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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阳升起来了。从圣殿山狂泻而下的日光呈四十五度斜线落在面包车的车窗玻璃上,落在许戈映在车窗玻璃的脸上,美好又暖和,金灿灿的日光带走了许戈挨爸爸骂时的那种郁闷。

面包车碾过老城区凹凸不平的路段,接下来就是耶路撒冷最漂亮的马路了。

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朝圣者沿着这条马路前往圣殿山,这也是耶路撒冷最安全的道路,不论以色列人还是巴勒斯坦人都会遵守约定,不让这条朝圣之路布满血光。

三分之一路段后,面包车左拐,行驶在分叉出来的柏油路上,十分钟车程后就到学校了。

不需要猜,许戈就知道爸爸下车后的第一步骤永远是走向那个人的左边车门,第二步骤是打开左边车门,然后低下头,看似是一位父亲在仔细叮嘱自己孩子上学专心点、好好照顾妹妹的模样。

她的爸爸,永远都把她忘在一边!

她认命般拿起塌塌的书包,打开车门灰溜溜地下车,眼睛都懒得去看那重男轻女的爸爸一眼,手象征性地挥了挥,说:“爸爸再见。”

等到那个人从她面前经过,她低下头,跟在他背后,往学校方向走去。

面包车远去,许戈开始放慢脚步,目光从那个人的白色球鞋往上移动,卡其色西裤配白色短袖衬衫,看起来和耶路撒冷很多中产阶级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可许戈总觉得穿在那个人脚上的球鞋比别的男孩帅气,卡其色西服裤管也总是比别的孩子笔直,只有穿在他身上的白色衬衫才能在太阳底下雪亮雪亮的。

许戈脚步越来越慢,而他的脚步依然保持着下车时的那种频率,她和他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笔直的小路尽头出现分岔口,往左是她的学校,他的学校往右,眼看他的脚步即将踩在那个分岔点上。像每天早上醒来要洗脸刷牙的习惯一样,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念动一千零一夜里的咒语。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芝麻,开门吧”到了许戈这里,就变成“许醇,回头吧”。

从圣殿山倾泻下来的日光落在脸盘上,许戈集中注意力,默念:“许醇,回头吧!”

“许醇,回头吧”这句最初仅仅是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在经历一百次后变成执着,一千次后变成了一种特殊的语言。

第一百零一次,不,应该是第一千零一次,许戈看着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身体往右,转瞬之间从她眼前消失。

许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固执地在每天、同一时间、对同一个人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寂寞总是会催生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许戈也明白,那个人回不回头其实无关紧要,许戈也幻想过那个人在她咒语引导下回头,假如那个人回头了……

许戈嘴角扬起着,假如那个人回头了,她一定会挺直身体,把咧嘴笑改成抿着嘴笑,在他的注视下,学电视上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们的优雅步伐和仪态。

从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她知道是谁,那是班机里最爱迟到的学生,这位同学总是最晚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许戈拔腿就跑,她可不想当那位倒数第一的迟到生,迟到太多次会让老师印象不好,她爸爸可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她成为这所学校的学生。

许戈念的学校是耶路撒冷为数不多没有宗教活动的学校之一,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于亚美尼亚区。学校并没有把接受黄种人学生规划进他们计划里,即使有,来自东亚的移民家庭也不愿意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这所学校来,在那些家长眼里,这学校的资历太一般了。

和许戈所念的学校相反的是一墙之隔的另外一所学校,那是上世纪法国人创办的学校,学校采用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从教育者到学生都经过精挑细选,每年只对外招收五百名学生,这些学生需要拿到推荐书,还得经过面试和智力测试,再经过导师们投票,才能拿到那份名额。

能进入那所学校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那个人是那所学校为数不多的异类之一,他的父亲仅仅是一名五金店老板,因为这个原因,许戈总是担心那个人会在学校受到歧视。

一段时间过去,许戈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五金店老板的儿子比那些常常跟随父亲出现在高官嘉宾席上的学生们更受欢迎。

她和他的学校仅有一墙之隔,消息很灵通。高年级女生窃窃私语着:平安夜,五金店老板的大儿子身上做工粗糙的礼服比那些贵族家孩子身上的名牌礼服更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五金店老板的大儿子在新年足球友谊赛上连着进了三个球,球赛结束后,女孩子们堆到他面前的鲜花都把他的脸遮挡住了……

诸如此类的传言还有很多,这些传言有时让许戈无比骄傲,有时又让她小小的心灵生出淡淡的忧愁。高年级的学生们会堂而皇之地拿走梅姨给她的面包,许戈用尽力气和那些人争辩甚至打上一架,最后吃亏的人总是她。

什么时候,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能像五金店老板家的大儿子那样神气?

