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六微微一愣,笑道:“他这人平日里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心事挺重。他一直想自己经商,可舅父清廉,连经商的本银也拿不出,这事便一直搁着。本来和董家的小姐定了亲,董大人见他整日无所世事,舍不得把女儿嫁她,之前又派人到府中说要解除婚约……”
她像是絮说着家常,“董家派人来了两次,可舅父不在家,也就未提此事。在这般下去,许是就成真了。我也曾劝舅父,做个久长的打算好,若是不做官,还能回杭州安养晚年。”
“你舅父以前在哪位将军麾下?”
林六轻叹一声:“早年在飞狼营效力。”
北燕有两支铁打军营,一是飞狼营,归恭王掌管,还有一支便是沈忆南手握的铁骑营,皆是数十万之众的人马,营中又有数十支分营。
沈忆南因自己本是南国人,手下诸多良将也是南国人,善待下属。而恭王不同,他是北国人,手中的良将七成是北国人,北国人时常受到重封。
“若在我大哥营中倒也好说,可我大哥素来不过问恭王那边的事儿。就说从南、北夹击大越,我们沈家带人攻北面,也不打南面。皆是因为沈家祖上是南国晋陵人士,而家父有遗命在前,大哥自不敢违背的。”
林六笑:“你想多了。我只想让小表哥跟沈三公子学习经商。”
忆起沈家几兄弟还真是各有特色,老大承继父业,老二早在数年前就回到祖籍晋陵,守着祖业,而老三则是经商,老四呢,喜欢云游四海,依然是北燕出名的侠士,而沈思危更是才华横溢。
“你们沈家是真正的聪明人,进可成为举国栋梁,退则可全身而处。”
“你也懂为臣之道?”
“不懂。但是在林府之时,听到将军与幕僚们偶然之中提过几次,每说到北燕沈家,他神色中皆是敬意。沈二公子回到晋陵,子继父爵封为明义公,不到半载,又进封为二等晋陵公,再是晋陵候,可见越帝也是敬畏的。天下大乱,唯江南一带不伤一草一木而归落大燕,不得不说,你二哥的功劳不小。”
沈思危笑道:“你当真以为是我二哥所为?实话告诉你,此事乃是我姑母生前就策算好的,我们沈家五兄弟的归处与选择她老人家一早就预好。”
是女子所谋划的?
林六颇是诧异,在燕国,她能感觉到所有女子都以圣文成皇后为例,就是大燕的文武官员,每每提及到她,也将她敬若先帝一样的尊敬。
“姑母生前,常与我父亲、母亲、大哥叙话,就在她临终前,将我们兄弟几人都一并唤到了月华宫。五子之中,一子承父业,一子回故乡,一子经商,一子云游天下,一子做白衣儒生……”
“这是为何?”
“姑母常说,外戚不可干政。我沈家虽立有盖世功勋,一旦天下一统,大哥不可贪恋权势,享受爵位便好。更不可功高盖主,事事要懂得谦卑,君便是君,臣便是臣。云游天下的,须得了晓天下之事,以让当家长子能够善辩情势。白衣儒生看似闲散,实则是当家长子的军师。经商的不可太贪,需讲诚、信、情、义,而生意也不可太大,该放则放。回故乡的,需得善待邻里,威望于乡。”
“沈家子孙,男子三岁习武,五岁入学,更制定了严格的家规,挑选族长,选贤弃庸,无长幼之别,无嫡庶之分,只要是沈氏男儿,皆可备选。沈家女儿不与人为妾,不嫁皇子、帝王……”
林六惊愕,这是何等的气节,不与人为妾,不嫁皇子、帝王。
沈思危苦笑,道:“其间原由,我也不晓。但我姑母确实如此相告于我父兄,这些规矩也入了沈家祖训之中,口耳相传,任何人都不得违背。”
林六想了片刻,道:“你姑母是个真正聪明的女人。”
“这也是多年来,能让我们众兄弟心服口服的人。她做任何决定前,就像有一双能知晓明日的眼睛。就连先帝遇到难决之事,便找她商量。虽然姑母未育一位皇子,可他们都敬重姑母如亲母。谦卑、守礼,也是我沈家祖训。虽然贵妃娘娘几度提出要将新月下嫁沈家,我母亲一直未能同意便是因此。皇上知晓沈家家规,又是圣文成皇后所定,故而不敢违背,对此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闲聊说话间,林六手中的绣锦已经完成,那几个大字映在锦帛之上。
她寻了剪刀,正要将丝线剪断,沈思危道:“不用,就这样让我带回家中给家母一看。”
林六明白,还未断线的针就留在上面。
二从绣架上取了锦图,叠好,沈思危别了杨府。
一下子不能绣了,林六不知该做什么好,巴巴地期望着沈思危能早些过来。
然,午后,没来。
黄昏,未来。
次晨,还未出现……
听他说了关于沈家的事,她知晓,沈家家风严谨,若是沈母知晓她曾是嘉王府的人,还嫁给一匹马,也曾做了嘉王的侍妾,她会怎样想?即便,她与嘉王之间未做一回真正的夫妻,可那些过往沈思危很清楚。
是她在奢望吗?
