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嵕山,也就是闻名于世的昭陵。昭陵的宏伟壮阔以及陪葬者之多堪称空前绝后。眼下,那里已经安葬着长孙皇后以及多位过世的开国功勋。现在,一代名臣岑文本也获得了陪葬昭陵的绝世殊荣。
三哥背倚廊柱,目视远方九嵕山:“墨儿,你知道吗?皇上就要返回长安了。”
我一怔:“哦?那么快?战果如何?”
三哥语气沉重:“跟皇上以往的辉煌战绩相比,这次征战的效果实在不太理想。兴师动众却没有除恶务尽,在皇上看来,恐怕与打了一场败仗无异。”
有着全胜纪录的天可汗却没能彻底征服小小的高句丽,出征前皇上的那句“为隋炀帝与中原子弟报仇雪恨”的豪言壮语,如今回想起来平添了许多悲壮的意味。壮志未酬饮恨辽东的皇上即将回到长安。也许这才是爹爹哀叹伤感的重点所在吧。
吴王府前,守门侍卫毅然将我挡在了门外。
冷不防吃了一回闭门羹,我极端不适应,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见你家王爷。”
侍卫拱手道:“王爷此时不在府中,而且特别吩咐过今天不方便会客,请小姐改日再来。”
“王爷去哪儿了?”
“卑职不知。”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市的喧闹与我郁闷的心情形成鲜明比照。今天去吴王府,原本是想把有关陆云曦的事情告诉李恪的,结果竟然连面都没有见到,只好改日再说。谁又知道这个“改日”究竟要改到何日?上次李恪明明说过“五日之内不可来”,可目下距离那日已经过去十余天,居然两次来访两次扑空。李恪究竟去了哪里,在忙些什么?在他的时间表里“请婚”这一项究竟排在何时?如今皇上已经回到长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看三月将终,春试也即将开始。预示着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我必须马上让李恪知道还有一个陆云曦的存在,哪怕这样做看上去很像是在“逼婚”。还有那个雪凝,自从她出现在吴王府,我就一直感到很不安。那天雪凝说的话并不是毫无破绽,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一定大有问题,可是李恪居然对雪凝的眼泪深信不疑,这与他平日谨慎细微的处事作风简直大相径庭啊!还有,李恪所说的“自有主张”又是什么意思?
只顾一门心思地想心事,不知不觉又偏离了相府的方向。我环视四周,还好这里是我认得的地方,于是痛下决心,今后一定要改掉一边思考一边走路的习惯,因为对于一个路盲而言,这种习惯实在不宜提倡。又往前走了一段,就来到了长安城鼎鼎有名的大酒肆──御杯楼的门前。也不知是因为到了进餐时间还是用脑过度或者仅仅出于条件反射,我竟然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于是想都没想就径直奔入了御杯楼,准备好好祭祭我的五脏庙。
满脸堆笑的店小二殷勤地将我请到一张雅座坐下。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还好,出门前居然很有先见之明地装好了钱袋。我放心大胆地拿起菜单,把上面那一串串惹人垂涎的名目大点特点了一番,打算美美地饱餐一顿。不一会儿工夫,山珍海味就摆满了桌面。我的胃口果然好的出奇,超起筷子风卷残云地享用起来。一个女儿家,独自一人用餐也就罢了,还点了这么多,吃相又不甚优雅,遂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有一位坐在远处的食客甚至一直盯着我看个不停,食客简直成了“看客”。不过,美食当前,我才懒得理这些少见多怪的“看客”,索性埋头大吃,直到将一桌子美味佳肴消灭地只剩下残渣。
腹中满满,饱嗝连连。面对店小二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潇洒镇定地吐出两个字:“结账。”
“您的账已经结过了。”店主人一脸和气地说。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没搞错吧?”我吃惊地问。
“没错,刚才有一位公子已经替您结过账了。”店主人怕我不信,把账单拿给我看。
一位公子?我暗自揣测着:难道是李恪?不太可能;是陆云曦?至少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吧?究竟是谁这么好心,愿意替我支付这笔数额不菲的餐费?我可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受人恩惠,最起码也要当面道声谢啊。“那位公子人呢?”我问。
“已经走了,”店主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处雅座:“刚才那位公子就坐在那个位子上,他经常来这里用膳。”
我扭头一看,店主人所指的位子正是那个在我用餐时远远地一直盯着我看的食客所坐的位子。可惜我只顾美食,却不曾正眼看过那人,只是用余光一扫,隐约记得那人好像身着一袭白色长袍,身形修长。
我撂下账单,跑出店外,茫然地环视着大街两侧,人海茫茫,早已不知该向何处找寻。按理说,被人请吃了一顿大餐应该高兴才是,可为什么我反而感觉很失落呢?而且,我是如此地希望能够亲眼看到这位好心人。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奇怪感觉。我回头望了望御杯楼,没想到此处会有这般奇遇,还真是个有趣的──
我忽然猛醒,御杯楼!
我知道这位好心人是谁了。
我以手加额,如梦方醒。我恼怒于自己的迟钝与健忘。同样是在御杯楼,同样的山珍海味,同样是我,都遇到了“好心人”为我结账;同样的不期而遇,同样的一袭白袍,同样是他,为我结过两次账。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却不肯出现在我面前。
李贞,你在哪里?请不要就这样离开。你知道吗,我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还有一句:对不起。
“小姐,您还没有用过晚膳呢,怎么就歇息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香茗在床前关切地问道。
和衣而卧的我毫无睡意,起身对香茗道:“我很好,只是没什么胃口,晚饭就不吃了,我去后花园走走,不必跟来。”
我拿起一件外衣,一边穿着一边走出房间。
日暮时分的后花园颇有几分景致,怎奈我心乱如麻,无心观赏。昔日的许多情景一一在我的脑海中重现:
含情脉脉的李恪耳语温存:“如果我能大胜而归,一定向父皇请旨赐婚,娶你做我的王妃。”......
