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礼仪。
如果不是徐皇后刻意提起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她的礼仪的确好，好到让人无法挑剔，甚至有些世家大族，名门贵女的礼仪都比不上她。但是！真的就是因为太好了——这不该是她一个普通商户女应该有的礼仪。
要知道礼仪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学愿意学，就能有的学的。
特别是她这种宫廷礼仪。
若是没有深谙此道的老师教授，那她是不可能会的。而那些宫里放出来，对宫里礼仪熟悉的女官们，大多都被世家豪门请走了，根本不是她们这种商户能请到的。
所以说，她一个普通的商户女，不要说会，其实就连接触到，都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她的出挑，也就有些不正常了。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稍微的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下来。脸上的神色都没有变化，仍旧是先前的那一抹迷茫，看着好像就是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的礼仪从小是母亲教的。”她顿了顿，本想再说两句，可想想还是缄口不言。
“你母亲？”徐皇后有些疑惑，微微皱了眉头，“你母亲……”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林浅月低垂了眉眼道：“家母姓崔。”
崔……
徐皇后稍停了两秒，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似地开口：“崔氏女？”她半疑半虑地看她，却是一脸不信，“崔氏虽然自贞观之后便已经没落，可怎么也还是世家大族……”
余下的话徐皇后并没有说完。
林浅月心底却明白的很。士庶有别，崔氏这种名门望族，怎么也不会将女儿嫁入商户。徐皇后要说的大约就是这个。
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
林浅月想了想，又道：“家母是崔氏的旁支，并不是嫡系。民女的礼仪的确是家母教的……只是家母去的早，民女也不知道她师从何人。”
说到旁支嫡系的时候，她清楚地从徐皇后的眼底看到了一丝蔑视。
却并不是对她的蔑视，林浅月感觉得到，徐皇后听了她这一番话，刚刚眼中的那股冷意已然退去，对她的态度似乎亲近了一些。
“原来如此。”徐皇后点点头，又看了她几眼，才道，“记得本宫说过的话，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便去找煦儿……”
见她神色似乎有些疲累，林浅月轻轻应了一声，再度告退。
这回徐皇后没有再喊住她。
她一步步往后退，身子挡住从门窗射入的光线，徐皇后整个人便隐没在光的阴影之中。如同一尊塑像般坐着，一动不动。
出了门，林浅月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小顾早已经在不远的回廊处候着，见她出来，连忙迎了过来。先前徐皇后身边的瑶光也在那儿，见她出来，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浅月本想打个招呼，却见瑶光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头也不回。
林浅月有些愕然，这瑶光的态度居然比徐皇后还要倨傲，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笑了笑，也没往心里去。
“娘子。”小顾赶过来，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林浅月摆摆手：“我没事。”她没多说，也不敢多说，这地方恐怕处处都是眼线，“先回去再说吧。”
两人刚走两步，先前在树下站着的胖师爷也赶紧凑了过来。
他这会儿脸上堆了笑，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一幅讨好的嘴脸和先前判若两人。甚至还给林浅月行了一礼，说话也客气许多：“林娘子可是要回去了？”
林浅月停了脚步：“嗯……是不是还要找我们问问茶楼那事儿？”
胖师爷一惊，身上的肉都抖了几抖，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这事儿刚刚大老爷已经看过了，那人是被同伴杀的，和林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嗯……啊？”林浅月先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顿时一脸惊诧地看向胖师爷，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已经查清了？”
胖师爷连连点头：“您进去的时候，”他指了指刚刚徐后在的那间屋子，“刚进去不久，仵作那头就查出来了。”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那人是中毒死的，大家都知道。
仵作就是查，也只能查出他是中毒死的……最多查出是什么时候死的。
可这些消息都是之前就已经知道的，除非有人交待……说是仵作查出来的，实在让人觉得……无话可说。
话虽如此，林浅月也不会傻到去说。
