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事务,天色已暗,他想着,这些让她处理恐怕又得到深夜,他的增肥计划会不幸夭折。晚饭是懒得吃了,了她难得眉间不再锁满忧虑,睡得安稳平和,他躺下,觉得或许自己也该睡一觉了。
未来将如何,他不知,她命簿上的那结局是否板上钉钉,他不知。他只知,不溯往来,只鉴今朝!
远真。
芳草萋萋,又度一年春。一片青翠之上,或零星或密集地点缀着些白色,牛耶羊耶?场景过渡到远真王城龙城。
龙城地理位置特殊,远离草原,类似于古楼兰国的情况,虽地处沙漠却有一条生命之源静水,是淮河支流潇水在远真的别名。
此时,静水虽不如早春势大,倒也维持着没有断流,鱼虾丰富,渔夫们笑逐颜开。
远真无锦安那样的大宫殿,只是象征性地建了个小的,当然,即使是小的也能建出个大气磅礴,吞吐山河。
远真王鹰隼般的眼正锐利地扫视着下头跪着也清贵的人,威严地开口:“你是哪里人氏?”
“大平锦安人氏。”那人不卑不亢地答。
“也罢,你有何过人之处,难道不知远真与大平交恶?”远真王语声含厉。
“敢问陛下,良禽择木而栖,有错否?”跪地之人恭谨地问,未经允许已自行站起,直视远真王。
“大胆——”远真王不料他如此大胆,怒斥道,怒斥到一半又被他重复的一句“有错否”给震了回去。
站起的清贵之人立显风采,一双古井无波偏偏又纵横经纬的眸子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重重落在远真王的身上,沉着开口:“既见英主,心生敬意,前来投靠,有错否?”
远真王哑口无言。
“远真人颇具豪情,大平人畏缩不前,在下敬豪情者而弃畏缩者如糟粕,有错否?”清贵之人步步紧逼。
远真王此刻不说话是因为太过震撼,太过惊喜。
清贵之人犹自不肯见好就收,继续问:“大平弃我葬我,在下弃之葬之,有错否?”他悲愤的语气令所有人鸦雀无声。
“否!”远真王终于找回了语言能力,大声道,而后大笑道:“好,大大的好,我远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所有人自动忽略前半句画风不对的话,如果娵音在,一定大为惊奇,这不是日本人的口头禅吗?
对于远真王粗鲁表象的的暴露,那人无任何动静,平静答:“臣惶恐,臣难当陛下之言。”
远真王瞧着嘴上说着惶恐,实则心安理得坐着的内容,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们大平人就是拐弯抹角,不管你那儿是怎么回事,到了我远真就不要说那些客套话了,本王说你行你就行!不过,本王忘了问你,你叫——”
“贾明。”贾明贾明十分懂事地答了。
“你想要何官职?”远真王亲切地问。此人很会察言观色,他心生亲近之意,故而问之。
“丞相。”短短二字脱口而出,贾明的狮子大开口再次震翻全场。
“振儿,你找来的可当真是个狂士!”远真王笑望一旁坐得稳妥的完颜振。
完颜振也很惊讶,不过相比于他人还是镇定多了,他未肯定也未否定,贾明已配合地接过话题道:“在下是否为狂士,一试便知!”
“那就一试吧,管他是猪还是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远真王大笑,为自己富有文采的言辞而自豪。
诸臣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脱节的画风,明知道原句是什么,也懒得再纠正。
这时,有人道:“陛下,原句应该是是骡子是马,绝非是猪是狗。”那声音如此沉稳,让人听一次就绝不会忘记,正是那个出尽风头的便宜丞相。
所有人都在想,这小子如此质疑王上,不仅丞相梦得泡汤,连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谁知远真王又笑了一阵子,朗声道:“本王敬你!”这样的人才当世不多了,既具智慧,又直言不讳,兼之从容冷静,丞相之位舍之其谁?若不好好留着,让他回了大平就是莫大的损失了。
出宫门,贾明未回自己的府邸,反倒去了一家胡饼店里吃胡饼,吃完回到自己府邸里,他的府名为“贾府”,这名称是某个人给他讲过的,据说是某本书里出现过的名字。
他踏入书房,有一个人早已等候于此。
完颜振。
“完颜世子。”贾明俯身一揖。
完颜振颔首,问道:“今日先生此举,是何用意?”
