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没想到高贵如他,深沉如他,竟也有楚霸王般不好读书的狂傲与自负。难道这是盖世英雄必备的特质?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自信?他究竟是被我的一番金玉良言点拨地茅塞顿开大彻大悟了呢,还是被我的一番无理搅闹彻底打回原形,重又背负起忧国忧民的包袱了呢?现在轮到我迷茫了。
好在我还有那个不算太坏的消息想要透露给他,可以借此驱散眼前稍显悲凉的气氛。我上前一步,将李恪手中的笔夺下,神秘兮兮地说道:“恪哥,想不想知道我最近做了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当心!”李恪这突然的一声提醒把我吓了一跳,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原来我只顾夺笔,一个不留神居然将宽宽的衣袖蘸浸在了满是墨汁的砚台里!我急忙抬起手臂,却已经于事无补,衣袖上早已浸染上一大块黑黑的墨渍。这突如其来的糗事令我十分沮丧,李恪却轻吐一口气道:“还好。”然后一脸轻松地将笔从我手中拿回,优雅地将它搁在了笔架上。
此时的我为了清理衣袖,连手上都弄得墨迹斑斑,十分狼狈,不想李恪却说出这样一句,我没好气地问:“我的衣服都弄脏了,你却说‘还好’,是什么意思?”
李恪不紧不慢地将砚台向桌案内推了推,气定神闲道:“我是说砚台还好,没有命丧你手,摔个粉身碎骨。”
他总是这样不失时机地展现他那坏坏的一面。让你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感受到他那冷幽默的无比惊艳。
我嗔怒道:“不就是一个砚台吗?摔了又如何?恪哥的反应也太过了吧?简直就是重物轻人嘛,真是过分!”
李恪坏笑道:“这是不是重物轻人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有人居然会与一个砚台争风吃醋,都说女子善妒,果然不假。”
我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阵发热,不敢再直视李恪深邃的双眸,心想都是这砚台惹的祸,仔细打量一番,只见砚台通体洁白无瑕晶莹剔透,羊脂玉雕成,确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难怪李恪如此珍爱。再看旁边那个隔着毛笔的笔架,却是青玉雕制,虽然同样巧夺天工,只是欠缺了一丝协调美。我不禁叹道:“这白玉砚台若是配上白玉笔架,岂不更妙?”
李恪道:“你的眼力不错,原来确有一个白玉笔架与这砚台相配,只是后来我将它送人了。”
我遗憾地说:“我猜那个白玉笔架一定更加精美绝伦。可惜看不到它了。恪哥把它送给谁了?”
“武才人。”李恪的语气波澜不惊。
“武──”毫无防备的我对这个答案措手不及,曾经的一幕像闪电般在我的脑海中映现。我惊愕不已,一时没了言语。
李恪问:“墨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唔,恪哥怎么会想要将笔架赠与武才人呢?”我掩饰着极度震惊下的失态,同时想进一步了解这一“私相授受”的前因后果。
李恪平静地说:“武才人刚进宫的时候,鲜有机会得睹天颜,一度曾十分失意,为了鼓励她不要就此心灰意冷放弃上进之心,所以就把白玉笔架送给了她。”
“哦。”我嘴上应着,心里却疑虑重重,李恪如此爱惜砚台,想必对那笔架也定然爱不释手,却将它送给了武才人,恐怕不止是“鼓励”这么简单吧?难道他们惺惺相惜吗?
