回琼果杰寺的山道上时,浩浩荡荡百名高僧前来接引,齐刷刷跪倒在半道上,五体投地叩拜谢罪。
就在这时,头戴十三种吉祥花花环,手托宝瓶,身穿翠蓝色长裙,衣摆上绣着水纹和鱼儿,全身挂满珠玉明珠的吉祥天母,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女,翩翩飞落下来。
金雕被神灵的气息所震慑,立即敛翅降落在天母身边,等候指令。
吉祥天母低头静静看了看方曜胸口越来越扩张的菩提枝伤口,冷笑道:“你还没有回归神位,竟然不知珍惜自己身体,冒雨强行运转功力去寻找小狼尸身。你可否明白,若无我的允许,你所中的伤,只会一天天扩展恶化,三天之后就延及全身,谁也救不了你。”
所有高僧无不惊骇,自古以来,吉祥天母从来都没有在世人面前现身过,她千万年来都只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拉姆拉措湖,接受众生的叩拜、敬献和祈求,怎么会突然现身世间,甚至重伤众神之神的岗仁波齐呢?
如果方曜真的死了,那么他们这一世对佛主的期待又将落空,鹤君势力对藏地造成的致命威胁,将没有办法解除,整个藏区和西南各省,必将沦入鹤湖妖僧们的新佛教势力范围。
当下众高僧立即叩拜祈求道:“请吉祥天母大发慈悲,协助岗仁波齐大神、我们的佛主,救回小狼性命,我们藏地信徒永生永世都将虔诚供奉天母。”
吉祥天母微笑着俯视众僧,道:“非是我有意刁难,实在是我们的玛旁雍错女神太过堕落,不但背弃相守万世的情郎,还委身于凡人,甚至连孩子都生了。她已经自毁神格,又曾经死过一次,想要再一次让她死而复生,必须斩断她在尘世的羁绊,杀掉那两个孩子,让她恢复残存的一点神之力量。如此,本天母才有能力协助方曜救活她,可是他,竟然想要小狼和孩子都活着。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方晞忧心如焚,跪下来祈求道:“请天母先救救我哥哥,等他身体康复了再好好商量小狼与孩子的事情,可以吗?”
吉祥天母冷冷端详着方晞,冰冷的手指抬起她下巴:“拉昂错,你不是一直很高傲,很不驯吗?而今竟然向我班丹拉姆低头下跪,呵呵,真是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