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降临了。
内门中还有磨刀声传来。吃饭的时间到了，众位外门弟子纷纷告辞。
藏书阁静了下来。昏暗的房间从内门缝隙中传来微弱亮光，像一条线，隐隐把黑暗一切两半。
许久。
钱浩推开了门。
人已经走光。钱浩的神情看着有些疲惫。他端着油灯，上了四楼。
一层层的看。一路看一路沉默。
一排排书架放满了书。哪怕白天曾经被一些弟子们翻阅过。但它们现在整整齐齐的放在书架上，丝毫不乱。
走到了底层。他再次沉默。
然后，转身，回了内门。
他拿出放在桌底的画卷、《先生答拙问》、《胡氏刀法》，还有一个小瓷瓶。
他在手里摩挲着，昏暗的烛火照不清他的脸色。最后，他想了想，又从桌底的抽屉底部。找出一方叠整整齐齐的芭蕉叶。
他脸上露出思念的表情，这是在圣地竹园当初肖音留下的。他珍若性命。
芭蕉叶已经干枯变黄，但他的心依旧鲜活。
收拾完这一切，他拿出了磨好的刀，放在木质的盒子里，用绳子绑在背后，前面打了个结，绑的牢牢靠靠。
最后，吹熄了灯火。
出了门，上了锁，把钥匙放在门缝底下。
他站起身来，看着学宫的黑暗，略一辨认方向，朝着执法楼走去。
天黑、路暗、寂静无声。
黑夜就像一只猛虎，俯卧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等待自己的猎物。
夜里有巡查的执法者，他没有躲，直直的过去。数名执法者明明看到他一副要远行的样子，却只是瞥了一眼，然后错身而过。
他们知道，有人在执法楼门口等着他。
他也知道，今夜不太平。会有血和火光，甚至生命的凋零。
隐隐，他看到了火光。
在执法楼的方向，转过几片茂密的竹林阻挡，火光倏然入眼帘，星星点点，几十只火把，在黑夜里霹雳啪啪的燃烧。
人很多，起码上百。人头涌涌，拱卫着执法楼。
如此多的人，竟然诡异的毫无声息，只有火把的燃烧。
钱浩瞳孔微缩，执法楼前，站着好多他惹不起的人。
大长老卯时行、二长老石四维、三长老谢道文、前长老公羊武云、四大殿主胡不歌、夜静思、杜浊酒、赵伏龙、执法楼花离人、杂物楼代春风……
好大的阵仗。
他走近了。
完全彻底看清了那些人的脸。
那些人同样看清了他。
气氛有些诡异。
突兀，“钱浩，你是来负荆请罪的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
钱浩看去。
是陈浩然。看着有些委顿，却明显极为兴奋。
钱浩沉默。
这些大能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钱浩抬头，看着那些人，目光清明，轻声道：“听说藏书阁我暖暖在执法楼，小孩子夜不归宿不好，我来带她回家。”
“什么？”
现场一片哗然。甚至有个别的交头接耳。这钱浩好大的胆子，竟然是来要人的！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这是赤裸裸的对执法楼的无视。这么多大能在此，他竟然还能站稳了说这种话！
“小钱浩，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卯时行不怒而威，苍老的头颅充满愤怒，看着钱浩的目光，有些痛心疾首。
钱浩笑，淡淡的道：“我今夜过来，不正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三长老谢道文微微眯的双眼倏然睁开，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去看钱浩。仔细打量，眸中有异色闪过。
二长老石四维嘿嘿冷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活了十几年，把人妖两族的仇恨都抛之脑后了。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卯时行愤怒渐消，罕见的有些沉默。
公羊武云阴冷的声音却陡然响起，“这样一来，你是承认我暖暖的妖族身份了？”
钱浩笑，“你应该现在后山面壁思过，有罪之人还喋喋不休，谁给你的权利说话？”
“放肆！”
“大胆！”
“狂妄！”
“你找死！”
明显是摇旗呐喊角色的几十个内门弟子及教授们，纷纷出口喝骂。
钱浩笑，慢慢的解开绳子，把身后的木匣子打开。拿出了刀！
“你想干什么？”公羊武云眼中喜色一闪而逝。说话却是声色俱厉。他巴不得钱浩拔刀，然后借此把对方斩杀！好出他心口恶气。
钱浩抬头，“我想带我暖暖回家。”
公羊武云厉声道：“我暖暖乃是妖族妖孽。罪不容诛。你这是公然和人族大义相违。你想死吗？”
钱浩摇头，“什么是人？什么是妖？仅凭着血脉就简单划分人妖吗？这样岂不是很简单了？那你还记得圣母娘娘吗？”
公羊武云脸色大变，“你住口！”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是倒吸冷气的声音。这里面有典故。
卯时行本来脸色缓和，但听到此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他突然觉得公羊武云的智商犹如三岁小孩，钱浩三言两句立刻让他哑口无言。
四大殿主同样神色各异。
谢道文竟然笑了起来，他这么阴冷的人。竟然会笑。
但凡神色大变的，都知道，稷下学宫前宫主牛捣杵，娶的夫人正是妖族妖女，而且是正儿八经的鹤族公主。为人贤淑善良，深得稷下学宫众位弟子爱戴。当年，牛宫主年轻求学时正是出自立言殿。后来，他的夫人，在立言殿当教授，为调和人族和妖族的矛盾，发挥了极大作用，为人族赢得了至少二百年的和平。活人无数，功在千秋，功德无量。后来被整个世俗界的人们，尊称为圣母娘娘。
还有他们的后裔，现任大齐帝国英烈王牛耕弟，有一半的妖族血统。
这些，都是妖族。他们是否也应该驱逐或者杀死？
这是钱浩给他们出的题目。
钱浩说出这话，在场的几乎都知道这段旧闻。接着，现场竟然出现了罕见寂静。这可是代表着整个稷下学宫大部分的力量和权威。
而钱浩不过是个刚刚达到幻想境的内门弟子而已。
他哪里来的气场能力压全场！而且偏偏让人无法反驳。
待到众人消化着他的石破天惊后，他依旧认真的开口，认真的拱手，冲着卯时行，一丝不苟，恭敬而不卑不亢，“请大长老允许钱浩带走我暖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