十月中旬的周末,许戈心里很不快活。

这天下午许戈回家就看到她特别不想看到的人,那是在老城区很受欢迎的布朗家的小小姐。

老城区的女孩们嘴里总是唠叨着:“我希望变成布朗家的小小姐!”布朗家小小姐在那些孩子眼里是完美的象征,她小小年纪就脸蛋漂亮、心地善良,会烹饪糕点,也精通音律。

被孩子们津津乐道的还有布朗家小小姐的身份,她是这里最受人们爱戴的外交官的女儿。

但许戈更讨厌布朗家小小姐的是她的另外一个身份——那个人的同学。

四个月前,布朗外交官最小的女儿来到耶路撒冷探望父亲,在一次慈善活动中她和那个人表演了双人钢琴弹奏。次日,布朗家小小姐就宣布她要留在耶路撒冷陪伴她的父亲,一个礼拜后,她变成了那个人的同学。

现在,布朗家小小姐以那个人同学的身份到他们家来做客。

这时穿着正装、一本正经地充当起一家之长的爸爸看在许戈眼里,就俨然变成了“嫌贫爱富”的典范,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进忙出的梅姨也让许戈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更让许戈恼火的是,那个人居然邀请她参观他的书房了。

每次许戈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混进他的书房,结果都只有一个——五分钟后被清除出场。

许戈眼睁睁地看着布朗家小小姐在那个人护送下进入了书房。

一声乍然响起的“许戈”让她吓了一跳,顺着爸爸的目光,许戈发现自己手里的刀叉在白色餐纸上划出了好几道疤痕。把刀叉放回,许戈心里祈祷着时间能快点过去,布朗家小小姐快点从那个人的书房离开,快点用完晚餐滚蛋。

好容易盼来了晚餐时间,让许戈更加愤怒的是,布朗家小小姐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而她的位置变成了和梅姨肩并肩。

对面那两个人体现出良好的默契,她杯子空了,他适时地往她杯子里注上水,她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手握着水杯。这个动作好像坐实了老城区孩子们特属于青春期的那种似是而非的传言——“布朗家小小姐喜欢街西口五金店老板家漂亮的大儿子。”

最近,许戈总是能无意中听到这样的传言。

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法兰西小公主,许戈在心里嘲笑着她的庸俗。在许戈眼里,喜欢漂亮的男孩子等同于喜欢滚着蕾丝边的礼服和用漂亮锡纸包装的巧克力,都一样是臭毛病。

晚餐期间,自以为是的布朗家小小姐还频频对她释放善意,用类似于“长得就像可爱的东洋娃娃”“笑起来眼睛好像卡通人物”来形容她。

好不容易晚餐结束,好不容易布朗家的小小姐提出告辞,但接下来从那个人口中说出的那句话,让许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上。

那个人脸朝着布朗家的小小姐:“我送你回去。”

许戈集中注意力,念动咒语:“快说不,快说不!”

许戈的咒语再次失效,她看到布朗家小小姐眉开眼笑地点头。

许戈走在前面,那个人走在后面,当他的肩线到达她鼻尖时,出于某种直觉,许戈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那个人的注意,他侧过脸来,这还是许戈第一次从那个人眼中捕捉到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许戈触到梅姨的目光,慌忙松开手,垂下头。

从小巷处传来的机车引擎声让许戈如梦方醒,第一时间拔腿就跑——那个人让布朗家小小姐坐上了他的机车。

等许戈跑出门口时,那辆有着和圆顶清真寺一模一样颜色的漂亮机车已经开到了巷尾。

骑着机车的少年背影挺拔颀长,穿着长裙的少女侧坐在机车后座上,长长的裙摆看上去美极了。

那辆机车昨天才被送到家里来,金灿灿的,看起来漂亮极了。那是德国一家汽车公司送给那个人的奖品,他在上个月的足球友谊赛中荣膺最佳球员。机车送到家里时,许戈相信自己会是那辆机车的第一位乘客,当然开机车的得是那个人。可第一位坐上机车、手搭在那个人肩膀上的另有其人,这个想法像汹涌的海水冲击着海岸,让许戈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情潮。

