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受宠,后宫之中自然又掀起一番波澜。她生性坦率,性格直爽,过去一直颇为皇上喜爱,一路晋升至妃位,却是极少受宠幸的。而今,皇上竟招幸了她,凭她的才貌与品性,若说日后圣宠不衰也是极为可能的。
陈晚来锦萱殿里时,方锦瑟正在练字,依旧是那一篇《锦瑟》,五十八字,却像一座大山一般难以征服。分明是缭绕疯劲的行书,落在她笔下,就变成了横平竖直的模样,收笔时倒还带着些行书的韧劲,于是也不像楷书。非行非楷,四不成像。
门口立守的宫女进来通报,说陈妃来了。
陈晚今日穿了一件琉璃桃粉金丝绣翠兰纱罗丝绸细褶绉裙,外罩同系轻纱蝉衣,腰环翠色金带,长发尽绾,顶上一支翡翠玉环雀鸟压鬓簪,眉上青萝黛,姣美灵柔,如斯美艳。
方锦瑟将桌上的纸笔收起来,听陈晚道,“姐姐在练字呀。”声音一如平时,不带丝毫恃宠矫揉。
她敛去眼中的思忖,抬眼微笑,道,“妹妹怎么有空来锦萱殿里?”
陈晚道,“如何无空,我在晚心殿里可快闷死了。”
她一笑,没待说什么,陈晚已经凑过来,瞧见她桌上来不及收起的宣纸,指着上面的字,脱口道,“这字好难看呀。”
方锦瑟:“……”她猜这位娘娘开口之前,一定没想过这字的出处是谁。
陈晚见她半响未应,渐渐反应过来,面上有些难堪,“姐姐,我并非有意这样说。”顿了顿,又脱口道,“姐姐放心,我的字可比这还难看。”
方锦瑟无语凝噎。
陈晚又看了看那宣纸,道,“姐姐写的可是李商隐的《锦瑟》?”
方锦瑟点了点头,又听她轻喃喃,“为何是《锦瑟》呢?”
她一怔,恍惚想起许久以前,在一棵茂密挺拔的白杨树下,有一个人,白衣若雪,手中是一本《宋诗》,摊开放在掌心里,一字一句地念道——锦瑟无端五十弦。坐在小凳子上,双手背在身后的小女孩就摇头晃脑的跟着念,一不防心念错了,那人便将书卷成长筒,毫不留情地敲在她小小的脑袋上,伴着习惯性的声音——柳萱,你又在乱想些什么,怎的又念错了。
柳萱,他只有在生气时才会这样唤她。
又想起曾经,有个青衫如玉的小公子问她,阿萱,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妹妹了。姓氏为方,那么该叫什么字呢?
她穿着白色的孝衣,望着亭中那一棵已经落尽叶子,枝干枯瘦的白杨,慢慢的说——锦瑟,
方锦瑟。
从柳萱到方锦瑟,不过一夕之间。
她从回忆里走出来,伸手将宣纸收好。陈晚不在说什么,缓步走开。
方锦瑟刚刚将书桌收拾好,闻言陈晚道,“姐姐,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眼看过去,见她指的原是博古架上的桂花茶叶罐子,便走过去,道,“这是我昨晚制作的桂花茶叶,还未成品。”
“桂花茶叶?如何制作的?我院中刚移植了几株桂花,姐姐不妨教教我,我也想尝尝桂花茶。”
方锦瑟一笑,“你若是喜欢,不妨摘一些桂花花瓣过来,我帮你做,到时泡了茶,还可给皇上尝一尝。”
许是最后一句话令陈晚动了心,她眼中一亮,欣喜道,“好呀,如此便劳烦姐姐了。”
方锦瑟看进她眼里,道,“何来劳烦,你我是好姐妹,分内之事罢了。”
陈晚走后,素萼走过来,眉间不满道:“娘娘何苦帮她做桂花茶。您看她,刚一受宠就来锦萱殿里恃宠而骄,穿着如此艳丽,明摆着炫耀。”
方锦瑟道,“不是炫耀,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如此穿着,也并非她的意思,想必是有人在帮着她。”
素萼一怔,“那此人会是谁呢?”
“目前还不清楚,陈妃品性耿直,近日又受宠,后宫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她的幕僚之宾。”
“可是,此人为何帮着陈妃?”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她刚一受宠就来我这锦萱殿里。”
“目的是您?”素萼愣住,“为什么?您虽然位及贵妃,却并不受宠。此人意欲为何?”
方锦瑟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菊花茶的香韵缠绕齿颊。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秀美端庄的面孔,她目光沉浮起来,若真的是她,其实也并无可怪。
陈晚出了锦萱殿,依旧是满身的金丝玉华,顶上的玉簪为阳光照着,碧莹的玉色愈发显得晶莹剔透,高贵显赫。
她走过御花园时,石斛兰开得正是芬芳恰好。紫色鲜嫩的花瓣团团相簇,拥绕着中央白色的花蕊,艳丽的色彩为秋景萧瑟的御花园平添了一抹妖娆的朝气。
陈晚不觉停在石斛兰的花坛边,开口道,“这花开得真好看。”
身后的贴身婢女泠香挪步上前,道,“娘娘若是喜欢,让人移栽了些到晚心殿里养着就是。”
陈晚道,“我院中已栽了几株桂花树,本就是从御花园中挪植过去的,若再要移栽,怕是别宫中的娘娘们要说闲话了。”
泠香不以为意,放缓了声音,看着陈晚道,“娘娘防心这些做什么,您昨夜受宠,后宫中的娘娘们巴结您还来不及。您忘了今早皇后娘娘就过来晚心殿里,还亲自给您梳妆打扮,这是别宫中的娘娘们梦寐也难求的。”
陈晚想起今早皇后娘娘与自己的一番体己叙常,心中仍残余些受宠若惊的情绪,面上不禁一笑,“你说的倒有理。”
泠香见妥了娘娘的心意,又道,“娘娘该趁此时与皇后娘娘多多来往,那锦贵妃的锦萱殿还是少去了好。锦贵妃恩宠寡淡,莫要将娘娘的宠眷也削减了去。”
陈晚闻言,眉间便紧紧皱起,盯着自己的婢女,道,“日后莫让本宫再听见你妄言损坏贵妃姐姐的话语,否则便将你扔到浣衣局去。”
泠香一愣,连忙跪下谢罪,“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陈晚没有看她,淡淡道,“起来吧,御花园中像什么样子,若是旁人见着,还以为本宫私罚婢女。记住,下不为例。”
泠香如获大赦,站起后便一直垂首低眸,不发一语。陈晚离开花坛,朝前走去,道,“回晚心殿摘些桂花花瓣,一会你送到锦萱殿里去,然后在殿门前跪上一个时辰再回来,听到没有?”
泠香浑身一颤,不敢不应,声音嗫懦道,“奴婢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