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着，便见萧成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那种灰败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灰败，就像是一堆刚刚烧尽的纸，虽然仍旧有血色，但似乎已经将内里耗尽了。
林浅月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无论如何，萧成现在出这个事，都是很可怕的。
她伸手摸了一把腰间，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犹豫，不过眨眼的工夫，血色顿时从萧成的脸上往下褪。先前的灰败一下子转成惨白，白中带灰……就像是死人的脸。
几丝极细的血迹从他的唇边眼角，甚至鼻腔耳孔里渗出来。
刚开始不过头发丝那样的，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那些血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粗如小指般的血柱疯狂地往外涌。
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萧成的面部就已经染满了鲜血。
甚至看不清他的眉眼了。
周围站着的侍女发出刺耳的尖叫，那声音甚至能震碎桌上的水晶杯，林浅月却置若罔闻，甚至也来不及想太多，直接伸手从腰间掏了一丸药，身子一倾，便伸手将那药丸外面的蜡衣捏开，将药丸扔进了萧成的嘴里。
然后又用力捏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那药丸的味道极难闻，药味儿极浓，浓得让她只闻到一下，就差点儿吐出来。
萧成却浑然不觉得，两眼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似乎灵魂已经离体不在了。她身上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却发现萧成的喉头动了动，想必是药丸在他嘴里化开，他在往下咽药汁子。
他似乎都已经没了味觉。
林浅月心头惊异，却也不敢多想，只紧紧地盯了萧成的面庞。
还好。
朱高煦给的这二丸药，都是极难得的珍品，甚至称得上宝物也都够了格。
这是安太医搜刮了无数药材，试验了无数次，才做出来的万灵丹。一枚解万毒，一枚吊命。吊命的那枚，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能吊着十二个时辰不死。
十二个时辰内，要是没有太医能救活你，也就不用谈其它的了。
其实真正珍贵的，就是这枚可解万毒的药丸。
哪怕是鸠毒，或者鹤顶红，甚至连苗疆的蛊毒，它都能解。
也不知道安太医用的是什么配方，神神秘秘的……这枚可解万毒的药丸，他统共做出来三枚，后来就再做不出来了，里面有一味药材，他们找到现在都没有再找到。
三枚中的一枚朱高煦早两年就已经用掉了。整个大明，就只有两枚了。
他甚至连皇帝皇后都没有呈上去，却分给了林浅月一枚。
让她小心收好，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如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萧成，也不过片刻，那侍女还没有跑到门口，萧成的血就已经止住了。
先前褪下去的血色也慢慢地回复上来。
虽然脸上仍旧被血污遮盖，却看上去要好了许多。见这药真的有效，林浅月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我……”萧成眼睛里的光芒慢慢地恢复过来，这样子让林浅月看了，不由自主地想到，或许刚刚萧成的灵魂真的已经离开了。而这药，就像是仙草还魂一样，又将他的灵魂给拉了回来。
萧成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擦了一把，看到满手的血，不由得狠狠皱了眉头。他停了一会儿，道：“我刚刚……是中毒了？”
他却是一幅不确定的样子。
林浅月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了头：“是，你中毒了。”她指了指萧成，“七窍流血，眼见就要死了。”
萧成下意识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上的血还未凝固，摸上手粘粘的一片。他用劲儿抹了一把，擦掉一部分血，冲着林浅月露出一抹没心没肺的笑：“我要真死了，你估计也活不成了。”
他顿了一顿，又笑：“是你救的我？”
林浅月点头，也不想多说：“汉王给了我一颗药，说必要时可解毒。”
她虽然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萧成却也明白。先前他中的毒那么凶险，解这样的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到了林浅月这儿，居然只一颗药丸就解了……这药丸不是一般的药丸。
他定定地看了林浅月几眼，点头道：“我欠你一条命。”说着，他往四周看了一圈儿。
先前服侍他们吃饭的人一个都不见了，那些侍女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刚刚还满满当当的，侍酒侍茶一个不少，这会儿居然半个都没有了。
萧成慢慢收回目光，看上去却是一点儿也没生气，仍旧笑眯眯的。
甚至还拿起了先前的那杯果酒，慢慢地转动着水晶杯。腥红色的酒在杯子里上下晃动，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林浅月下意识地看着那杯酒。
