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嘈杂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房门被人轻轻的敲响了。敲得很有节奏，小顾侧耳听了听，压低了声音道：“听这敲门的节奏，的确是宫里的手法。不过……”小顾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神色来。
林浅月已经注意到她的神色了，不过她并不想去听小顾“不过”之后的话。
左右自己都已经在太子妃这儿了，还能怎么样？
最多……是个死字罢了。
小顾还想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刚刚那人的声音：“林娘子在吗？”
小顾看了一眼林浅月，见她微微点头，这才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位褚色衣裳的中年女子，身上衣裳并不见华丽，只是清爽干净。
倒是腰间挂了块白玉如意，看着质地细腻莹润，显然是块好料子。
“奴婢何琼，见过林娘子。”那女子正是先前自称“老身”的那人，这会儿打了照面，却也并没有林浅月想像中的老，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油亮，面色红润饱满，哪里有一丝老态。
林浅月心里有些奇怪，面上却也没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嬷嬷客气了。”她示意小顾迎了对方进来，又道，“方才我好像听见嬷嬷是宫里来的？”
说到宫里两个字，那嬷嬷顿时挺了挺胸膛，似乎多了几分底气：“正是。奴婢是皇后娘娘特意派来指点娘子礼仪的。”她眉眼含笑地看向林浅月，“娘子再不过多久，就要是皇家的人了，礼仪上可半点出不得差错。”
这是林浅月再一次听到这话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确定地道：“我……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只不过是个商女，又怎么能成皇家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一方面是自己实在是不知道，另一方面……顺便试试这嬷嬷的口风。
能在这个时候派过来的，不是太子妃的心腹，就是皇后的心腹。
是皇后的心腹可能性大一些。
否则刚刚的那些人没有必要拦着她……林浅月下意识地又看向她腰间挂着的那块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块佩眼熟得很，好像在哪儿瞧见过。
她这话一说，嬷嬷的眉头顿时拧了拧，声音也多出几分不悦来：“娘子可不要妄自菲薄，您是汉王殿下亲自求娶的侧妃。不要说您原本是商女，就是更差些也无妨。”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却让林浅月有些迷惑了，按说，如果她是皇后的人的话，不是应该很反对这件事情的吗？林浅月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被皇后召见那次，自己拒绝了皇后说让自己当侧妃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是很高兴的。
证明皇后根本不希望有个商女的媳妇——即使只是个妾。
她的身份，也怎么都配不上当朝的皇子。
可这会儿……林浅月从心底深深地涌出一股疑惑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失言了，嬷嬷教训得对。”
见她低头，这位何嬷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娘子一定得记得，您以后就是汉王殿下的侧妃了，切莫再说旁的什么，以免丢了殿下的脸。”
说到汉王殿下的时候，何嬷嬷往小顾那儿看了两眼，目光锐利得像是根针，似乎要狠狠地扎进小顾的肉里。
这目光犹如实质，小顾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居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她身体这么一动，小顾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懊悔地咬了咬唇，站定身子，负气似地回望过去。
只是何嬷嬷却不再看她，只看向林浅月：“时间紧迫，娘子若是身体支撑得住的话，我们不妨就开始训练。”不等林浅月开口，她又看向小顾，“丫头出去等着。”
“她不用训练吗？”和这位何嬷嬷比起来，林浅月对小顾还更放心一些。即使小顾背叛了她，但至少她可以肯定的是，小顾不会伤了她的性命。
“不用。”何嬷嬷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仍旧硬梆梆地挥了手，“等娘子抬进汉王府的时候，王府自然会合适的丫头给您。您不用担心，总不会短了您的人手。”
林浅月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可她已经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小顾，若有所思地盯着何嬷嬷看了几眼，向着林浅月行了一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何嬷嬷站在那儿，看着小顾离开。
等小顾把门给带上，她又等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过去，将眼睛凑到门缝前看了看。
