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帝正好有一事不明,不如趾娘随我走一趟,为我指点下迷津可好?”
“我宫中皆是信得过之人,仙帝不妨就在此处直接……”
后半截话,在触及男人似有狂涛漫卷的表情时,渐渐没了底气——这人长得身高体长,气质绝俗,对你假意温柔时,那是真的迷人如镜花水月;可他若要发起脾气来,那模样也不亚于寒潮过境暴雪骤临,让你禁不住打起冷战。
虽然虞步宜能感觉,他所讲之事,不但和自己有关,而且关系重大,一旦踏出九趾宫,她便是凶多吉少。但她若执意不从,依男人霸道的性格,难保他不会在九趾宫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伤及他人。
镜宵便是一例。
“既然如此,那趾娘便随仙帝……”
“主母,不可!”镜宵大概也猜出此行凶险,即便身处痛苦之中,也不忘苦心劝她。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自己此刻,还真有些感动呢。
“镜宵无须担忧,我会尽快回来的。”
她挺直脊梁,不见一丝窘迫,步态间尽显主母威仪。到了这时候,她不但要说善意的谎言,连样子也要做足,不能露怯。门口立着两个紫衣女子,看其穿着,应该也是九趾宫人。二人垂首默然,不见忧悲,似个无关看客。
或许这两位仙家人,也是看不起自己这妖族女子的吧。抑或是大难临头,自保要紧,一切不过人之常情。这般想着,她竟觉出一股世态炎凉的滋味来。
走到殿外,只瞧那站成一列的均是将士打扮。这个个披盔戴甲气势冷峻的,看这阵势,似乎……是怕她逃跑?
虞步宜猜想,男人这回大概是动真格了。她反抗不得,只能乖顺等候命运的安排。回头望这长阶曲折,檐角兽立,九趾宫恢宏矗立在朝晖之下,与她完成了一场沉重的目送。
她这****,终究是要飞出这个笼子,走到另一处监牢里去。
青嵩帝带她去的,确实是另一个“笼子”——到了青篱宫外,她便被将士蒙上了眼,双臂被人押着跌跌撞撞一路走。虞步宜只庆幸,这是在青嵩帝的地盘。若是被人瞧见,堂堂仙庭主母竟形同阶下囚,那以后她可没法混下去了。
在黑暗中七弯八拐走了约莫十分钟,虞步宜脸上的布才得以扯下来。她仔细观察了一阵周遭的环境,除了一张床一把矮凳和一张放着茶壶的圆桌,这陈设可谓简单至极。四壁空空荡荡,仅有对面那堵墙刻着似龙非龙的异兽图案。屋里的光亮,便是从那异兽的一对眼珠里发出的。
虞步宜觉得有些骇人,便赶紧把视线移开。她起身摸了摸墙壁,只觉光滑沁凉得很。这牢房不像是用石头搭成,也不似是玄铁铸成,倒挺像坚固的车窗玻璃。
她被勾起了兴趣,绕着这间屋子左敲敲右看看,没表现出半点不适应。虞步宜绝不会料到,自己这好奇宝宝一样的行为,早就落入了门外的男人眼中。
正当她俯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动静时,左面的墙却露出一道缝来。虞步宜眼看着那缝越来越大,最后竟直接走出一个人来。
她轻咳一声,莫名感到尴尬。紧接着,一个大胆的想法便窜出脑海:也不知这牢房有何玄机?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是不是全被那人纳入眼底?这么想着,她的脚趾都跟着紧张起来。
“趾娘倒是好兴致……本帝可真是小看你了。”
呵,才知道?那接下来,我就让你感受下新时代女性的厉害!
她心下有了计量,说话也开始带了锋芒:“趾娘回到仙庭后,还是第一次被仙帝请到青嵩殿来,自然是要好好瞧瞧的。”
“那本帝也想瞧瞧……趾娘到底有几张面孔?”
男人说着,竟真的将脸凑近了她。虞步宜感觉,自己顷刻间就僵住了身子。慌乱无措、既羞又怯……完全是一副受不了美颜暴击的真实反应。
这人,连近看都是零瑕疵无死角啊……啊啊啊,老娘的少女心啊!
她内心的小人在摇旗狂呼,但面上却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仙帝说笑了,趾娘虽恢复了些许法力,但也未到可随意变脸换面的地步。”
“哼,巧舌如簧的女人!”