许戈想,那种情潮是不是就叫作伤心呢?据说那是一种比不快活要更难受的情感。

许戈黯然转过身,触到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背后的梅姨的目光,那一瞬间许戈心里有着一种无可遁逃的窘迫:“梅姨。”

许戈一直觉得梅姨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和很多时候一样,梅姨揽住她肩膀,问她是不是今晚做的菜不合胃口,不然她怎么就只吃那么一点。

“没……不是。”她乖乖跟梅姨一起回了屋里。

在帮梅姨一起收拾厨房时,梅姨问许戈记不记得那位叫纳吉布的学徒。纳吉布是在爸爸五金店干活的约旦男孩,今天早上还和她说过话呢。

“听说纳吉布已经筹齐了彩礼。”梅姨说。

在一些阿拉伯国家,筹齐彩礼就等于要结婚了,许戈并没有把梅姨的话放在心里。

下一秒,梅姨说:“许醇只比纳吉布小一岁。”

纳吉布今年十六岁,在十五岁时就和一位约旦女孩有了婚约,而那个人今年十五岁。

许戈拿着碟子的手有些抖,抖到让她有种错觉:她稍微一泄气,手上的碟子就会摔个稀巴烂。也就是眨眼工夫,梅姨好像已经把即将娶媳妇的纳吉布忘得一干二净,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童年。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哥哥背后当跟屁虫,说她小时候不懂事,仗着自己和哥哥的关系没少干涉哥哥和他朋友之间的互动,说她……说她小时候是小傻蛋,一门心思想和自己的哥哥结婚。

碟子摔了个稀巴烂,不过不是因为许戈没有力气。

她看也没看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一眼,离开厨房三步,并作两步跑往客厅,手一伸,把爸爸喜欢的烟斗扫落在地上。她的脚步往左,停在那个人的书房前,呼出一口气,伸手:许醇你这个浑蛋,居然敢让别的女孩坐上你的机车!你和那些市井小痞子没什么两样,只会搭理脸蛋漂亮、娇滴滴连包也觉得重的女孩。

推开门后,她的大力气一下子都回来了。推倒那个书架看起来多轻松啊,书架后是笔架,笔架后是衣架……总之,所有她能搬得动的东西都一一被她摔在了地上。

如许戈意料的那样,她的行为给她带来了他们家最高规格的惩罚——被关进四面都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这个小屋子是房子主人之前养宠物用的,她爸爸发话了,她得待在里面,直到她亲口承认错误并且保证以后不敢再犯才会放她出来。

许戈背贴在墙上,蜷缩着双脚,下巴搁在膝盖上,透过那扇门的缝隙看着从客厅透出来的光,侧耳倾听着来自小巷的声响。

许戈迟迟没等来她盼望听到的声音。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已经去了很久,送一个人能用多长时间?在耶路撒冷的老城区,夜越深就代表着距离危险越近。

老城区面积不到一平方千米,可那是耶路撒冷最特殊的一平方千米,那里包括园石清真寺、哭墙、圣殿,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游客、朝圣者慕名来到老城。

老城被分化为四个区:基督区、犹太区、穆斯林区、亚美尼亚区。

宗教间的冲突、领土的争夺及利益链条,使得老城区常年冲突不断,每一次冲突都会带出流血事件。

提心吊胆中,许戈终于听到机车的引擎声由远而近——他回来了!

许戈又忍不住在心里揣测着,那个人也许在送布朗家小小姐回去的途中去了西点店,喝了个咖啡或者来一客甜点什么的。当然,这主意一定是布朗小小姐提出的,法兰西小美人儿把她在巴黎对付男孩子们的那一套用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不然,送个人怎么可能送这么久的时间?

不知道那个人知道她摧毁他学习的地方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一定恨不得把她的耳朵撕下来吧?不由自主地,许戈回想起那个人警告的目光。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清晰时,许戈的心没有来由地抖了一抖。

许戈有点明白为什么爸爸会躲避那个人的目光了,可那是他爸爸,一位父亲怕自己的孩子,这像话吗?

