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程莉又在憧憬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她越这么说,孙小兵的心里就越难受,最后还是忍不住地说:“今天我去看守所有事,看到你了。”
孙小兵盯着程莉,想看她到底是什么表情,很明显程莉对他撒了谎。谁知程莉并不慌张,而是像没事似的“哦”了一声,算是回复了孙小兵。
“你知道那门口都是一些什么人,难道非要如此作践自己?”孙小兵的话有些重,重得似乎空气在那一刻都不得不窒息。
程莉端着碗,停住了正在夹菜的右手,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两颊流了下来。孙小兵一时不知所措,他最怕女人流泪,特别是在他面前流泪。
“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说吗?有什么事情不能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承担吗?”
程莉终于抬起了头,看了孙小兵一眼说:“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程莉的话触到了孙小兵的软肋,程莉的辛酸不正说明他的无用吗?孙小兵有些心痛,“不是还有我吗?只要你快快乐乐、平平安安,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我每个月拿着那些还不够生活的工资,我没有转正成专职律师,不接案子,只靠你一个人的薪水,难道我们非要永远蜗居在这个小屋吗?难道还要我再等几年才能穿上婚纱吗?”程莉边说边开始抽泣起来,孙小兵连忙递上了一张纸巾。
男人最害怕的是女人为自己流泪,而且是为了生活在外面辛酸受辱回家流泪。平淡的生活最幸福,可是让人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失去了欲望的生活却又那么的可怕。人过着没有追求的生活,就像行尸走肉的幽灵,木偶般机械地虚度着光阴,留下的只有喟叹和哀怨。
孙小兵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程莉,更不知道如何来安慰自己,搂着程莉低声说:“明天不要去了,我会帮助你。”
多少人每天在异乡忙碌地奔波,却不能留在这座城市;多少人每天在这座城市努力地奋斗,却不能享受这座城市的繁荣;多少人每天都在为生活尝尽酸甜苦辣,却并不真正懂得生活的含义。
20
暖春还没有结束,龚晨就迫不及待地将秦天送到东州职业学院去熟悉环境,那天欧阳志也去了,孙小兵作为朋友更作为记者身份也去了,但姜琪却临时有事没有去。
那是龚晨和欧阳志第一次见面,孙小兵觉得作为朋友,应该由他做东,三个人一起聚聚,没想到欧阳志说有约会提前走人。
在孙小兵的追问下,欧阳志说晚上约了姜琪,一起吃饭然后去看电影。两人的地下活动,孙小兵这个中间人竟然浑然不知。
孙小兵真的打心眼里为欧阳志高兴,也不想难为他,并祝他“马到成功”。谁料想欧阳志给点儿阳光就马上灿烂,竟然叫孙小兵等着喝喜酒。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硬是被欧阳志整得像恋爱十年就差拿“驾照”了。
孙小兵懒得理他,和龚晨先走了。这次龚晨没有了上次的那种高调,任由孙小兵将他拽到云南菜馆。
两人坐定,龚晨才告诉孙小兵近来失踪的原因。自从上次会面出事后,就被整个家族轮番轰炸。先是长辈们数落他回到东州不注意形象,在会所、酒店铺张浪费,导致当晚的“钻石房”推了一个老主顾的预约,回到“圣地亚哥”俱乐部,又是叫了一圈美女,搞得整个俱乐部人尽皆知,完全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形象。
最让龚晨的长辈们气愤的是当晚他竟然闯了大祸,自己挨打不说,还与客人互殴起了纠纷。而对方也是东州有头有脸的人,撞上孙小兵的那个醉汉竟然是当地的官员,而林涛背后的琉成也是东州本土的大企业,抬头不见低头见,另外几个男人也都是东州本地商界的生意人,最后弄得本土商圈的人都知道这事。
龚晨的长辈们参加当地民营企业会议时,碰到那晚涉事企业的老板,虽然别人客客气气不停道歉,说要严肃处理下属,但其实龚家的脸都被龚晨给丢尽了。
龚晨的几个叔叔都建议把龚晨再送回美国去深造几年,还是龚晨的母亲心疼儿子,出面说服了他的几个叔叔。
龚晨母亲护子心切,当着整个龚家的面说,只要龚晨不杀人放火,不吸毒滥赌,其他的都可以原谅,气得龚晨父亲的病情也加重了许多。最近龚晨父母已经到北京治病去了。
看龚晨父母这样,他的几个叔叔也就同意龚晨留在东州,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让他去管理学校,担任教育集团的董事。
龚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被送回美国。几个叔叔妥协后,龚晨就直接去了学校工作,第二天就在《东州报》上看到了孙小兵的报道。
龚晨自嘲说:“家里的规矩多,有些事情真是力不从心。”多少人想当富家子弟,可富家子弟也有他自己的烦恼。
孙小兵对自己给龚晨添的麻烦后悔不已,龚晨连忙安慰孙小兵,问孙小兵那群人向他道歉了没有。
孙小兵点了点头,他不敢说收了林涛的钱,报社还趁机要了琉成的广告业务。
龚晨也没有过多追问,也许他不知道详情,也许知道,只是在他眼中也不算个事儿。
龚晨问孙小兵在东州有什么打算。
孙小兵能有什么打算?当一天和尚,就撞一天的钟。
龚晨说:“要是愿意,不如到我这边算了。”
孙小兵连忙感谢他的好意,挥手拒绝。孙小兵虽然穷,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有点儿男人的骨气,让他给同学当马仔,至少他现在是一万个不愿意。
