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被罚是小事。”陈枫昨天下午走得比较早，孙小兵写完稿件交到稿库他也没有看，直接就让同事传到了编辑库。不然以陈枫的专业，肯定昨晚发现后就找孙小兵了。今天见报后，他知道这下麻烦了，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同行中却有些丢人。
陈枫话锋一转，“上面说不重罚不足以让我们部门长记性，决定调你去其他部门，或者给你三个月的考察期，你自己选。”
“准备调我去副刊部门还是专刊部？”
陈枫说：“编前会上，领导的意思让你去广告部锻炼，以后反省好了再回来。”
孙小兵意识到闯大祸了，报社一直想要拿态度开刀，看样子这次动真格了，自己不幸成了典型，“主任，我去广告部又不会拉广告，能做什么呢？”
“先去做段时间文职。”
孙小兵一下子傻了，这不是赶尽杀绝，没有退路了吗？“主任，你看，我去广告部做文职，那不是赶我走人吗？”
陈枫走过来拍了拍孙小兵的肩膀说：“唉，我也争取了很久，跟王总说你以前的成绩，说了很多好话，王总才松了口，说那就再给你三个月的考察期，不行也没办法！”
孙小兵连忙问：“谢谢啊，主任，怎么考察啊？”
陈枫说：“降为见习记者，稿费绩效工资减半。好好工作，把心收回来，到时等这阵风过去了，我再帮你跟上面说说好话，帮你转正！”
孙小兵心里明白，编前会已经定了的事情，想改变几乎已经没有可能，只有违心地说：“谢谢主任，我一定会把握好机会。晚上有没有空，叫上部门两个兄弟，一起喝喝酒。”
“最近很忙啊，没时间。好好工作就行了，别想那么多。对了，你脸怎么回事？”
要是平常，孙小兵可能会跟陈枫开开玩笑，说为了新闻理想出去被打也值得，可今天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声回道：“不小心撞的。”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孙小兵被打了，陈枫想关心问他几句，想想算了，他不愿意说随他，正烦着呢，末了不忘叮嘱孙小兵：“最近找点儿好题材，争取打几个漂亮的翻身仗，到时争取提前结束处罚，我是信任你的！”
8
人一旦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
中午，孙小兵都不好意思离开办公桌。外面处罚通告已出来，孙小兵被降级了，而他鼻青脸肿挨过打的惨状同事们也都看得见。
直到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办公室人少的时候，孙小兵趁机溜了出来。这时才想起给龚晨打个电话，问问他怎么样，没想到龚晨说他今天一上午都在挨训，母亲准备陪父亲去北京做手术，他刚回国在节骨眼上又闯祸，还在自己家的俱乐部门口挨打，丢龚家的脸。他的两个叔叔都建议把这个公子哥送回美国去读书，龚晨说打死也不愿意这样窝囊地回去，他的父母是既生气又心疼，到现在还在开家庭会议。
龚晨本来是一番好意，孙小兵哪想到最后因为自己，龚晨现在身处两难境地，而自己更是处境尴尬。孙小兵懊悔得要命，恨不得时光可以倒回去两天，他一定会重新选择。
孙小兵自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泥菩萨过河先要保命，找找身边的资源，看能不能找点儿好题材操作操作。
程莉和孙小兵相恋，本来就是因为孙小兵的一次采访。孙小兵与正严律师事务所主任卢剑光吃饭时认识程莉，后来孙小兵略施小计，就把还在实习的程莉给哄到手了。正严律师事务所是东州市的大律师所，里面几个合伙人在东州都是有些政法背景的，有钱的经济案件自然接了不少，刑事案件也接得很多，冲着“正严”的牌子大，稀奇古怪的案子也多。
孙小兵想从程莉那里下手，看能否找点儿素材，谁想程莉刚听了孙小兵一半的话就打断了他，“你想都不要想，我现在正准备发力，别跟我们事务所扯上关系，到时候影响我！”
这有什么啊，女人就是满脑子胡思乱想，因为孙小兵是媒体记者，搞不好卢剑光还会早一点儿让程莉当正式律师呢，程莉竟怕坏了她的发展大计。
孙小兵心想，不跟女人一般见识，想来想去只有找欧阳志了。欧阳志是东州市一个派出所的民警，比孙小兵大两岁。孙小兵当记者后有次采访欧阳志，没想到两人的家乡竟然是一个县一个镇上的。欧阳志来东州五年多了，一直小心翼翼兢兢业业，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一来二往两人成了兄弟，经常没事凑在一起喝酒吹牛骂现实残酷。
孙小兵打通欧阳志电话的时候，欧阳志正在机场回东州市的高速公路上。欧阳志说他最近请假，去贵州带一个少年案犯的父母到东州市。案犯是他几年前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因为抢劫最后被判了三年，这几年他一直在帮助案犯的家人，而最近案犯正好要刑满释放。