还没看清那人是怎么出手的,虞步宜就感觉脖子被狠狠勒住。善变的男人,前一秒眸子里还只装得下她,下一秒就把她逼到墙角,用力狠决不留情面。
她觉得难受,喘息困难,但一双大眼却倔强地瞪着男人,一副不服输的模样。
“你明知技婆是死在你手中,却又让瑁慈拿着天衣找她……心机深沉如此,简直令本帝自愧不如。”
“趾娘不知仙帝在……在讲什么……”虞步宜觉得嗓眼又痒又痛,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在男人看来,不过是转移他注意力的苦肉计罢了。
“不知?也是,如今线索已毁,技婆亦魂飞魄散难以重生……你大可说自己毫不知情……”
虞步宜强烈感觉,青嵩帝吐露的每个字,都像是索命符。她手脚无法动弹,纤细的脖颈落在他手中,好似一根易折的草。
“咳咳,仙帝切莫冲动……若趾娘死在这里,恐怕您也……”
女人的话将他的理智拉回。也对,现人已在自己手上,此地机关重重,就算她长出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与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慢慢耗。
见男人终于肯放过自己,虞步宜捂住胸口直喘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被人活生生掐死,这种死法可太难受了。她瞅一眼盯着自己的男人,和那掌握生死大权的阎王简直没什么两样。
“仙帝大仁大德,肯饶趾娘一命……”
“技婆的死,真的和你无关?”
哪怕低着头,虞步宜也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刀似钩,稍有不慎,你便会皮骨分离。得知技婆已死,其实她也颇感惋惜。就好像刷微博,看到新闻说一代巨匠溘然长逝,此人生前曾留下xxx云云……况且这技婆,死得还更为凄惨些。
“我与技婆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本帝也十分好奇。”
“仙帝究竟是听人胡编乱造还是亲眼见到,否则怎会一口咬定我非真凶无疑?”
“我利用回生术看到技婆死前画面,莫非仙庭之中……还有第二人拥有九趾天衣,和趾娘面貌肖似?”
“仙帝怎知那人不是冒充于我?”
“那今日去你宫中,怎会刚好碰到天衣被咬?莫不是上面……”
“背后之人既是有心陷害于我,必会做足全套。你似不似撒?”
虞步宜话一脱口,便赶忙捂紧嘴巴。这种现代人的语言,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差一点,她就要爆出一大串网络流行语了。幸好幸好,自己刹车及时……
而那负手而立的男人,也不知是被她最末一句话惊到,还是在思索她所讲是否有几分道理。气氛霎时陷入凝滞。虞步宜此刻,真想敲开男人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藏着多少对她的恶意。
“若非趾娘提点,青嵩倒险些闯下祸事来,伤了仙妖两族的感情。”
虞步宜见男人竟主动走上前把她扶正,语气柔得能把人的心撩出水波来,当下就被惊得脑中只剩空白。他刚才还问自己有几张面孔,这不明摆着打脸吗?!所谓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太过莽撞了些。”
这就是传说中的“扇了你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虞步宜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呆愣半天把气氛搞得有点尴尬,索性也给他台阶下,暂且不先算账,“趾娘也不愿仙帝中了幕后之人的离间计……”她抬起头,眼里一片清明澄澈,“自我回到仙庭后,便似走入怪圈之中,事事矛头皆指向我……趾娘作为九趾族族长,仙庭之主母,决不能如了那人意愿,让我族蒙羞,令仙帝为难……”
“趾娘虽为女子,但亦胸怀苍生,竭忠尽节……”她反握住青嵩帝的手,面容真挚动人,“君若爱我信我,我便会护君守君。趾娘所愿,从来如此。”
讲到最后,虞步宜还真有点入戏的意味。她在仙庭孤身一人,能依靠的,便只有身旁这人而已。若青嵩帝不能抛却成见与她恩爱相守,光是想想,便教人觉得悲哀遗憾。
男人听她一番真心告白,倒着实有些意外。那一双敏锐慧眼在她脸上不断游移,探照灯一般,想揪出点破绽来,奈何瞧了半天,终是徒劳无获。
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开口,“趾娘放心,青嵩绝非昏庸无能之人,终有一日,我必会找出那背后作恶之徒,让他自尝苦果。”
虞步宜明白他话里有话,这既是安慰,也是警告——怀疑既生,便不可轻易消除。算了算了,日久见人心,她只能等,不能急。
等收到属下发来的“主母已回到九趾宫”的密报,男人才又来到另一处密阁。那里一面墙皆布满手掌,或开或阖,形状不一。他在一张粗砺宽厚的大掌处以手心相触三下,少顷,左边的墙就裂出一道缝来,从中走出一络腮胡男子,宽额浓眉,眼深唇厚,倒像是沉稳可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