孙小兵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在生活中波澜不惊地翻过去了,没想到与龚晨见面的第二天,琉成的林涛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一定要找个地方坐一下,感谢他上次的大人大量。盛情难却,孙小兵真是感叹当今社会狐假虎威的威力。
林涛也并不是像他的外表那样让人感到恐惧,其实真正熟悉后发现这个人还是懂得谦卑与礼仪的,对孙小兵客气得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这是认识十几年的哥们。
林涛在琉成虽说是个经理,其实也就是混口饭吃,不过他脑袋转得比较快,深得琉成高层的器重,再加上能吃能喝又能吹,酒桌上他长期充当马前卒,当然钱也赚得不少。
酒过三巡,孙小兵也有些放开了,谈着谈着就说到在东州生存的艰难,说自己女友到现在都还没有转成正式律师。要是平常孙小兵也不会对着像林涛这样的陌生人吐露心事,可林涛这人酒桌上江湖气很重,让人藏不住私心,人来熟得像多年老友。
孙小兵忍不住问林涛:“有没有什么企业需要法律顾问的?”其实也就想撮合程莉拿下琉成的业务。
林涛面露难色,“我们法律顾问有好几个,集团有专门的法务部,到时可以帮你问问。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法官,来往比较多,有空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做法官的肯定门路也多。”
孙小兵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要好好感谢林涛。
林涛说:“我明天就帮你问问,放心,这个法官和我们的关系很铁。”
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是为了程莉,只要能帮上忙,对孙小兵来说那就是一个恩情。孙小兵后来又四处撒网,为程莉活动,希望程莉早日接到案子,转成正式律师。
对于自己还是见习记者的事儿,孙小兵自己都忘了。
21
孙小兵把林涛的名片给了程莉。
后来他又去了几次看守所,还真没有再看见程莉,看来程莉变乖了许多。
律师调查还算顺利,在欧阳志的帮助下,孙小兵利用伪装犯罪嫌疑人家属的身份,成功与看守所门口的律师们搭上了线,并取得了其中一个律师的信任,大致摸清了看守所门口律师揾食的内幕。
东州经济活跃,社会状况也比一般城市要复杂得多,这给了律师们从业的土壤,也导致律师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供大于求。有的律师赚得盆满钵满,有的律师却混得食不果腹,孙小兵趁势做了东州律师业生存大调查。
陈枫在背后给了孙小兵强力支持,可就当孙小兵连续报道,渐入佳境时,却突然被报社叫停,孙小兵懒得去向报社领导询问缘由,他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孙小兵转正的消息还是杳无音讯,但陈枫的提拔泡了汤却在整个东州报报社内传得人人皆知。本来想再立大功,却没想到把自己的主任先拉下了水,搞得孙小兵整天郁闷得不想说话。
程莉的心情最近有好转,每天早上去上班还哼起了流行歌曲,但她没有发现孙小兵的心情日渐低落。
孙小兵浑浑噩噩地数着时间过日子,没有了激情,也磨灭了斗志,总觉得上天对他太不公平。程莉越来越忙,晚上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打了几次电话给龚晨,龚晨都说最近很忙。欧阳志与姜琪好像也有了些发展,电话中处处透出春风得意,孙小兵再调戏姜琪时,姜琪都不太愿意搭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跟他“互动”。
每个人在这段时间似乎都满面春风,只有孙小兵感觉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贺雅又邀请孙小兵周末到她家做客,孙小兵想着最近真够郁闷的,既然这么无聊不如陪贺雅玩玩。孙小兵专门破例去商场买了一堆礼物,弄得贺雅歉意十足,非要给孙小兵钱。孙小兵哪敢收钱,他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哪天不用演戏了,他想把自己真正的女友程莉介绍给贺雅的父母。贺雅的父母都在政法系统工作,对程莉的未来可是有帮助的。
贺雅家虽然在东州的高档小区里,但在孙小兵看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反而显得极其普通,普通得就像平常百姓人家。
贺雅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孙小兵与贺雅的父亲坐在沙发上,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不是阿富汗战争,就是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华南虎事件。孙小兵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当然观点新颖,说得贺雅的父亲频频点头。
贺雅乖巧地跑前忙后,不是给父亲和孙小兵端茶倒水,就是跑进厨房帮母亲洗菜抹碗。孙小兵嘴上没说,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贺雅出生在干部家庭,本是千金,在家里却很勤快,程莉与他一样在东州无依无靠,下班回家却是甩手掌柜,连地都不拖,更别说在厨房忙活了。
贺雅在给孙小兵加水时,开玩笑地说:“孙小兵,听姜琪说你是标准厨男,不露一手吗?”