不该梦想嫁入沈家,不该做嫁予沈思危的梦?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绣锦无精神,而她只能等待,等待……
她可没有更多自己花在等待上,她需要完成那幅绣图。
等的不仅是一个结果,还有一个接受和拒绝的不同命运。
如若沈母不同意,她若知晓自己过往的身份,又将如何?
眼瞧着就要到晌午了,林六早已等不下去。明儿就是除夕夜,如果今儿不来,他就不会再来了,甚至连他寻找母亲的计划都得破灭。
林六无心,她强迫自己绣香袋,可眼前都是沈思危昨儿说的话,还有他带走的那幅绣图。
“呀!”指尖一阵刺痛,这是今天第六次扎到手指了。
秦嫂摇了摇头:“表小姐。”
“秦嫂,我是不是太过奢望了。”秦嫂满脸茫色,林六又道:“沈家是怎样的家世、背景,而我……”
“既然沈五公子说了回去央求母亲,索性你就再等等。”
她也必须等下去,只是这样的等待太难熬了。
沈思危可是新月公主认定的夫婿,她想嫁的人可不是一个寻常的男子。
隐约间,好像听到了一阵音乐声。
“这个……”她侧耳聆听,难不成今儿有人成亲。
再细听,那喜乐越来越近。
又过了一阵,但听声音更近了,大门外有人大喊了一声:“兵部侍郎杨沁泰接旨!”
今儿赶巧是他休日,杨沁泰来不及换衣服,忙不迭地迎了出去,来人不是宫中的太监,而是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武将打扮。眉眼之中竟与沈思危有几分相似。
他瞧了一眼,道:“叫你外甥女林幽兰一并接旨!”
林六在后院,一直在吃声,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与秦嫂急急出来。
武将走到花厅,林六气喘微微地站在门口,只一眼她便分辩出面前的男子应是沈思危的兄长。他二哥、三哥、四哥都不在燕京,除了沈忆祖不会再有别人。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兵部侍郎杨沁泰外甥女林氏幽兰,德才兼备,贤淑识礼,有镇远候沈荣之弟沈思危才华横溢,名誉燕京,今赐婚二人,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择日完婚!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夫人请下了一道赐婚圣旨!
林六有些不敢相信,直至镇远候展开圣旨给杨沁泰细瞧。
“此乃赐婚圣旨,因我府中还要回复圣意,故而这圣旨就先行留在镇远候府。杨大人,你且细看!”
杨沁泰怎么也没想到,他名字不是与众多有功将士出现在一份圣旨中,这回很少,却是因为外甥女之故。
他细看了一下,上面盖着“皇帝大宝”的玉玺红印,记上隐有飞龙腾飞图案,方方正正,周围又有细小的祥云、海浪纹饰,中间篆刻此四字。
“下官拜见镇远候、骠骑大将军!”
“起来起来,往后就是亲戚了,还请大人免了虚礼!家母让我先行一步,再过会儿,府中家奴就该下聘了。”
“候爷不妨吃杯茶。”
林六中规中矩,不喧闹,不喜露于形,安安静静,大方得体地立于一边,早有家奴捧上了茶点,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点摆好。欠了欠身,暖声道:“候爷既已来了,还是吃盏茶罢!”
“也好!”沈忆祖,单名一个荣字,小字忆祖,熟知他的人,都唤其小字,时日久了,反倒有外人少知他叫沈荣。
接过林六奉来的茶水,不由得细细打量,能绣出那等锦图的女子,显然有些特别,倒和他所想没什么太大差别,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有着一双明亮而谦逊的眸子。也难怪一向傲然的沈思危会对她一见倾心。
“听思危说,你们俩是今春三月二十在郊外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