她与萧成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唯独萧成喝的这酒她没有喝……莫非毒，就下这在酒里？她下意识地指着那杯子，刚要说话，却见萧成摇了头。
冲着她又笑了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然后，只见他手腕一动，先前还盛在杯子里的酒被他一个倾斜，全部泼在了地上。这还不算，他甚至还拿过先前储酒的瓶子，想了一下，直接将瓶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这真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那酒像是鲜血一般，在瓶子摔破的那一瞬间，顿时四下飞溅。那股奇怪的味道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林浅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恨不得捂住口鼻马上逃出去。
可萧成却站在那里，像是陶醉一般，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
这味道……先前只是觉得有些难闻，有些臭……可这会儿，这味道与空气充分结合之后，林浅月甚至觉得……这味道有些像是林家迁移租坟，开棺的时候，从里面散发出来的陈年尸臭。她再也忍不住，转身冲了出去。
萧成跟在她的后面也出了屋子。
等她在走廊通风处站定，哇哇地吐过一阵子后，才同情地开口：“难闻吧？”
林浅月点头。
她甚至怀疑萧成是不是……因为中毒以后丧失了味觉，才能这样的淡定。可想想也觉得不对，他之前不是还说，喜欢那种味道的吗？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萧成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我刚刚要摔碎那个瓶子，泼了那些酒吗？”
他这么一问，林浅月倒是反应过来，不由得挑眉看向萧成——的确是的。
她先前就觉得有些奇怪，若不是那臭味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她一定是会问的。明明萧成中的毒，很可能就是在那里头，他应该把证据留着啊，他却亲手把证据给毁了。
她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萧成见她挑眉，不知道想到什么，向着她伸了伸手，却又收了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因为那酒里，被人下了毒。是渤泥特有的毒，从死人身上提炼出来的。中了毒的人，不到半柱香，就会全身七窍流血，血尽而亡。”
听说被人下了毒，林浅月更是有些糊涂了。
她皱着眉头，道：“既然被人下了毒……你之前没闻到？”她想了一想，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毁了证据？留着证据，才能找出下毒的人啊。”
萧成摇头：“找不出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方选择在这里下毒，就是不想我回去渤泥。况且……”他深深地看向林浅月，“若是不我摔破瓶子，只怕……你就是那下毒的人了。”
林浅月一凛，不由得皱了眉头：“你不是说这毒是你们渤泥的吗？”
萧成点头：“是渤泥的。”他看了林浅月一眼，“如果是你们大明……杀人的时候，会使用带自己家标记的箭杆箭头吗？”
他这样一说，林浅月顿时明白过来。
的确如此。
那些世家大族，若是要对付旁人，怎么也不会授人以柄的。
“更何况，只有你没有喝的酒里才下了那样的毒……”萧成笑了笑，“那酒其实也不是那样难闻，一般人别人劝酒，也会象征性的喝上两口……若不是我对你有足够的了解，只怕我也要怀疑，这毒是你下的。”
萧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么，我欠你一条命。”他定定地看着林浅月，“若是我不毁了那些……你一介平民……”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林浅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往下道，“你知道汉王快要大婚了吗？”
这话与上面有些脱节。
林浅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汉王要大婚了。”萧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临出发前一天，我得到的消息。”
林浅月突然明白过来，皱了眉头：“和谁？”
怪不得朱高煦要急着送她离开……像是有人在她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拳，她甚至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一阵阵发疼，难受得紧。
萧成看她几眼，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放心，不是那个冒牌货。”
林浅月一愣，摇头道：“我知道不可能是她……你说吧，是谁？皇上……不是已经赐过婚了吗？”
萧成点头：“赐婚是给你们赐婚了……只是……”他伸手在衣裳里摸了一下，又摇头道，“那个消息不见了。信鸽传来的。”
林浅月皱着眉头看他：“什么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