孙小兵一听来了兴趣，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虽然懒了点儿，但职业嗅觉还是不错的，他意识到好题材将要来了。刚被报社踩入低谷，机会就不请自来。
孙小兵不多细问连忙奉承地夸赞欧阳志，说中午就在东州川粤酒楼为他和那对父母接风，欧阳志什么都没想乐呵呵地满口答应。
果然如孙小兵所料，这真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题材。
三年前，秦天刚十七岁便到东州市打工，刚下火车，身上的行李就被“拎包党”盯上，身无分文在东州挨了两天，工作还是没着落，在公园一时头脑发热抢了一个妇女的手提包后逃跑。欧阳志接到报案后，两个多小时就将秦天抓获，当时秦天仅用了手提包里的两元人民币买了八个包子充饥。
后来，欧阳志在审讯后才得知，秦天来自贵州大山农村，父亲腿脚残疾，母亲体弱多病，本来学习不错的秦天高一辍学，家里东拼西凑了三百元给秦天南下东州市打工。他本想挣钱补贴家用，供尚在初中读书的妹妹上学，谁料刚到东州就身陷绝境。无颜再回贵州家乡的他想在东州生存下来，受冻挨饿两天后，实在受不了，一时头脑发热萌发抢劫歹意，因而锒铛入狱。
面对整日以泪洗面的秦天，欧阳志经过几次接触，对秦天多有了解，心中不甚感慨。而当时治安严打，秦天被判入狱三年，欧阳志当时就下定决心帮助这个小伙子，期望他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三年中，欧阳志不但承担了秦天妹妹的全部读书费用，并不时救济秦天的父母，鼓励秦天在监狱里好好改造。
见到秦天父母的时候，孙小兵有些动容，这对父母尚处中年却已显苍老，特意穿着的干净整洁的衣服被洗得发白，嘴唇干裂，神情焦灼，脸上布满皱纹。对欧阳志一口一个“恩人”“好人”，不时老泪纵横。而欧阳志不停地为两位老人夹菜，让他们放宽心。
欧阳志问孙小兵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孙小兵说一言难尽，有空再慢慢向“警察哥哥”诉说，然后马上转换话题搪塞过去。
孙小兵想起了在农间劳作的父母，想起了让他不愿回首的过去，眼前这对老人的辛酸何尝不是自己父母的影子。父母在家乡期盼他出人头地，而自己在东州看似风光，现在却混得狼狈不堪。
秦天的父母说：“孩子在家里很听话，学习又好，对我们非常孝顺，在家里也很勤快，真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欧阳志说秦天出狱后，要帮助他在东州市找个工作，让他踏踏实实地在东州奋斗，脚踏实地地做人，“小兵，你做记者人脉广，到时你要费费心，帮秦天物色个好工作。”
孙小兵一口答应，“好工作不敢保证，但一定会尽力，至少不会太差。”
听孙小兵这么说，秦天的父母差点儿给孙小兵跪下来，孙小兵赶忙安慰他们，说秦天本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一时糊涂走上歧途，而且事出有因，将来他一定会痛改前非，不会让家人失望的。
孙小兵转来转去，最后直接向欧阳志摊牌，想将此事做个新闻稿。欧阳志一听急忙摆手，一口拒绝。无奈之下，孙小兵也顾不得秦天父母在场，把自己的情况如实跟欧阳志说了，欧阳志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被孙小兵说服了。
欧阳志要求孙小兵别搞得影响太大，注意把握分寸，淡化处理，不要弄得满城风雨。孙小兵知道这么好的题材一经报道铁定会搞得全城皆知，但他违心地答应了欧阳志，他没办法避免，除非不做这个题材。
孙小兵中午心情不错，一杯接一杯和欧阳志、秦天父亲喝酒，欧阳志也难得高兴，秦天马上就要出狱，他一桩心事也终于落地。秦天父亲除了感激还是感激，没有太多的话，但一举一动都透出了这个第一次走出大山的男人的那种朴实。
一餐饭吃到下午三点也没有完，孙小兵喝得满脸通红，但还是不想离席，他最近实在太压抑了，不停地说要找个时间好好地向欧阳志倾诉。
欧阳志说：“有什么机密，还要找时间？”
孙小兵刚准备说话，手机响了，竟然是陈枫。孙小兵看了欧阳志一眼，走开后才接电话，没等陈枫说话，孙小兵就兴奋地汇报起来：“主任，重磅题材来了。”
陈枫却似乎并不关心，而是着急地说：“小兵，你在哪里？快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孙小兵一下子蒙了，难道领导们又变卦了，还是要把他送到广告部去做文职吗？那现在刚刚争取到的“救命稻草”不就失去了作用吗？