“墨儿,你吃醋了?”李恪问。
“我哪有?”我极力狡辩着,“这只不过是很正常的馈赠嘛,我房遗墨堂堂相国千金,难道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
李恪不语,眉宇间掠过一丝笑意。
然而我的内心已是翻江倒海。刚才在头脑中闪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一幕就发生在不久前的那场马球比赛中。当时武才人就坐在距离我仅几步之遥的坐席上。比赛间歇时,我不经意的一瞥却刚好发现武才人正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赛场的某处,目光的那一端正是英姿飒爽的李恪。当时的我还在兴叹,连深居内宫的皇帝侍立都抵御不了李恪无穷的魅力,越发庆幸自己这只丑小鸭竟能得到这样一位绝代王子的垂青,于是便醺然欲醉而无力多想其他。此时我才暮然醒悟,那深情的凝望是多么的不容忽视。李恪送笔架或许真的只是单纯出于激励的目的,然而赠者无心,受者有意,武才人深情的凝望说明了一切,原来她对李恪存有思慕之心!虽然这一事实极具震撼力,不过并不令我感到意外。武才人并非凡人,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又岂能没有一双识英雄的慧眼?
想到这里,我且喜且忧。喜的多少人心仪不已的人却把真心给了我,不能不说是上天对我的厚爱;忧的是自己遇到个做事狠辣的情敌,还真有点不寒而栗!
“殿下。”门外传来小兴的通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进来。”
小兴匆匆走入书房,神情有些怪异。“殿下,门外有一个女子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李恪警觉地问:“什么样的女子?”
小兴道:“十八九岁模样,很是仓惶失措,像是从哪儿逃出来的。而且......”小兴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而且什么?”李恪问。
小兴极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回道:“可能是小兴一时眼花认错了人,只是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李恪果断地吩咐道:“带她去前堂。”
我欲加阻止:“恪哥,这个女子莫非来者不善?还是不要见她为好,以免......”
李恪镇定自若地笑笑:“果真是来者不善,一个女子尚且有只身前来行刺的胆量,我又何惧之有?难道我堂堂一个王爷连一个弱女子都不如吗?”
厅堂之上,李恪正襟危坐,表情不怒而威。小兴引领着那名神秘女子来到厅堂。两名侍卫跨着刀剑立在两旁严阵以待,严防不测。远远看去,但见那女子生的眉清目秀,肤如凝脂,只是面色十分苍白憔悴。忽然,那女子对着李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而前,口中不住地呼喊着:“王爷,救命啊!”然后伏拜在地战栗不止。我看呆了,李恪却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女子缓缓扬起了脸,梨花带雨的容颜更显楚楚可怜,泪眼中满是惊恐不安。小兴没有认错人,这个女子正是雪凝。
我惊问:“雪凝?怎么是你?”
雪凝对着我又是一拜:“小姐,救救我啊。”
面对眼前惊慌失措苦苦哀告的雪凝,李恪面无表情地问道:“说吧,究竟是何人要害你?”
雪凝颤抖着说:“是、是房遗直要杀我。”
什么?房遗直竟然要杀雪凝?!她不是房遗直的......这怎么可能呢?
李恪仍旧不为所动,嘴角竟然含着一丝浅笑:“房遗直要杀你,这与本王有什么相干,本王为何要救你?”
看着眼前已经哭成泪人儿的雪凝,与曾经那个窈窕多姿、心机颇重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很难想象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危机。
雪凝惶恐不已,哭诉道:“王爷、小姐有所不知,我在成为小姐的丫头之前,早就与房遗直相识,房遗直曾许诺要娶我做侧室,可大太太一直不肯答应,所以房遗直就要我先进府给小姐做侍女,说是以后再找机会收我做小。后来他发现小姐与王爷常有来往,就时时向我打听小姐的行踪。后来,房遗直为了设计陷害王爷,便要我假装被人绑架,骗小姐就范,以达到打击吴王的目的。他承诺说只要我愿意配合他演这出戏,事成之后他立即娶我。我一时胡涂,相信了他的谎言,犯下了罪过。那次所谓的绑架正是房遗直一手策划的阴谋。不想在那之后没多久,小姐却将我辞退,我无处可去,只能去找房遗直,他把我安顿在府外的一处居所,却绝口不提娶我的事,日子久了渐渐缺衣少食,他竟不闻不问,欲弃我于不顾。我忍无可忍,去找他理论,要他兑现当初的诺言,谁知他竟矢口否认,不肯娶我,而且怕我将他设计陷害王爷的事情说出去,就起了杀心,要杀我灭口。我终日东躲西藏,实在难以躲避杀手的追杀,想到或许只有王爷才救得了我的性命,所以厚颜来向王爷请罪,王爷若肯收留我,我愿意粉身碎骨报答王爷;王爷若不肯救我,我情愿死在王爷面前,也绝不死在房遗直的手里!雪凝恳请王爷垂怜!”
