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几日，已渐近长乐港。
站在甲板上，远远的可以看见海的那一端红日缓缓落下，余晖洒在海面上，望上去一片片的全是金色的光芒。
海浪被船体挤着，上下翻动，那金色的光芒便被打散，破碎成一块块的，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海浪挤在船体上，打出白色的浪花儿，又翻滚着向远处滚过去。
林浅月站在船头，远远地看着船向着码头靠过去。
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上次到长乐港的时候，她并没有从码头走……等她有意识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萧成的别院了。
正想着，船体一阵晃动，她赶紧抓了船头的扶手，定睛一看，船体已经慢慢地在靠岸了。萧成也不知道从哪儿过来，道：“靠岸了，我们先在长乐港休整一下，船也要补给，回头再往渤泥去。”他往海的另一端指了指，笑得颇有些意气丰发的样子，“渤泥的风光与大明很是不同，水果比大明多了许多，还有无数的香料和珍宝……等回头到了，我送你珍珠，个个都有姆指这么大，可招人喜欢了。”
林浅月含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等上了岸，我想去林家看看。”
萧成顿时僵了一僵，却还是点了头：“好，”他顿了一顿，还是劝了她道，“这边儿都没有你林家的老人了，又何必去。”
林浅月望着岸上拉纤的纤夫，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南京城里的林家……已经被灭了满门。”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心口闷闷的，只觉得一阵阵的酸涩难当，“我甚至……都没回去看上一眼，就被送上了船。”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垂了垂眼帘：“我只是想看看，林家。无论是哪里的。”
萧成沉默了一会儿，道：“今天已经晚了，太晚出去，也不安全。等明日一早，他们补给的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他露了一抹宽慰的笑容，“林家这边安全的很，你放心好了。”
林浅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船很快就靠了岸。
长乐港离渤泥已经算是很近了，萧成在这里的势力更大一些。自上次长乐港叛变被清理之后，这边的人就换上了汉王的人，萧成与汉王一向交好，后来换过的官员也对他颇为恭敬。这会儿听闻萧成过来，县令和驻扎的百户居然都派了人过来，说是要给萧大人接风洗尘。
萧成自然是推了。
见他推辞，那两边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林浅月不由得有些奇怪地看看萧成，这些人，不是应该要巴结萧成么？怎么萧成不去，他们反而松了口气呢。
萧成像是知道她心底的想法，等离那些人远了些，才道：“我毕竟是异国之人，与汉王交好是一回事，但与他们大肆宴酒，将来若是被有心人拿着做文章搞不好他们就要被判个里通外国的罪名。”他笑了笑，“不来请又不行，怕汉王知道了不高兴，现在我不去，倒是最好。”
林浅月不由得摇了摇头，看似简单的事情，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着实让人头疼。
看她一脸无奈，萧成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太麻烦了？”等林浅月点头，他又道，“这真是算简单的，等你以后做了汉王妃，那些左弯右绕的事情，才让你头疼。”
林浅月没接他的话。
她心里……都还没肯定自己要不要做朱高煦的王妃。
哥哥那时候要送自己去渤泥，也是想着让她离开朱高煦。哥哥其实是再了解自己不过的了，那些后宫之中的阴谋诡计，只怕自己真的是应付不来。
想到朱高煦身为汉王，除了王妃之外，按制还会有侧妃，通房什么的更是不用说了。林浅月皱了皱眉头，把这些事情都先抛到脑后，反正都不在眼前，就暂时不去思考了。
空气里带着海港特有的咸味儿，林浅月深吸了两口空气，又长长地吐出去。
肺里的浊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清得干净，她停了一停，抬头笑道：“渤泥可有过午不食的习惯？”
萧成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渤泥人一天要吃四顿，在热的地方，特别容易饿。啊，对了，今天让别院的厨子给你做椰汁芒果饭，这是渤泥的特色，在大明是吃不到的。”他做了一个遗憾的表情，“不过长乐港这边的原料还是不行，等到了渤泥，这道饭的美味程度会上升许多。现在，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两人说笑之间，车子已经驶入了别院。