脚步声从门外传到客厅,过了一小会,书房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

知道那个人安全回来了,许戈的心放松下来,心一放松困意就紧随而来。她正迷迷糊糊间,有人打开了小屋的门。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许戈能精准地捕捉到那个人的声息,从脚步力道乃至气息。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使得许戈睡意全无,可她还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那个人习惯性地顿了一顿,开口道:“我知道你还没睡。”声音中难得带有少许的温度。

许戈继续闭着眼睛,心里把那带有温度的声音想象为他做贼心虚,是在喝完香浓的可可回家看到被关进小屋子里的妹妹后产生的愧疚感。

“门会一直开着,你什么时候想回房间就回去。”

耳朵捕捉到某种信息,许戈迅速睁开了眼睛。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很明显,他在丢下那样一句话后就决定要撤了。

在门外射进来的光亮中,许戈看到了他嘴角微微的笑纹。他有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和笑起来极为迷人的面理纹路,可他很少笑,即使连进三球,即使女孩子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在场人的耳朵震聋。

看到难得一见的笑容出现在那个人嘴角,许戈心里是恼怒的,那笑容在她眼里是一种心情愉悦的象征。和耶路撒冷最出色外交官家的掌上明珠刚喝咖啡,心情愉悦是可以理解的。

许戈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她的急怒他没看在眼里。

眼看着他就要离开了,许戈急急地说出:“可可很好喝,对吧?”

站直身体的人没做出任何反应。

“我可是饿死了,你都没有想过顺便带点点心给我吗?”夸张地做出吞咽口水的举动,许戈心里认定法兰西的布朗家小小姐自然会光顾她老乡的地盘,耶路撒冷老城区那家巴黎西点店是孩子们望尘莫及的地方,“那里的甜品味道肯定棒极了。”

他微微弯下腰:“谁告诉你我去可可店了?”

这话的意思是……没去吗?许戈还是不相信:“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是因为这期间店里一位老客户的钥匙丢了,我去给他开锁。”

一些在许戈眼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那个人身上好像变得极为平常,比如给他一根电线,他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打开市场上所有叫得出名字的锁。

给店里的老客户开锁是五金店老板家的儿子会干的事情,许戈心花怒放,嘴里却假惺惺地说道:“你没去可可店吗?奇怪,我怎么看到你去可可店了?”她一边说一边揉着眼睛。

“刚刚?你是在做梦吧?”那个人上当了,“回房间去。”

许戈想起她毁坏他书房的事情,平日里他可没少给她冷眼,即使他从来没有大声呵叱过她,但许戈一直都知道他和别人家的哥哥不一样,别人家哥哥会在自己妹妹扭伤脚时让妹妹爬上自己的背,而他只会让她在原地等待他到药店去买药;她和邻居家孩子发生争执,假如错的一方是她,他肯定会拽着她到邻居家孩子面前赔礼道歉。

梅姨说了,在许醇的世界里,对和错之间没有灰色地带。

“我……我捣乱了,你不生气吗?”盯着那个人的眼睛,她胆战心惊地问着。

他摇头。

回想起书房地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许戈声音小小的:“真不生气?”

他蹲了下来:“你的行为看似充满破坏性,可我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坏,唯一的后果是让我付出一点劳动力。”

许戈听得云里雾里。

“我的意思是,一切只针对破坏本身。你只挑那些结实的东西摔,这说明一件事,就是你并没有破坏它们的动机,所以发生的一切在我可以接受的界限内。”那个人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话听着真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会说的话,可他说得好像没错,那时她就只是想发泄,比如她就假装没看到他心爱的绿色墨水。

可他的话还是让她似懂非懂。

这个晚上,那个人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耐心,他拿来存储在小屋里准备寒冬时节用的木炭,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

指着圆圈,他说:“好比一单有风险的买卖,买卖双方拟定共同协议,在这个圆圈任何一方发生的风险将由双方共同承担,如果其中一方违背协议,跳出这个圆圈,其结果所导致的风险便只能由跳出圆圈的这一方自行负责,这就是原则。”

她好像又懂了一点点,于是她问他:“要是我今晚弄坏了你书房中任何一件东西的话呢?”

“如果你今晚弄坏了我任何一件东西的话,那扇门就会一直关着,一直到出来结果为止,这个结果是指你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即使知道他的话是真金白银一样的存在,许戈还是不死心,苦着脸问:“要是我肚子疼呢?”

“我会打电话让医生来。”他顿了顿,“前提是你真的肚子疼,如果发现……”

“我困了。”许戈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他说出口她就知道,接下来的话将会是警告她的。

“谎言会给你带来更加糟糕的后果,那个时候就不仅仅是关在房间里这么简单的惩罚了。”

许戈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间。

半夜,她被某种声音惊醒,眼皮感觉到笼罩住她的那片阴影,眼睛还没有睁开嘴角就扬起——今晚可是繁星满天。

睁开眼睛,第五次,许戈见到在满天繁星的夜里穿墙而来的圣殿士,数年未见的人,肩膀变得更宽了。

至今,许戈都不知道圣殿士长得何种模样,他每次来都是背着灯光。房间里的灯光本来就很微弱,许戈只能借助淡淡的微光分辨出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张脸和集市上的男孩们差不多,也许他的脸比那些男孩子们要稍微好看一点。至于是什么肤色、瞳孔是蓝色、棕色还是和她一样是黑色的,许戈就不大清楚了,圣殿士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问题。

“你会讲英文吗?”在许戈心里,圣殿士应该是讲阿拉伯语言的。

“会。”

“那你会讲中文吗?”

