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男儿不在朝廷建功立业,遮着个脸姑娘家似的做饭,难道他不知道君子远庖厨吗?”辛穆对殷先生的印象瞬间毁光。
“谁说的?”娵音秀眉一挑,“纯粹谬论!我们那里男子既要挣钱养家,也要学会做家务,不然失去工作了岂不是就成了一个废物?就像这里,一不小心被弹劾了什么的,家里没钱没米的,岂不是要饿成鬼?”
辛穆满脑子大道理加起来似乎都没有娵音说的具有说服力,他怔怔的望着高谈阔论的娵音,第一次注意到她与他的世界的代沟。
娵音说的话实际上半真半假,在现代,好男人有,只是不多罢了。当然,辛穆没去过现代,自然无法考证。
“大人说的是,不过,大人那儿的男子真要担负起如此重任?”有人出声质疑,声线略显低沉,却好听得似要醉人。
娵音一听就知不妙,连忙答道:“那是必须的。”她不信那人智商变态到连这个都能看穿。
“不巧的是,在下也去过那儿一次,男子并无此举,在下倒是闻得其妻怒容相向,斥道:‘你居然在外头有女人’!敢问此语何解?”白衣之人心黑如炭,笑清如莲。
娵音咬牙,举手投降,“好吧,你赢了。”
“大人回府用饭吧,在下已备好。”殷司的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悠悠流转着,透过斗笠将娵音细致温柔地环绕。
“外公,要不到影府用膳?”娵音为逃避殷司的诱心之计,只好向辛穆求救。
“殷先生,既为君子,何以自降身份?”辛穆配合地转移殷司注意力。
“非也,在下非为君子,何来自降身份?”殷司微微而笑,蕴着些禅意的底定。
“这——”辛穆纵是见过这样的说辞,却没有见过说的如此自然的,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君子能如何,凡行事必以冠冕堂皇之由行为人不齿之事,即使能找到‘举世皆浊我独清’,依旧会为奸人所害。在下所持之真意非名非誉,且要之何用?纵名声尽毁,不如换一生至珍。”殷司一字一句娓娓道来,直将一腔缱绻与风流道尽。然后,他拉过外表面瘫内心震撼的娵音,道一句告辞,扬长而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辛穆罕见地露出困惑之色。从小到大,他被灌输的都是儒家思想,在他的思维里,女子会绣花生孩子就够了,男子能功名显达就算活得成功。而今日,两个同样特立独行的人打破了他的惯常思维,一个妄图以女子之身颠覆一个王朝,一个将名誉视作身外之物弃如敝履。
或许,一切他都要重新估量。当年,辛雪末与青涟昶似乎也是这般,但究其本质,是决然不同的。辛雪末没有娵音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青涟昶背后如殷司那般坦然旷达地放弃浮名浮利。
陌上,轿中。
殷司倚在轿壁上懒懒地问:“三层气息,你有闻过?”
“啊?”娵音一开始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待明白了以后,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她刚刚向辛穆推销他时,他听见了?
果然,他接着问:“哆啦A梦为何物?”
娵音答:“全才!”
他依旧你们浅浅淡淡地望着她,眼神深深,等她回答刚刚那个问题。
“闻过。”娵音听见自己节操碎了一地的声音。
殷司拽了斗笠放置在一旁,倾身来抱她,她躲,无奈他太了解她,她往后靠,正靠在他环在她身后的手臂上,她望望轿顶,摆出一副“我是君子,我不跟你计较”的表情。
成功抱得美人,殷司犹自不放过,“三层?”那语声优雅含笑。
娵音嗅了嗅,诚实地点头,有点诧异殷司的体温,冬日里他的体温很温暖,而今春日里,他的体温反倒降了些,她感受到丝丝凉意。
在这已有几分炎热的时节,这凉意让她贪恋。
哎,为什么最近总是处于一个人的怀抱中呢,娵音严肃地思考着,视面色如无盐,仿佛自己坐的是石头。
她不动,“石头”自己却动了,2来揽住她的腰,喃喃自语道:“三斤,二两,四石……”
娵音腰上微痒,打断了她的思路,她茫然地听着殷司的话,听不懂。
最终,殷司叹一声:“如此一段时间后,大概可以补回一些罢。”
她终于听懂他在说什么了,自己的腰是细了点,然而她也没听过有人希望通过膳食让人长胖一点,除非是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敌!
娵音的身体瞬间僵了僵,然后她听见自己涩然的声音——
“虽是敌,不至于斯吧。”
殷司察觉出不对,几乎在她刚说完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笑,尽显森凉。
“敌吗?至少现在不该。”他的声音也染了凉意。
娵音也一笑,殷司心口上有尖利物体刺上,她目不转睛,往里刺去,未果,因为殷司的手握住了刀尖。
“按照言情小说的经典桥段,你不说应该大喊一声‘生死随你’吗?”她语中带刺,嘲讽至极。
“我死又能如何?这般去死,不值。”他眼中风暴突起,忽而抬手拔了她的发簪以及周身一切可伤人的利器,点了太多穴,环住她的肩,脸埋在她因失去束缚散落了的如墨发间,冷静而清晰的声音不知是否因为隔了发的原因有些模糊,“你且记着,这一个月,我只为你的膳食负责,其余的,一个月后再说。”简单的一句话,莫名地生出了沉郁顿挫的意味。
娵音思索了一下,似乎自己也不吃亏。他安排自己的膳**细到斤两,普天之下几人能精细至斯?不过,为了弥补住宿费,他所付出的是否太多了点?