要是不在贺雅家里,孙小兵估计会说厨男不敢当,处男那绝对不是,但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起身向厨房走。
贺雅的父亲瞪了她一眼,“哪有这样没大没小的,小孙第一次到我们家,怎么能叫客人下厨房?”
贺雅的母亲却没有说话,任由孙小兵系上围裙,也没有阻拦,贺雅直接将她母亲推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孙小兵在厨房里像模像样,贺雅也在旁边打下手,她的父母也乐得在旁边看两个年轻人在厨房忙碌。
一会儿的工夫,红烧鱼、糖醋排骨、鸡块烧土豆、青笋炒肉、蒜薹腊肉被端上了餐桌,孙小兵做得色香味俱全,贺雅也炒了一盘青菜,煲了排骨汤。
贺雅的父母看在眼里,频频点头。
厨房里的那些事对孙小兵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从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父母下地干活,他就在家学着做饭,等着父母忙完回家吃饭。和程莉同居后,程莉更是很少下厨房,连面条基本都是孙小兵煮,程莉最多就是吃完饭洗碗擦盘子。
餐桌上,贺雅一个劲地向孙小兵挤眼睛,孙小兵也不知道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贺雅的母亲突然问了一句,“小孙,有没有想过以后在东州长期生活啊?”
孙小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贺雅马上接话:“妈,看你说的,孙小兵不想在东州长期生活,《东州报》留得住他?”
贺雅母亲笑了笑,“那好,小孙,你看贺雅她姐姐也早早地嫁人了,我们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早日看到贺雅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贺雅的母亲刚说完,贺雅就开始在母亲面前撒娇,“妈,你这是要赶我出门呀?”
孙小兵真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在演戏,但贺雅演得像是真的一样。
谁知道贺雅母亲这边还没说完,她的父亲又开了腔:“小孙啊,有没有想过将来离开报社,比如到我们政法系统的办公室工作?”
越扯越远了,孙小兵看着贺雅父母左右夹击,看样子不表态是下不了台了,“叔叔,我很喜欢做新闻,我这辈子已经给了新闻。”
贺雅的父亲面露难色。贺雅连忙在餐桌下踢了父亲一脚,她的父亲本来想再说几句,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22
孙小兵一直有些惭愧,程莉每天早出晚归很辛苦,想着程莉的手机已经很旧了,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一部新手机,准备送给程莉。
谁料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程莉一下班回家就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地问孙小兵:“你说,你刚发的工资是怎么回事,只够交个房租,是不是看我保管你的工资卡,心里不乐意,中间私下截留了?”
孙小兵明白是怎么回事,报社刚发下了基本工资,每个月都是一个定数,这个月因为还压在“五指山”下,基本工资报社只发了一半,这报社也真够狠的。
孙小兵一边在心里骂报社,一边想着怎么应付程莉:“报社今年经营困难,工资暂时只发一半,剩下的年底一起发。”
孙小兵想着先搪塞过去,到时候再找机会向程莉解释。
程莉却不听这一套,“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问下你们报社,看是不是你存心糊弄我?”说着就拿出手机,看样子想给她认识的孙小兵的同事打电话。
孙小兵连忙按住了程莉的手机,笑嘻嘻地说:“老婆,我给你买了个礼物。”然后从包里掏出了手机盒。
手机是市面上刚出的新款,孙小兵咬牙花了三千多元想犒劳程莉最近的辛苦,也想讨好程莉,程莉却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别别别,别想用这些小把戏蒙混过关,你还是老实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