“会。”

“那你会讲精灵族的语言吗?”

“……”

“为什么你身上没披长披风?”许戈看过圣殿士的画像,圣殿士们每次执行任务时,都会披着火红色的长披肩,手里拿着长矛。

“……”

开始时许戈对圣殿士好奇得很,她问了不少问题,但能得到解答的少得可怜。最后,许戈把所有没得到解答的问题都归结为,那是圣殿士们不能泄露的机密。

今晚,许戈向圣殿士提出了一个问题:“请问,穿在你身上的这件牛仔裤是不是从萨利赫家偷来的?”她的眼睛盯着穿在圣殿士身上的牛仔裤,那件牛仔裤看起来十分眼熟。

萨利赫家的三儿子哈桑是他们学校高年级学生,暑假期间给一名美国记者打工。美国记者离开前送给了哈桑一件据说在美国很有名的品牌牛仔裤,哈桑把那件牛仔裤当成了宝,每逢节日时就穿着它炫耀。不久前,哈桑哭丧着脸说他的牛仔裤被偷了,他发誓要把偷他牛仔裤的小偷抽筋扒皮。

许戈眼巴巴地等着,就在她以为答案无望时……

“嘘!”圣殿士突然比出示意她安静的手势,“那件牛仔裤看起来很不错,不是吗?”

哈桑的那件牛仔裤的确看起来很漂亮,相貌平平的哈桑穿着它时一副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但许戈觉得的那件牛仔裤要是穿在那个人身上肯定会发光发亮。他腿可长了,许戈觉得他每次都能进球肯定和他腿长有关,腿长加上身手敏捷,进起球来就像秋风扫落叶。

临睡前的闷闷不乐在深夜里再次造访,那个人说了,要是她犯了错会惩罚她,见到圣殿士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朝她稍微靠近一点:“觉得圣殿士偷牛仔裤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偷东西的事情我可不干,我离开时给萨利赫家留了三个金币。”

怪不得,萨利赫家最近换了更大的电视机,还修了房子,一副发了横财的样子。

按理说圣殿士主动告诉许戈这件事情,应该能很好地满足她的存在感,可许戈正为没能在那个人难得表现出很有耐心时多问他一个问题而懊恼,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她就应该多问他一句:“如果是布朗家小小姐弄坏你的东西,你会不会惩罚她?”假如那个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想必她心里会平衡一些。

许戈翻了个身,侧身躺着,面对着窗外漫天繁星,一些念头像那发酵的奶酪一样,促使着她开口讲了她在集市听到的故事。

讲故事的是一名巴勒斯坦的老人,故事有些平淡:

在很遥远的年代,一位国王收养了一对失去双亲的兄妹,这对兄妹成年后,成为深受国王信任的死士。当中土世界的战火蔓延到这个国家时,兄妹俩为了保卫国王的领土浴血奋战。经历长达数十年的抗战,国王收回了被夺走的全领土,在庆功宴上,国王问这对兄妹他们想要什么奖赏,这对兄妹不约而同地回答,等到国民们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时,请国王允许他们回到家乡。几年后,这对兄妹辞别国王,沿着星光铺满的道路,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许戈记得,那是在一个黄昏,脸上满是褶子的老妇人在布满弹孔的廊桥下讲着这个故事。这样的故事很难引起人们的兴趣,有些人中途离开,唯一听到最后的就只剩下许戈。

许戈问老妇人:“那对兄妹最后……”

许戈家有一个传统习俗,礼拜天的晚餐总是会很丰盛,据说那是先辈们留下来的传统。每到礼拜天,许戈都会帮梅姨做饭。在梅姨面前,许戈总是话特别多,说着说着,梅姨就偶尔会停下来仔细地看着她,说:“你可真是一位早熟的姑娘。”

每当梅姨这么说时,许戈总会一脸骄傲地回话:“那你还常常说我笨?”梅姨总是这么回答:“早熟和聪明是两回事。”

渐渐地,许戈在帮梅姨准备晚餐时话开始变少,不再开口闭口地围绕着那个人转。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甚至刻意减少了那个人在她口中出现的频率,去年在提及那个人时,她还没有那么多忌讳来着。

看着老妇人的脸,许戈怅然若失,直到老妇人拍了拍她头顶。

许戈迅速垂下眼睛,之前她那个问题本来是想问那对兄妹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开口时改了:“那对兄妹最后过得怎么样?”