——林浅月注意到，她走起路来，居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步子轻得像是猫一样。像是感应到林浅月的目光，何嬷嬷回过头冲着她笑了笑：“奴婢打小就在宫里伺候各位贵人娘娘，这么些年下来，早就已经练成了。”她顿了一顿，像是感慨，“宫里伺候人的日子不好过啊……就连走路，要是走得重了，发出声音了，一个不巧就能让你埋尸乱葬岗。”
这话说出来，就颇有些交心的意味了。
林浅月有些诧异，何嬷嬷与她不过刚刚见面，又怎么能生出交心的念头来？想必不过是……手段罢了。
这些在宫里久了的，都是人精。
她暗自感慨，可还没过片刻，就听何嬷嬷又道：“皇后娘娘派奴婢来指点娘子的礼仪……以后，奴婢也就是娘子的人了。”
呃？
这话说得……林浅月一怔，不由得脱口道：“是我的人？这什么意思？”
“意思是，奴婢现在教导您宫里的礼仪，等您抬进汉王府以后，奴婢就就是娘子的管事嬷嬷了。”何嬷嬷说到这里，冲着林浅月跪了下来，足足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起了身。
林浅月震惊到都没想起来去扶她。
她即使是普通的商户女子，却也是知道这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可能。
一般富贵人家，绝对不会给妾室派一个得力的管事嬷嬷。恨不得架空了她才好，又怎么可能给她派人手增羽翼！
除非……皇后是要派她来监视自己的。
只有这一个可能，才会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什么管事嬷嬷。
林浅月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何嬷嬷那头似乎也没有想要她的回话，轻咳了一声，又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展开个干净的帕子，将东西放在上头递到了林浅月的面前。
林浅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过东西，再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那是一枚藕粉色的莲花和田佩。
莲花和田佩这东西其实在外头铺子里很常见，因为纹路寓意好，所以常有年轻女子买了去带在身上。
所以虽然精致贵重，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是……林浅月伸手轻轻抚摩着那细腻温润的玉质，这块玉佩虽然也是白玉，可从底子里透出一抹极淡的粉色。工匠手巧，这枚玉佩白中透粉，透出的那一抹粉被巧妙地雕在了莲瓣的尖尖上，让这枚玉佩显得更加活灵活现。
莲纹佩常见，这枚在外头，却似乎并没有出现过。
可林浅月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枚玉佩是自己带过的。的确是珍品，林家商队带回来的，只得这么一枚，她都没舍得卖，而是自己留下来带了。
而且，这枚玉佩她很喜欢，就经常带在身上。去朱高煦庄子上看昙花的时候，她也带在身上……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小顾帮她清理换洗的时候拿了下来，之后就一直没带。
自然是落在了他的庄子里头。
这会儿……这玉佩却到了何嬷嬷的手上。如波似浪的怀疑在她的心底一阵阵涌起，莫非……
迎上她诧异的目光，何嬷嬷含笑地点了点头：“奴婢曾得受过殿下恩惠，殿下看重的人事，奴婢说不得也得多看重两分。”她停了停，又接着道，“殿下对娘子的确不同，听说娘子被带到了太子妃这儿，立刻连夜进了宫，在娘娘宫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让娘娘松了口。”
跪了一个时辰！
林浅月顿时震惊不已，一双眼睛立刻瞪得溜圆：“你说……他……”她简直不敢相信，虽然这会儿天气炎热，可夜里还是露水重重，他跪了一个时辰……林浅月觉得自己的心口泛起一阵不安，却又夹杂着一丝甜蜜，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慢地泛上来。
像是重重的海浪，一波跟着一波。
何嬷嬷仔细观察她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点儿什么，点头又抛出一句话：“若是殿下不求娶娘子，只怕娘子……命不得久了。”
“啊？”林浅月一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妃已经取了娘子的镯子去……”何嬷嬷叹了口气，“她怎么能让知道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若娘子只是个普通的商女，就是消失了，也不会有人问上一句的。”
她说得很是轻巧，林浅月却不由得浑身微微发颤。
满目的红，血顺着长剑淋漓而下……那张面庞……林浅月一下子就想到，从长乐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宦官。
那人……不正是太子妃的人吗？
那人……却也是当年灭了舅妈全家的……凶手。
似乎有什么线接了起来，她呆呆地看向何嬷嬷，半晌无法言语。
何嬷嬷轻声地叹了口气：“娘子还是早些将礼仪学会，奴婢也好向娘娘交待……”她突然转了话题，林浅月一怔，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
小顾不知道什么时候推了门，站在门口。
如泥塑木雕，动也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