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过来，在林浅月前面站定。
一部分光从门口照进来，被朱高煦挡住，让他没在阴影里。
另一部分光穿过窗格上的如意花纹洒进来，那个高度——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让林浅月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总觉得他有些怪。
也说不出来哪里怪，就是觉得有些不和谐。
“小顾去找我。”朱高煦看了林浅月，往前又走了两步，离得她得些——却正好将安太医挤到一边儿去，“我便赶了过来。”
他抬手将个盒子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个是我上次从宫里拿出来的千年老参，统共也没得两支，回头让小顾给你切了薄片……”
林浅月皱了皱眉头：“这东西都是用来吊命的，我要这个干嘛。”
一边的安太医肩膀微微有些抖动，轻咳了一声开口道：“殿下，这个不能给林娘子吃。”他伸手指了指那盒子，“参太补了，林娘子……不太适合。”
朱高煦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冷冷瞥了安太医一眼。
安太医饶有兴味地与他回看，看上去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看了他几眼，又转头继续和林浅月说话：“一会儿先服碗药，你这个烧不能起来，不然就麻烦了。”
“烧？”朱高煦听到这个字，顿时变了脸色，“她发烧了？”说着一步上前，伸手就覆上了她的额头。
林浅月这会儿烧得比刚刚似乎还要厉害些，只觉得头脑晕晕乎乎的。朱高煦摸上她的额头她都没有注意，只盯着安太医，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起烧？起了再退就是了。”
“唔……”安太医显然没有想到她居然还有些一问，稍停了一下，笑得很是温暖，“因为起烧了会让身体不舒服啊……林娘子服了这枚退烧丸之后先休息会儿吧。我去给娘子开药。”
朱高煦直接伸手从安太医手上将药接了过来，药丸是从个青玉的瓶子里倒出来的，用白蜡封了，他三个手指用力一捏，那蜡丸就一下子碎裂成二半，露出里面的黑色药丸来。
他把药丸取出来，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闻。脸上神色倒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毛微微动了动。他又深深看了安太医一眼，这才开口道：“没毒，能吃。”
说着转身从一边的桌上取了杯水，亲自送到林浅月的唇边，一本正经的开口：“一点儿也不苦，不信你尝尝看。”
林浅月就是烧得有点儿晕，并不是烧糊涂了。
她简直无法形容朱高煦此刻的样子……她眯了眯眼睛：“阿煦……你真的是阿煦吗？”这话她早就想问了，之前一直没敢问出口，这会儿烧得晕晕乎乎的，自控能力好像差了许多。下意识地这句话就出了口。
朱高煦一怔，眼神微闪：“何来此言？”
“我总觉得……你在长乐港的时候，和现在……好像是两个人。”林浅月眨了眨眼睛，接过水杯和药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朱高煦的眼神显得有些高深莫测，盯着她把药服下去，接过杯子：“你想的太多了。好好休息，别想些有的没有的。”
安太医站在一边儿，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他，又转回头去看林浅月——她刚刚服下药丸，脸上的惨白就已经褪去一些。
药效倒是极快。
身为医者，药起作用他应该高兴才是，可他的脸上却是阴云遍布，面色却一下子难看起来。安太医脸上的神色落在朱高煦眼底，他顿时也是一怔，旋即道：“浅月，你先休息……”
话音还未落，就听门口伴夏的声音响起来：“娘子，萧公子来了，娘子可要见他？”
“萧公子？”朱高煦挑眉，重复了这三个字，“哪个萧公子？”
“萧成啊。”林浅月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其实很想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可是不行啊……还有一堆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小顾：“小顾，去帮我泡杯浓茶，要浓一些。”
“不行。”朱高煦立刻出言反对，“茶是解药性的，你刚吃了药……今天，不，这一阵子，你都不要再喝茶了。”
“我……”林浅月有些哑然，她也不是要喝茶，可是如果不喝的话，她根本撑不住啊。她有些无奈地看向朱高煦，对方却丝毫没觉得自己管得太宽，又看了她一眼。
“小顾，你去把萧成打发了。”他一点也没犹豫，“就说林娘子睡下了，他一个外男不适合见林娘子。”
外男……
这两个字让林浅月惊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看向朱高煦。
他自己……好像也是外男？
安太医不算，那是太医，是大夫。
