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瑟在锦萱殿中正预备用午膳,门口便有人传话,说是晚心殿里的人送桂花花瓣过来。素萼正在准备干净的碗箸,闻言手中的动作不禁一顿,皱起眉头,嘟囔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赶上用膳的时辰。”方锦瑟坐在一旁听得真切,笑道,“别抱怨了,快去门口迎接。”
素萼到门口接过泠香手中的一篮花瓣,顿时,桂花的香气氳氤满室。泠香没说什么便退下了,素萼将竹篮交给底下的宫女,嘱咐将花瓣洗净了晾干再送来。方锦瑟则是执起白玉长箸,今日的午膳中有她爱吃的糖醋鲫鱼。
泠香走到锦萱殿门外,便跪下了。太阳并不热辣,因而曝晒的痛苦是少了的,而薄嫩的双膝扎向坚硬的地面,个中滋味怕也只有自己知晓。
素萼远远地便瞧见了这一幕,心中嘀咕这唱的是哪一出,转身同方锦瑟说了。女子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细长的玉著夹起一块鲜嫩饱汁的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嚼完,才道,“等用完午膳再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素萼点点头,“是。”
日上中天,白昼明朗,屋中的二人可以装作没看见遥远的殿门前跪着的姿态谦卑的女子,可是外头的人经过了,却不能不瞧个仔细。
秋晚歌原本是要回凤仪宫去的,远远地却瞧见前方跪着一个细瘦的身影,微微抬眼,门上牌匾清楚明晰的三个字——锦萱殿。她眉间一皱,吩咐了身边的婢女绿娥上前去看看。过了不久,绿娥回来,向秋晚歌道,“皇后娘娘,那婢女是晚心殿陈妃身边的,说是妄言诋毁了锦贵妃,被陈妃惩罚在锦萱殿门前跪足一个时辰。”
秋晚歌面上漠然,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半响,道,“我们走吧。”
方锦瑟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才拉着素萼走到门前,然而足下忽然一滞,面上一片不可思议的惊讶之情。素萼连忙上前扶起那个女子,方锦瑟道,“你可是陈妃妹妹的贴身婢女?”
未满一个时辰,泠香自是不肯起,一边挣脱素萼,一边虚弱点头,道,“娘娘让奴婢在您殿前跪足一个时辰,还请贵妃娘娘别为难奴婢。”
方锦瑟自然不愿意,又喊了下人并力将泠香扶起,道,“你先起来,跪在我殿前算做什么。陈妃那里本宫自会替你说情,你不必担心。”
泠香不能再推脱,只得颤栗地站起。方锦瑟命人将她扶进殿里,坐在椅子上,安顿好了,才问她道,“陈妃为何令你跪在锦萱殿前?”
泠香面上一僵,又跪了下来,泣声道,“贵妃娘娘菩萨心肠,贱婢该死,竟敢妄言诋毁娘娘。我家娘娘视您为真姐姐,便罚贱婢在锦萱殿前跪足一个时辰,是为惩戒。”
方锦瑟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素萼却发了火,“你好大的胆子!”泠香吓得一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
方锦瑟摆了摆手,“罢了,素萼,让人送她回晚心殿吧。”
素萼将人送走,折回道她身边,道,“娘娘,您看这事情……”
方锦瑟道,“这事情先不必管,就当是过去了。你去外面提点一下,切莫让此事传出去。”
素萼点点头,“奴婢明白。”
这一晚,月上树梢,风移影动,夜色浓重暗沉,却掩不住皇宫百殿中幽幽燃起的暖黄色的烛光。
承欢殿里,沈君夜结束一日的政事,沐浴洗去了疲倦,换上明黄的中衣,墨色的发梢有些湿漉漉的,丹凤的眼睛褪了白日的精锐冷硬,柔软的烛光揉进去,平添了一丝难得的安静与沉敛。
陈晚进来时,他正坐在床边,明黄的交叠更显得这个男人的高贵出尘,中衣宽大地有些松散,领口处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她穿着近乎透明的薄纱丝绸蝉裙,裙袂上绣着鱼戏莲叶的图样,长发尽散,垂在腰间,眉眼之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她微微一笑,欠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沈君夜抬眼看她,眼中没有什么情绪,“过来。”
她走过去,衣衫滑落至洁白的脚踝,仿佛足下盛开的一朵朵白莲。
承欢殿的烛光依旧燃着,模模糊糊晕染了一大片,窗外的明月却愈发不清晰了,大块的云朵飘过来,最终遮住了那一点可怜的惨白月光。
月时有圆缺,人散却难聚。
天终于渐渐亮了,遥远的天际处首先拉开一条细细长长的光线,慢慢地,光线越来越亮,最终又凝合在一起,成为即将升起的朝阳。
卯时,沈君夜准时晨起,陈晚随着起身。二人一同用了早膳,桌上有一碟桂花糕,陈晚尝了一块,桂花的味道浓淡适宜,完美的融进酥软的糕点中。她忽然问道,“皇上喜欢喝桂花茶吗?”
沈君夜道,“一般。”
陈晚面上有些失望,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就不让姐姐为我做桂花茶叶了。”
沈君夜眉间一挑,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不久之前,她喊出“姐姐”二字时,前方站着的一名女子,眉间泠泠,目光冷淡。
他道,“你是说锦贵妃为你做桂花茶叶?”
陈晚点了点头。
沈君夜道,“为何是她?”
“臣妾与她是知心之交。”
他近乎讽刺的笑了一下,这是极少有的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陈晚有些怔怔,又听他道,“陈晚,不要信她。这宫中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你的知己,唯独方锦瑟不可以。”
“为什么?”她疑惑道。
这是一个心思单纯又耿直的女子,漂亮的杏眸像深山中的冷泉一般清澈见底。正是这样一双没有防备的眼睛,三年前初次见到时,便轻易引起哪一角被尘封的记忆的轰塌。他将她纳入后宫,因为害怕那双眼睛被尔虞我诈的生活玷污,所以一直没有宠幸她,如此她坦率直爽的性子才得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