李恪轻锁眉头,目光如炬,审视着匍匐在面前的雪凝,半晌言道:“你起来。”
雪凝站起身,弱柳扶风的体态惹人生怜。
李恪威严地问:“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雪凝道:“雪凝不敢欺瞒王爷,刚才所说没有半句假话。”
李恪冷冷地注视着雪凝,眼神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念在你是受人指使,如今又真心悔过,本王可以既往不咎,饶你不死。不过,你对本王而言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人,本王为何要收留你呢?”
雪凝道:“王爷如果不肯收留,雪凝就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被房遗直杀人灭口,雪凝情愿在王爷面前请死。不过,雪凝活着可能对王爷更有用处。这些年来,房遗直做了很多不可告人的坏事,雪凝略知一二。如果王爷想除掉他的话,雪凝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
李恪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果然不可小觑。原以为你只是房遗直手中的木偶,没想到你还是一件可以取人性命的利器。你如此厉害,房遗直居然只用了一次就随手丢弃,岂不可惜?”
在李恪阴冷的笑声中,雪凝羞愧地低下头去,没有作声。
李恪停止冷笑,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姑且收留你,看看你这件利器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小兴,带她下去,好生安置。”李恪目视小兴,小兴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看不懂这其中的奥妙。
雪凝见说,感激地深深一拜,千恩万谢地随小兴退了下去。
我不无担忧地对李恪说:“雪凝是个很有心计的女子,这其中莫非有诈?会不会又是设计好的圈套?把她留在府上,殿下的安全何以保障?”
李恪却大而化之地说:“墨儿不必多虑,尽可放心,我自有主张。你这个小脑瓜就别费心想这些事了”说罢,弹了下我的额头,让我忍不住“愤愤”的朝他噘嘴。
须臾,李恪却问道:“墨儿,你刚才不是说你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说来听听。”
雪凝的出现早已打消我向李恪自我吹嘘的兴致,我怅然若失地说:“没什么,小事一桩,改日再说不妨,只是眼下雪凝的事......”
李恪一挥手,制止了我的疑神疑鬼:“好了,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那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吩咐小兴。另外这几日我有些事要办,可能无暇见你,五日之内不要再来。”
李恪居然就这样下起了逐客令!虽然极不情愿就这样被“请”出王府,可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在面对李恪时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拒绝以及怎样拒绝。没奈何只能唯命是从,乖乖离开。并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和郁结。想说的事情没有说,不想听到的事情、不想看到的事情却各有一件,而且都与女人有关。
“三哥。”回廊另一端的三哥遗则听到我的一声呼唤,止步回首。
我追上去问道:“三哥,你可知道,爹爹这几日是不是又有什么心事?我昨天看到爹爹在庭院中长嘘短叹,好生奇怪。莫非又在为我的婚事忧心烦恼不成?”我希望三哥能够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证明爹爹不是在为我的婚事叹气。
三哥像是猜透了我的心事,一语打消了我的担心:“你呀,是不是有些过分紧张了,父亲身为当朝相国,国事又如此繁重,哪有空闲时时为你的婚事忧心操劳?父亲是另有心事。”
“什么心事?”
三哥面色有些沉重:“随驾出征的岑文本大人去年四月在幽州病故于军中,两个月前灵柩回到了长安,最近被安葬在九嵕山皇陵之中。父亲念及与岑大人的同朝之谊,故而十分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