陆云曦凝视中那难解的深沉:“我会尽力而为,也预祝遗墨小姐心想事成。”......
马球场外贵妇人的语出惊人:“燕妃的儿子越王李贞到太极殿晋谒,请求皇上赐婚将房小姐嫁给他当王妃!”......
重阳夜李贞幽怨的眼神,凄惨的笑容......
“小施主这命数正是造化难测之端。祸福未定,前途难卜......贫道尚有锦囊一个赠予小施主,待到万分危急之时方可打开,可保化险为夷。切记,切记!”......
一个个错综复杂的过往片断一齐翻转萦绕着,千头万绪,欲理还乱。
天色越发昏暗,我也走得乏了,索性在一个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巧的是那巨石后面正开有一丛枝繁叶茂的芍药花,散发着醉人的香气。不顾天气的微凉,我别出心裁地倒卧在岩石上,不失时机地演绎了一回醉卧芍药茵的相府千金。附庸风雅之余,却禁不住要苦笑自己的不合宜:纵然情景拟得再像,又到哪里去寻找那份浪漫的情怀与闲适的心境?可叹自己终究是个俗人,总是做这种东施效颦的蠢事。
正要起身回房之际,不经意间却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似乎有人语之声传来。奇怪,这么晚了,谁会在这里窃窃私语?我好奇地站起身,隔着茂密的花丛望去,只见两个男子正背向立于不远处的凉亭之中,其中一人衣着华丽态度倨傲,背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另一个仆从模样的则显得态度驯服毕恭毕敬,两人的举止神秘而怪异,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好像有意避人耳目。
“事情办的怎么样?”
这阴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我耳中,难怪此人如此眼熟,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哥房遗直。另一个必然是他的属下无疑。我屏息凝神地躲在花荫后面,打算一探究竟,看大哥又在搞什么鬼。
那个属下语带惶恐:“小人该死,没能带回雪凝的首级,请主人责罚!”
房遗直顿时火冒三丈,极力压制着愤怒:“什么?!真是一群饭桶!连一个女人都杀不了!说,究竟为什么会失手?!”
属下惊惶失措地解释道:“我带着几个弟兄按主人的吩咐一直守在雪凝的住所,就等她自投罗网。今天雪凝一出现,我们正待下手结果她的性命,刚砍了一刀,没想到突然出现一群蒙面人,个个身手了得,与我们大打出手,救走了雪凝,还杀了我们两个弟兄。主人,你看这......”
房遗直咬牙切齿:“可恶!煮熟的鸭子居然会飞掉,真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废物!雪凝这一逃脱,连我也难以交待!究竟是哪里来的蒙面人,你可曾识破他们的身份?”
“装扮上实在看不出破绽,只是三年前小人奉命去刺杀赴京的吴王时,曾与他的侍从交过手,从蒙面人杀人的招式来看,倒和那些侍从有些相像,只是小人还不敢断定那些就是吴王的人。属下本想捉一个活口,无奈那些蒙面人的武功着实高强,恕小人无能!”
房遗直气急败坏地跌足长叹道:“不想竟会有这等事!雪凝认得你,她已经知道是我要杀她了,雪凝若真是被李恪的人救走,留着她会更危险,我将寝食难安。”
属下战战兢兢地问:“若真是吴王派人救走雪凝,这事情就大了,如果继续追杀雪凝,势必要与吴王的人正面交锋,大人,恐怕我们难以应付啊!”
房遗直的声音阴冷而充满杀气:“我不管是不是李恪的人,我只要雪凝的人头。你多带人手,务必要找到雪凝,杀了她。否则提头来见!”
......
之后两个人又把声音压得更低说了几句,然后就一前一后匆匆离开了凉亭。待二人走远后,伏在花丛中的我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又给我增添许多疑问:难道雪凝之前说的都是真话,房遗直真的想杀她灭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雪凝既然已经投奔了李恪,并且已被李恪安置起来,又为什么会再次回到她从前的住所?难道就不怕被杀吗?另外,房遗直所说的“难以交待”是什么意思?还有,三年前房遗直的属下奉命刺杀李恪又是怎么回事?那些蒙面人为何会及时出现?
我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什么?!雪凝投毒?”听到这个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我顿感头晕目眩,如果没有三哥的及时搀扶,险些跌倒在地。
“墨儿,你先别紧张,雪凝投毒并没有得逞,她被小兴当场捉住。殿下他毫发无伤,安然无恙。”三哥安慰我道。
听说李恪没事,我才稍稍放宽心,但仍然惊魂未定地问道:“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还好有惊无险。那么,雪凝如今人在何处?恪哥打算如何处置?是否应该禀告皇上?”
三哥道:“雪凝已经逃出王府去了。”
“雪凝逃走了?她不是被捉住了吗?三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哥稳了稳情绪,说道:“我也是刚刚去吴王府才得知此事。两天前,小兴发现雪凝行踪异常,于是便暗中跟踪观察。果然,雪凝趁人不备潜入殿下的书房,从头发上取下一只发簪,将簪子拆开,将什么东西倒入了殿下的茶里。小兴适时出现将雪凝执下,雪凝当即吓得面如土色。一验方知茶中果然已投下剧毒。原来雪凝的发簪竟然是特制而成的,簪里暗藏药粉。殿下亲自审问雪凝,希望找出幕后黑手。雪凝抵死不肯招认受何人指使,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要杀殿下,只求一死。殿下不想惊动皇上,于是下令把雪凝暂时监禁在府中。昨天早上雪凝趁侍卫不备逃出了王府,如今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