这个世界真愚弄人，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回到座位，孙小兵提议再喝三杯啤酒，孙小兵说完就自顾自地连喝了三杯，太郁闷。欧阳志一时看不懂，孙小兵怎么了。
孙小兵让欧阳志照顾好秦天的父母，而后跑到收银台埋单后就跑了。
9
孙小兵在回报社的出租车上就想，回到报社要是领导还是坚持让他去广告部做文职，他立马炒了报社的鱿鱼，太欺负人了，不让做就直说嘛，大不了缩成一团从报社滚蛋。
刚走到陈枫办公室的门口，孙小兵发现气氛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办公室里坐了两个人，仔细一看，其中一个竟然是昨晚对他挥拳的光头横肉男人。
孙小兵刚走进去，两个男人都连忙起身，连陈枫也起身走到门口，给孙小兵让了一个座位。光头横肉男人开口就是“对不起”，关心地问孙小兵伤得怎么样。
原来是这个家伙，竟然找到报社来了。
光头横肉男人自我介绍是东州市琉成建材建筑公司的部门经理林涛，琉成在东州的工程不少，大有来头，怪不得他昨晚那么嚣张。
另外一个男人是琉成的行政总监，这个男人倒是与林涛不同，显得温文尔雅，满脸堆笑，不停赔不是，说要补偿孙小兵的身体与精神损失。
孙小兵明白对方一定知道了龚晨的背景，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在陈枫的办公室，要不然一定会学着来两句江湖话。
出人意料的是《东州报》负责经营的柳总竟然也赶到陈枫的办公室，陈枫连忙把自己的办公椅拉了出来，推在柳总的身后。而柳总一来先和琉成的两个男人握手，然后对孙小兵嘘寒问暖，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陈枫直接站在柳总的身边，没有在椅子上坐下。
林涛再没了昨晚的那种嚣张，相反显得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不停地道歉后，递上了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我知道你们媒体有纪律不能收，但这是工作以外发生的私事，与工作无关。我们今天来，一是要诚恳地向你道歉，希望能取得你的原谅，二来想到可能给你的工作带来不便，想负荆请罪，希望你的单位能够谅解。”
虽然事情都说开了，眼看这信封的厚度至少也有个万儿八千的，孙小兵还是不敢收，一收搞得好像做了不光彩的交易似的。
孙小兵坐在那里不敢看陈枫，更不敢看柳总，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缺钱，缺得要命。见孙小兵没有反应，琉成的行政总监直接站起身来，拿过信封放在了茶几靠近孙小兵的一角，然后说：“孙记者，希望你们原谅我们的鲁莽，不然我们回去没办法交差，实在是不好意思。”
柳总连忙笑着打圆场：“孙小兵，你收下吧，买点儿营养品。”然后扭头对陈枫说：“给孙小兵放一个礼拜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陈枫将信封拿了起来塞到孙小兵的手里后说：“上午问你，你还说是不小心撞的，一眼就看得出来，下午本来还准备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没有。哎，小兵，有什么事情跟报社说，报社一定会帮你的。”
孙小兵笑了笑，没有答话，这主任说话就是有水平，似乎是自己错怪了别人的关心一样。陈枫转而笑着说：“去医院看了没有，先回去休息吧，工作我先安排给其他同事，不要担心工作上的事。”
陈枫的话中好像有话，但又不方便直接讲出来，这种场合孙小兵也不好意思多问。
柳总拍了拍孙小兵的肩膀，然后问琉成的行政总监：“你们的建材超市在东州开得很大，那么多家分店，生意一定很不错吧？”
那个行政总监连忙答话：“还好啊，柳总。勉勉强强，也是大家的支持。我们正准备在每家媒体上都投放一些广告，扩大市场影响。”
琉成建材超市的广告每周末都定期在《星空报》整版投放，那总监说准备在每家媒体都投放广告，看样子有些言不由衷，当柳总问到建材超市时，搞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柳总说：“是要多投点儿广告，毕竟你们的市场主要是在东州市，到时看看有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哈哈，只要《东州报》给我们机会，在你们主流媒体上投放广告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行政总监大笑起来。这也真够虚伪的，孙小兵听得简直想吐。
“那看什么时候有空可以亲自到贵公司登门拜访啊！”柳总“趁火打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