老妇人最后丢下的一句话是:“回到家乡之后,那对兄妹直到死去那天都没有离开过彼此。”那句话让许戈站在破旧的廊桥下发呆很久。

许戈相信,听过那段故事的人没有几个会想起那对兄妹,许戈本来想着,也许她也忘了那段故事,可这一刻,许戈把那位老妇人讲的故事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说完,许戈觉得自己像是偷偷弄坏了爸爸的烟斗一样。

坐在床前的人安静得出奇。

为了掩饰心里的慌张,许戈干巴巴地说:“你说,那个说这段故事的人会不会认识那对兄妹,我是说,会不会是她父母的父母……”有种越说越乱的感觉,她索性闭上了嘴。

他们都没再说话,沉默一直延续到他指尖拂过她额头,把垂落在她额头上的头发整理得干干净净。落在额头上的指尖仿佛充满了魔力,让一直徘徊在橱窗前的孩子终于敢去触摸橱窗里那心爱的娃娃。

“我不会害他被大家看不起,我就只想在他身边帮助他,我什么也不会干。”许戈说出了连自己听着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许戈总觉得那是一个应该闪闪发亮的人,而不应该被贵族家的孩子嘲讽:“全部的家当就只有鸟屎般大小的五金店。”集市的老人们在谈论起那个人时,都满怀惋惜:“那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到那些发达国家学习更全面的知识,而不是用一根电线帮丢失钥匙的人开锁而获得那一丁点的赞美。”

这些话总是会让许戈难受,难受得让她夜以继日地想着。

“你想怎么帮他?帮他把五金店的生意经营好吗?”圣殿士问。

许戈老是觉得,比起同龄人,她的心眼要多出很多,那些心眼类似于猎犬的嗅觉,比如她现在就清楚地感收到圣殿士不高兴了,她可一点也不敢得罪圣殿士。

圣殿士果然不高兴了,他的不高兴体现在他声音加大这点上:“你帮他把五金店经营好,然后等你出嫁时,让他给你一笔丰盛的嫁妆?”

“不……我不嫁!”许戈急急忙忙地说。

接下来的沉默氛围让许戈觉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许久,落在她额头上的手贴在她手背上。

“圣殿士还有一项技能,那就是能预知未来。所以你得听我的话,以后你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你要像所有十二岁的女孩一样,吃饭、睡觉、学习,弄清自己喜欢的颜色、烦恼是要留长发还是弄一头不用花时间打理的短发这一类的问题。”

许戈嘴紧紧抿着,想用这些微小的举动来向圣殿士宣告自己的不高兴。比起那个人,眼前这位更像是她的兄长,她可以肯定,要是她脚扭伤了,他会第一时间让她爬上他的背。

叹息声若有似无:“许戈。”圣殿士正经八百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继续抿着嘴。

“你追不上他的,当你还是一只凭着小聪明弄到小块奶酪的小老鼠时,他已经是一头大象;当你是一只拥有某种技能的犬时,他已经是一头可以瞬间撕裂一头羚羊的豹;当你是一只锋利的匕首时他已经是一款冲锋枪;在你举起匕首挥向敌人时,他已经把敌人的头颅射成了马蜂窝。”圣殿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像极了五金店老板,“许戈,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当好你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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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前五国之战,江湖溃乱,天地灵气十去七八,最后一辈仙人也随之尽绝。秦冲生在西疆,长于中原,偶得绝世功法,自此横空出世。不沾尘俗白衣仙子?魅惑精灵的魔道妖女?还有个娇柔公主?等等,等老子把大魏皇帝干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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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境之下第一人秦山,因情而陨落,竟然投胎转世在三万年后苏醒记忆。此时已经物是人非,他发现自己记忆苏醒前简直是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他决心痛改前非,南下陌桑城为几天前犯下的错负荆请罪。不料这场负荆请罪不仅是精心安排的鸿门宴,还成为南部世家祸乱的开端……天巫转世,举世不容。再续前情,可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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