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我，不停地摇尾巴，臃肿的腰身配合着尾巴左右摇摆，献媚似的蜷缩着身子，做出讨好我的模样。我经过它身边时把一盆剩饭倒给虎虎，转身就走，忽略它所有的努力。它不敢跟着我，远远盯着虎虎的食槽，我听见虎虎一边吞吃一边发出示威性的嘶吼。
儿子拉着我的胳膊苦苦哀求，让我收留那只流浪狗。我不愿意，家里已经有虎虎了，一只成年的彪悍土狗，看家护院绰绰有余，而且极其好喂养，猛然间再添这样一张狗嘴出来，会打乱我原来的生活秩序。儿子不屈不挠地坚持着，还拉上女儿一起说情，跟我保证这条狗的伙食他们自己解决。
我拗不过儿子的执着，心一软，这条儿子起名叫欢欢的流浪狗，就入住到我们家的院子里了。儿子给它起这个名字是有原因的。大概一年前，儿子收养了一只黄颜色的流浪狗，也叫它欢欢。儿子很喜欢这只狗，精心喂养着，那是一直聪明伶俐又乖巧的小狗。就在儿子把那只小狗喂得膘肥体壮，能看家护院的时候，这个小东西跟着一队流浪狗跑了。儿子找回来了两次它都不肯留下，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儿子失望了很久。
儿子继续叫这个狗为欢欢。它很小，浑身雪白。这种狗是流浪狗杂交产下的幼崽，长成年也不过一个小板凳大小。儿子每天从学校收集碎馒头、剩饭喂养它，甚至把学校早晨给的早餐鸡蛋都留给它吃。
我们家的虎虎是高傲的，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着。可只要它出声，就一定是家里来陌生人了，或者其他的鸡狗闯进了我家后院。作为一只看家狗，虎虎忠诚且尽职尽责，吃饭也不挑剔，一把麸皮，半碗剩汤就可以喂饱它。新来的欢欢试图和虎虎处成一家子，但虎虎不屑去搭理这个小不点。每次欢欢示好都被虎虎龇着的尖利的犬牙吓走，它的活动范围只在虎虎缰绳够不到的地方。
儿子说一窝三只小狗，他和几个小伙伴一人抱养了一只。我说欢欢如果是女生就不要领回来了，将来长大再生一窝小狗崽可怎么好？儿子说小伙伴们看了，说欢欢是男生。
我虽然不喜欢这个新来的欢欢，但碍于儿子的情面，还是勉强容忍它在院子里自由活动。院子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小东西，你一出去它就在脚底下来来回回穿梭，让人觉得极不方便。
欢欢的存在和虎虎是有区别的，虎虎拴在固定的地方，大小便都能清理。而欢欢因为太小，就满院子溜达，而这家伙又特别黏人，我对它敬而远之。我不许它进屋，儿子也数次保证绝对不领它进去，可这欢欢并不给儿子长脸。
有一天早晨，我起来穿放在台阶上的干活穿的鞋子，却只剩下一只。我以为晚上风大，刮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就满院子找，一抬头，欢欢两只前爪抱着我的鞋子，摁在地上用牙齿撕扯着玩。我撵过去，它扔下鞋子跑了，只留下一只揭了鞋面的鞋子给我。
儿子不停地向我道歉，我翻着白眼不肯接受。我们娘俩在吵架，欢欢却在院子里追着两只老母鸡，一会儿不让人家吃食，一会儿又用牙齿咬鸡翅膀。两只好脾气的老母鸡面对这个小东西毫无还手之力，只时不时发出惊恐愤怒的叫声。我痛恨它做了坏事还能如此若无其事，想着它要把我惹急了，我就把它驱逐出去。
欢欢终究是把我惹急了。洗好晾在外面的袜子，脱在外面的鞋子，女儿的沙包，儿子的陀螺，凡是它能拖动的东西，要么挪到另一个地方，要么就是撕扯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一天邻居来控诉，说他新买的皮鞋穿了一次放在台阶上就被欢欢拖走一只，他女儿找了一早晨才找回来，还好没有撕扯。我气急了，抄起儿子的拖鞋给了欢欢两个耳光。这小东西哀嚎着逃窜出院子。从那以后它看见我就躲着走，可干起坏事来就忘了挨打的事情。
欢欢越来越肆无忌惮。它居然趁我们不在家钻到屋子里面去，把沙发垫子扯了一地。这还不算，更可恶的是它把尿撒在了地板上。我回家一看大怒，追着它又是几拖鞋底子。我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把这只小东西弄走，我就把它送给狗贩子。
村子里隔三岔五都有一辆收狗的车，车上拉着大大小小的狗，目光呆滞，毛色颓败。有些人家的狗，主人不愿意喂养了就送给狗贩子，也有卖个三五十块钱的。没有人去追问这个人把狗收去干吗了，只要把自己眼前的这只狗处理掉就行。
我是被这小东西气急了才这样说的。儿子信以为真，苦着脸，希望我给他点时间来安排欢欢的去处。有一个邻居没有狗看门，愿意接受欢欢。儿子和小伙伴扯了一根绳拴住了欢欢的脖子，强行把它拖进了邻居家的院子。
拴起来的欢欢老老实实做了邻居家的看门狗。可邻居数次在我跟前嫌弃，说欢欢就知道吃喝，不知道看门，来个人也没反应，白养活它呢！我讪笑说，或许长大点就知道了吧。邻居说，谁捉的狗随谁的性子，你儿子那么好脾气，捉的狗不咬人也正常。我为这句话心里不痛快了好久，但好歹欢欢有家了，总比把它给狗贩子好吧。
几个月之后，有一天儿子和我说，欢欢怀孕了！我又拿白眼翻他，你不是说欢欢是男生吗，怎么会怀孕？儿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怕你知道欢欢是女生不要它。
这个消息让我担忧起来，现在的狗太多了，多到讨人嫌的地步。只要出门，田间地头，乡村城镇，大街小巷，到处是一组一组的流浪狗在跑。去镇上的那条路上，隔三岔五横着被车碾死的流浪狗尸体，大小不一，各种颜色，场面血腥惨烈。
欢欢怀孕了，这对于欢欢是个厄运。如果只是它一个，谁都可以收留它，可它要有一窝小狗崽，那它就会失去吃住无忧的生活。没有人会愿意喂一群狗。早些年在老家，家家养看门狗。家里的狗要生一窝狗崽就成了负担，除了有亲戚要收养的留下，其他都是趁狗崽眼睛没睁开时，拿一个筐装上，提到石崖沟，从悬崖上面扔下去，扔下去的狗崽没有一只活着回来。
我早晨出去，欢欢从一堆旧塑料堆里探出脑袋，眼睛里流露着胆怯的神情。我叹口气，不愿再去看它，免得它以为我要撵它又落荒而逃。它的腰身已经很臃肿了，邻居解开缰绳放了它，他们是希望它去流浪的，流浪到哪里不管，只要别把狗崽生他们家就好。大半年过去了，它仍然记得这是它曾经的家。我不愿意喂它，虎虎也不愿意和它分食，而它自己则是一副低眉顺眼、寄人篱下的表情。儿子升初中走了，女儿时不时地偷着喂它。它就这样厚着脸皮又留在了后院。只不过学聪明了，再也不到前院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