“你亏了。”娵音低低道。
殷司一愣,随即梦呓般地呢喃:“遇你后,我从来都是亏的,亏多了也便习惯了。”
这语言技巧用得恰到好处,闻者悲伤见者落泪,娵音却已被锻炼得对他的任何言论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殷司倒没恼怒,笑吟吟地望着她,望得人浑身不自在。她人在他怀里,腰被他揽着,手被他打量艺术品似的专心赏鉴,翻来覆去地不停歇,饶是她再镇定,此刻也不由黑了脸。她冷冰冰地道:“我三日未曾洗手了。”
“今晨我还为你洗过。”殷司表现出超凡的记忆力。
娵音语塞,不再理他,将头别到一边去,满满的嫌弃,等待着回府用膳。
等着的时候分外无聊,很快,她的注意力被她与殷司的手吸引,她觉得自己的手就是为了衬托殷司的手,她的手并不光洁细腻,甚至有些不知道哪一次战斗中留下的伤,有不知使用过什么兵器磨出的茧……反观他的手,指节根根如玉如竹,每一骨节都极为分明,即使不动也叫人称绝,更何况这仿如花瓶的手做了那么多事,使她不得不相信,他从来不是高踞云端之人。
“学过武?”她问。箖郡那次他有所隐瞒,她知道。
“是。”对她,从来不必隐瞒太多。
“我看你好像就会点穴。”娵音的话怎么听都有股恶狠狠的意味。
“于你,足矣。”殷司笑答。
娵音不再纠结这茬,省得生气,于是换了个话题道:“你用的什么武器?”
殷司细细思索了一番,答道:“于我有利的,都曾学过,只是如今不能动武。”
娵音深感人与人之间差距太大,虎视眈眈地盯着美人的手问:“你说你学过武,然而你手上没有任何茧或者伤痕,傻子才信你学过武,你骗我作甚?”她其实是想知道如何将手保养得像他一样好,她这是在用激将法。
“剜去,重塑!”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血淋淋的话,成功地看见怀中人抖了两下,不禁笑道:“怎的,历事诸多,经不得这些?说来辛苦,一阵子也便过去了,不过你还是别尝试的罢。”
“为什么?”外形有那么重要吗?
“作为陛下的白衣卿相,我不懂武,也必不会有伤有茧。”他笑意淡去,笼了天边的层云,雾霭重重。
娵音心惊。他向来是很少言及青涟昶,今日一言,她听出了淡淡弥漫的杀意以及经久不息的寒意,揣测着他与青涟昶的关系想必不太好。
这时,马车停住,打断了她的思路——
影府,到了!
殷司不知何时已解了她的穴道,她不再看他,坐到马车的另一边,等下人为她开了车帘便抬脚跨了出去,朝着食物香气更浓处行去。
他做,她吃,反正没下毒,不吃白不吃,他要是敢下毒,她邀请他一块儿吃。拥有强盗思想的某人这样想着,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因为她看见某人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公文都处理完了?”他的声音恰如这春风温柔拂来,携了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令她一时忘记了食物的滋味。
“没。”她的眼睑控制不住地下垂,在这和风细雨的滋润下,积蓄了几日的困意席卷而来。
“我方才看了,无甚关键之处。”他接着道。
“哦。”她勉强应道,咽下口中青菜。
“所以,你可以睡了。”也不管娵音是否同意,殷司伸手**她的头,另一只手点了她的睡穴。
“呃,说好的不点穴呢?”她咕哝道。
“我何时说过不点了?”他顺手接住睡过去的娵音,抱入她的寝居,将她安置好后,他起身离开,起到一半就起不来了,他循着牵制住他的力量望去,少女的左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低低道:“你也睡!”
他怔了怔,望着支撑了许久终于完全睡去的少女,半晌缓缓展开笑容,清清浅浅,“嗯,一起睡。”
她不知这话歧义有多大吗?也罢,便陪着她吧。
他从容翻身上床,在她身边坐下,然后对外面道:“孤峰,户部尚书的公文都拿来,近日的消息也一并报来!”
不一会儿,面无表情的孤峰走进屋中,怎么进的不得而知,总之他双手抱满文书,有宣纸有竹简,只是东西虽多,他一声未哼,丝毫不能从他脸上找出名为不悦的神色。
他放下竹简,目光掠过娵音时缩了一下,殷司微挑了眉瞥他,他心道非礼勿视,忙推了门出去,善解人意地带上了门。
殷司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倒也没解释,只在关了门后光线暗沉的室内燃了盏烛火,就着烛火的微光开始办理公务。
烛火的光能照见的仅是他所在的方寸之地,娵音没被怎么影响到,睡得九头牛都拉不起来,殷司奋笔疾书了很久,忽觉这一幕很是温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有。
她是睡了,他怎能听她的也睡了呢?若是真就这么睡过去了,那她明天面对这些空白的公文怎么办?他都能想象得出她那张毫无美感的苦瓜脸,而他帮她做了这些事,她未必会感激涕零,但被他搂搂抱抱时便不会有太强的抗拒性,然后他就可以欢欢喜喜地抱了。他从来都不是个做无用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