别院里早早的就准备了起来。
这间别院里的仆人很多都是从渤泥带过来的，一进门，就见那些仆役都跪趴在地上。为首的一名仆人直接跪在了萧成的面前，俯首去亲吻他的脚。
林浅月看了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萧成挥了手：“都起来好了。”他心情似乎很好，回头看了林浅月一眼，“你习惯就好，以后到了渤泥，你身份贵重，这样的大礼，只怕得受不少。”
林浅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现在也只是普通的民女。”她以为萧成说的身份贵重，指的是她将来可能是汉王妃，不由得苦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萧成笑道：“以后的事情当然要以后说，不过你既然跟我在一起，自然身份贵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浅月总觉得他这句话……似乎是哪里有问题？她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目前，也只是平民。”
萧成笑了笑，没说话，领着她往里走。
里面早已经布置下一桌宴席，还没进门，就闻见里面的香气传了出来，果然是香气四溢。闻得让人肚子一下子就叫了起来，先前还不觉得饿，这会儿一闻，顿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林浅月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要不是从小的教养，只怕她马上就会咽口水了。萧成看她一眼，加快了步伐，道：“不要来那些虚礼了，我都快饿死了，赶紧布菜罢。”
林浅月和他在酒席前入座。
侍女很是贴心地端了柠檬水给两人净手，又递上滚热的毛巾。用毛巾擦过脸之后，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感觉先前身上沾染到的海风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整个人舒服极了。
又有侍女端上冰镇的果子酒。
红色的果子酒，透着些琥珀的光芒，倒在水晶杯里，被光线那么一照，顿时像是宝石一般的美丽。
不过林浅月和萧成都没喝酒。
两人一人一只鸡腿，啃得都是满嘴是油。这会儿再没管什么礼仪了，在船上虽然吃得也不错，但是下午快靠岸的时候，林浅月心里激动，午饭都没有吃上几口就饱了。靠岸的过程并不快，她几乎饿了三个时辰。
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好在萧成和她一般的模样，倒也不担心会被嘲笑了。
一连吃了好几道菜，林浅月才感觉自己整个人舒服了一点儿。萧成也放了筷子，举了杯子道：“这是我们渤泥的果子酒，你要不要来一点儿？”
林浅月嗅了一下，只觉得这酒的味道似乎有些……臭？
她皱了皱眉头：“这什么果子，怎么闻着味道不大对的？是不是放坏了。”
萧成大笑，就着杯子又闻了闻：“怎么会放坏呢，酒是不会放坏的。这个是好几种果子在一起酿的酒，其中一种果子叫榴莲，它的味道就是有些臭的。不过闻着臭，吃起来却是很绵软香甜的。这酒可是我的最爱。”
林浅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挥了挥手：“不行，我闻到这个味道，就要吐了，你还是自己喝吧。我没法儿接受。”
见她不喝，萧成也不勉强她，伸手挥了挥，道：“给林娘子换瓶芒果酒，快去。”
林浅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见他身边站着的侍女听说要换酒，眼神中顿时滑过了一丝紧张的神色。
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眉，心中动了动。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紧张？
正想着，只见萧成举了举杯子，笑道：“这个你不喝，那个你一定喜欢。带着芒果的香气，哎对了，芒果饭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杯酒。
边上的侍女赶紧给他又满上。
他咕噜一口，又灌了一杯。
连灌才杯，才见他满足地吁了口气：“家乡的味道真是不错啊……”说着看向一边儿的侍女，微微皱了皱眉头，“是不是酿的时间久了还是短了？怎么带了一抹苦味儿？”
侍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却也不说话，只是身上瑟瑟发抖。
萧成看站她，脸色慢慢地难看起来。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林浅月先还没在意，在等了一会儿之后，却察觉出有些不对来。萧成的脸色……变得有些灰败。
按说喝了酒的人，酒劲上来，脸要么白，要么红，却怎么也不会发灰的。
发灰，往往是……
中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