“无他,唯助世子也。”完颜振的疑问被贾明轻巧地化解。
“助本世子?”完颜振不无怀疑。
“然。”贾明答。
“何以见得?”完颜振挑眉问道。
“敢问世子,若在下不表才能,何以立足于远真?”贾明神色清明,端的是坦坦荡荡,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有理是有理,可你怎么没想过树大招风?且,本世子观察过你,举止言行皆与常人不同,让本世子心有不安啊。”
“树正,则风再大有何戕害?且,在下潜自隐没,难道就能避免祸患吗?在下本非远真之人,若无知以存于远真,不过蝼蚁而已。至于世子言在下举止言行异于常人,倒是在下的疏忽了,在下虽为微末小吏,但就职于礼部,礼部官员皆修习礼法,懂得礼数,故而异于常人。由此观之,世子之忧可迎刃而解。”贾明有条不紊地分析,连作为正人君子被人怀疑该有的悲愤之情都没有。
“礼部之人,如斯者能有几何?”完颜振赞完后,话锋一转道:“只是,你若敢做出不利于我远真的事,本世子定不轻饶于你。”
“在下为当为之事,叛远真于我何益?不过迎来大平刽子手的绝情一刀罢了。”贾明答。
完颜振又瞧了他一段时间后,见他毫无退避之意,终于安心。虽觉得此人身份不一般,却也无任何可信的依据。
任宰相次日,贾明上书给远真王,言远真需整兵秣马大平。理由大致是他来远真这些日子里所看到的远真人的情况不算好,甚至有饥民至死,这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已算和谐,更别提其他的,若不调解好内部矛盾,怎能一致对外?
远真王看了他的奏折也深以为然,于是下令收兵。
龙城朝殿的动静传到完颜振那里,他险些扯断了马缰,这大平人想干什么?
当天夜里,龙城来报,完颜振展开密报看见上面的内容,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少安毋躁,大平护国大将军明夜大举突袭,世子可明白?”
这消息他都没能获取,那人是怎么知道的?这情报系统未免太发达了吧。不过,贾明有这些手段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正常过。
龙城。
“爱卿来说说有什么利民之法吧。”远真王一边说,一边偷瞄写在小纸条上的字。没办法,人家不会大平人那些文绉绉的言辞,只好提前打好小抄。
对于远真王的小动作,贾明不置可否,果断忽略,肃然道:“国有伤员,集中起来治,挤牛羊奶,牧业等都需兴办起来,越明年,则有政通人和,届时攻取大平筹码更大。”
远真王深思熟虑了一番,答道:“就依爱卿的吧。”
“爱卿乃大平人,而大平人最了解大平人,本王一介粗人是不懂那些弯弯道道的,交由爱卿处理正合适。”
下头的臣一个个都不说话了,占大部分的武将迫于王的威势从头到尾都沉默,少数懂远真王话里有话的文官则震撼不已——他们的王未读多少圣贤书,但也绝非庸碌之辈,否则现在登上皇位的就是完颜振了。他刚才那番话看似是在提拔贾明,将此事交给他负责,实则在说贾明也在“弯弯道道”之人的行列之中,对付此类人再好不过。这样侮辱一个人的人格在大平顶多作为笑柄,在远真却会使那些喜欢直肠子厌恶波谲云诡的粗犷大汉打心里看不起那个人,未来做任何事情,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莽汉都会是很大的阻力。
此言既给人建功立业之机,亦制人于无形之中,妙得很。
“兵者,诡道也,此其一;若一味用强而不知自量,到头来无所可取,此其二;本相虽了解大平,然远真大平毕竟有异,还需远真之人与本相戮力一心,方能助陛下成就帝业。”贾明淡淡几句就将远真王所有的话完美地奉还回去。
“本王看,你所言皆为谗言,不如割了你这舌头,看那些荒谬之言如何可行!”远真王语气变得激动起来,完全不听贾明的谏言。
所有人幸灾乐祸地望向贾明,却见贾明眸光一掠,清淡地瞥了眼玉陛丹墀,自一旁立着的守卫那里夺来一柄剑,侧身飞速一刺,一个文官愕然了一瞬,神色瞬间惊惶,然而晚了,他困惑地望着自己胸口喷出的鲜血,似乎不太明白是怎么出来的,也不明白贾明动作怎么那么快,就颓然倒下了。
“反对变法者,斩!”贾明丢掉剑,淡淡道。
群臣不敢再说什么,这位会武啊,分分钟杀了个人,切菜似的。且,他杀就杀,一点戾气都没有,平静如常的样子更令人心惊。
“好!”远真王这下是真心敬服他,不拿他当一个迂腐古板的酸儒来看待。远真王不是没听他的谏言,只是考验他的胆量——能成大事者有谋,同样也得有勇。
而那个倒霉死去的文官是右派(保守党)的手足,必会将贾明的谏言拿回去探究,从而制定一系列防御措施,贾明此举,算是隔山打牛。
“陛下,此尚为第一步,若要真正能成,还需多加努力。”这句话的灵感源于一个人曾说过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想到那个人,他的心弦莫名一动——那丫头在大平可好?他该铺的路已经铺好,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个人,只是,那个人对她,似乎也不只是为难吧,至少,他希望不是。
如今局势暂稳,该做的做了,她可有把握住机会?他隐约了解了她要做的,只能这般暗地相助。
“双阙中天,凤楼十二春寒浅,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许久以前那人落在他书房的词,末了叹一句“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不,或者她所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更为高妙。”
远真的风,能传千里,传不去一声细微的叹息,至锦安,又是另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