她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
胖师爷乐呵呵的：“林家在南京城里这么些年了，做生意一向是诚信得紧，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顿了一顿，又压低了声音，“之前我就和大老爷说，林家是良善人家，林娘子又是菩萨心肠……”
林浅月心领神会，谢了两声，又道：“今天来得急，等……”
话还没说完，就被胖师爷打断。他涨红了脸，看着有些着急：“林娘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深吸一口气，跺了跺脚，像是下了决心，“以后若是有求到娘子的地方，还望娘子记得在下。”
这话说的……倒是已经将他放在了极低的地方。
林浅月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之前在徐皇后那里的事情。他这船作为，莫不是……可怎么想也觉得怎么不对。
徐皇后和她说的话不可能这么快传出去。
莫非……
林浅月微微低了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光彩。
莫非在她来之前，徐皇后就有这个打算？可是……她真的是有些不明白，自己这种商户女的身份……又如何能入得了皇后的法眼？
她心头百转千折，脸上却只带了淡淡的微笑，向着那胖师爷点了点头：“若是有我能帮得上的事，师爷请开口。”她停了一停，又真挚地看向胖师爷，“敢问师爷贵姓？”
胖师爷笑得浑身打颤：“免贵姓王，姓王。呵呵。”
与胖师爷又盘桓了几句，林浅月与小顾便出了府衙。胖胖王师爷一直将两人送出府，一幅依依不舍的样子。
林浅月一眼就看到洗剑。
他手上抱了把剑，就倚着对面的石柱，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府衙大门。
大门刚开，他便立刻看过来。见到林浅月出来，他似乎长吁了一口气，手腕微动，长剑便裹回腰间，三步并两步地赶了过来。
“娘子。”他的目光从林浅月身上掠过，“您没事就好。”
林浅月刚想说话，却见一骑奔马从街的那头掠过，速度快得惊人。街上的行人慌乱的避开，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连担子也不要了，担子一扔，赶紧往街边上跑。
那奔马速度越发的快，似乎是直冲着府衙而来，若按这个速度和方向，只怕下一刻便会冲到林浅月的身上。
洗剑和小顾都是脸色一变，小顾立刻将她往一边拉，洗剑脚下一点，整个人就滑出，直冲奔马而去。
林浅月倒不担心洗剑，他的身手极好，若要说是能阻止住这马，在场的也只有他了。她奇怪的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府衙前这般策马狂奔。
要知道朝廷早就明令禁止在城里跑马，以免伤人。
这人……是抽了疯了吗？
她心底想着，便不由得定睛看去。
奔马此刻离府衙门口已经极近，近得她完全能看清那马上的人——这一看，林浅月倒是吓了一跳。那人她再熟悉不过，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脸上的神色极为难看，眉头紧蹙，嘴唇也紧紧地抿着，像是非常紧张的样子。
却正是朱高煦。
她刚要说话，奔马上的朱高煦也看到了她。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朱高煦的眼神闪过一丝错愕，神色却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只见他狠狠一拉缰绳，那马尖声嘶鸣着抬起前蹄，又往前踏了两步，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洗剑原本打算冲上前去的，这会儿朱高煦自己拉了马，他便停了下来。
看到奔马上头的朱高煦，洗剑皱了皱眉头，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朱高煦跳下马，瞥了他一眼。
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过去，几步便走到林浅月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有些炽热。
看得林浅月心头突突直跳，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对……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打算就这么直接冲进去吗？”
朱高煦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一伸手，一把将林浅月紧紧地揽进怀里。
林浅月一惊，只觉得“哄”地一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身体僵硬地被他紧紧揽着，他的力气极大，勒得林浅月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好半天，她感觉自己才回了魂，眼见街上的人都快要过来围观了，她抬手用力推他：“朱高煦，你疯了！”
朱高煦却是动也不动，任由她一双手拼命地想要将自己推开。
好半天，才听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我是疯了。”他低声道，“浅月。我是疯了……我……为你而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