这屋子里除了安太医，也只有他一个男的……他怎么能理直气壮的说萧成不合适见自己？她几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道：“阿煦，萧成和我们有合作，这会儿我们茶楼出了事，他来找我是肯定的。”
“合作？”朱高煦听到这两个字又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不算，你们林家是和我合作，不是他。他不过是代我管着而已。现下我都亲自来了，还要他做什么。”
说着又看向小顾：“还不快去！”
林浅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去和萧公子说，改天我再见他吧，今天实在是……”她说到这里，突然一阵猛咳，咳得险些吐出来。
小顾连忙把水递过去，又帮她拍背顺气。
安太医看她这样咳，脸色更难看了，突然就转了头看向朱高煦：“你怎么说？”
朱高煦原本只盯着林浅月看，这会儿突然听他开口，不由得怔了一怔。旋即便道：“你确定？”
这两人说话就和打哑迷一样。
林浅月咳嗽停了下来，喝了点儿水，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朱高煦摆了摆手，“那人是因为什么死的你知道吗？”
他这话题转得实在是太快，林浅月先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茶楼的事，连忙开口：“现在还不知道，我先前已经让林忠去打探了……”她觉得屋子里有些闷，伸手将窗子推了开来，外面的空气传进来，吸进鼻腔，微微有些发凉，“只是林忠现在还没回来。这次……恐怕是太子的人……”
朱高煦点了点头，又看向安太医：“这次我可能不方便出手。”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解释，“前几日朝会上，父皇斥了我们几个……说我们对太子……似有不臣之心。”
他这么一说，林浅月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是如此，那这次恐怕……真的是太子的人下的手。
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汉王是否真的有……不臣之心。
林家的茶楼不算什么。
林家也不算什么。
可林家……现在人尽皆知，是与汉王站在一起的。
只怕在他们的眼中，林家就是汉王的一大部分财富来源。也或许是这阵子……依仗着汉王，有些太顺风顺水了。
铺子里的生意那么好，只怕早就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可笑她还在看着帐本上的流水高兴，殊不知早就被人盯了上来。
林浅月在心底长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太蠢……没有经验，这个时候就特别后悔，当年为什么不跟着哥哥好好学做生意。
不要说自己主持大局，但凡是当年多看多听多学一些，就不会一昧地只看着眼前的利益，而忘了烈火烹油的局面。
看她脸色难看，朱高煦以为她是不舒服，想了想，又道：“不过无妨，你且放宽心，最多是舍了那间茶楼不要好了……重开一家也容易的很。”
他这么一说，安太医顿时看向他，一脸震惊。
林浅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她说到这里，突然觉得心口又是一阵烦闷，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有些控制不住的抽动了几下。
安太医一直注意着她，见她这样，皱眉道：“还是不舒服？”
隔了一会儿，林浅月才缓过来：“嗯，刚刚觉得有些烦闷……”不知道怎么，她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在水里尝到的的味道。先前还没有发现，这会儿服了安太医给的药，感觉舒服了许多，甚至连神智都变得清明起来。
她想了一下，目光落在先前的杯子上。
那杯子还放在那儿，并没有收走。
林浅月深吸了一口气，道：“小顾，去把那个杯子拿过来。”她指了一下先前的那个描金蝶戏花斗彩[斗彩历史上是成化年间才创造出来，本文因情节提前了。双耳杯，又看向安太医，轻声道，“安太医，一事不烦二主。您今天在这儿，我也就冒昧请您帮个忙。”
杯子里的水同刚刚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颜色因为是泡了甘草的，所以微微有些发青黄色，闻着也有一股淡淡的甘草香，倒也没有什么。
她看了一眼，从小顾手上接过杯子，递了过去：“烦请您给我看看，这杯子里的水，有没有什么不妥。”
安太医伸手要接，却被朱高煦中途把杯子截走。
放在自己眼前看了一下，这才转给他，迎上安太医的眼神，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好好看，仔细看。”
安太医露出一抹浅笑，凝神看起手上的杯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