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沂鸪上仙在同青嵩帝说话,孤零无依的镜宵却在兀自伤怀。她非不通情理之人,明白主母是不得不离开。且今时不同往日,她为了避嫌,自然得少些走动。
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她不免又是一叹。
“镜宵作何这样唉声叹气的?”
见有人来了,她慌忙收起哀戚之色。仔细一想,这声音不是瑁慈嘛。
“瑁慈姐姐,我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可是因为主母?”
“嗯。”
“你们二人情同姐妹,倒令我羡慕得很。”
“姐姐快别打趣我了,主母对谁,都是一样的。”
瑁慈明显没听出这话有什么说服力。不过她意不在此,便不想为此事过多争论。“你和主母出去了那么久,她可讲了什么新鲜事?”
“新鲜事?”镜宵认真回想,而后摆摆头,“只是问些近况罢了。”
“没问其他的?”
这个“问”字倒提醒她了。“嗯,确实问了点东西。”
“问你什么了?”
“蛩犸角汤……对,就是这个。”
瑁慈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复又装作疑惑不解,“这是何物?我竟没听过。”
“哈哈,是吧,我也不知道,还好沂鸪上仙博古通今,略知一些。”
“那你可对主母说了?”瑁慈急急追问。
“当然,我……”
镜宵正要细讲,沂鸪上仙却出现在身后,玩笑道:“你们两个躲在这,莫不是在偷懒?”
“哦,我们方才还提到你呢。”
镜宵情急生智,面露俏皮,“主母说啊,我俩在这,她可是放心得很。”
“好了好了,就你这丫头鬼机灵爱逗弄人。快做事去吧。”
两人得了吩咐,互望一眼,立马乖巧干活去了。
若非自己抱着“姑且一试,指不定能发现什么来”的心态,大概是不能察觉到鲡尾殿的端倪来。而同样发现些许端倪的,可不止她一人。
“青哥可是好久没到我这焰無殿来了。”
“再不来,你家的仙倌怕是都认不出我了。”
“青哥仪表不凡,恐怕无人会认不得。”
青嵩帝执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每次他提及容貌之事,自己总会接不上话。那是他给自我设的禁忌。
晋鳌瞧他面色不快,又另起了话题。“我见青哥眉头紧锁,可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
在其位谋其职,怎会没有烦忧。往大事上说,这扛鼎族蠢蠢欲动,不时出没,实在令人忧心不已。
晋鳌未料到他竟会将这机密告知自己,一时不免受宠若惊。
“青哥当时,就不该心慈手软,如今他们蓄势再来,想必也是不好对付。”
“正是。看来是时候重整青琅军了。”
谈及战事,气氛难免有些凝重。
男人给自己茶杯倒满,犹豫开口道:“鳌弟是否觉得……我对你九嫂,太不近人情了些。这些日子她在仙庭,想来也是处境艰难……”
“青哥可是在怜香惜玉?”晋鳌斜睨他一眼,心道这可就令人玩味了。
“鳌弟说笑了。”青嵩帝一口否决,“我对你九嫂虽无情意,但好歹也有情分在,见她这般,我也是自觉有愧,于心不忍……”
晋鳌啜一口茶,眸子里更显出深意来。“但妖界之事还没个定论,你就不怕她是在施苦肉计,在谋划着伺机脱逃?”
“她敢!”男人拔高了音量,显然不许别人挑战他威严。“不过……”可倏然间,他气势却缓下来,“我直觉你九嫂……非绝情寡意、行恶施邪之人。”
晋鳌脸上是毫无掩饰的诧异之色。
有趣,着实有趣。他盯着男人身后的一株红梅,暗自喟叹。
想当初,男人自从知道趾娘偷下凡间的事后,便对其不再过问,仿若这个人就此消失一般。闭口不提,极其淡漠。而她现身后,男人也是采取冷处理和偶尔刁难的手段,以平心头之恨。不过日子一久,这事情竟呈现出意外的走向来。
思及此,他似突地想起什么一般,扬声道:“青哥谈到九嫂,倒提醒我了。晋鳌昨日发现,那仙庭始尊留下的摩闻镜,如今已不足为信。不知它是否是受邪物影响,所反映的镜像,简直荒谬。”
说完,他便忽然起身,去把那摩闻镜取来。那镜子和平常握于手中的梳妆镜没什么差别,不过那背后的图纹却是复杂难辨,触感硌手。
“我昨日一时兴起,把镜子拿出来一瞧,青哥猜我看到了什么?”
男人好奇看他。
“我看到自己,被你用利剑刺死,倒在这红梅树下。”
这句令人惊骇的话,和晋鳌凑近时笑得莫名的脸,着实让他心惊肉跳了一下。
“呵,果然荒谬。”青嵩帝稍稍拉远了两人距离,附和着说道。
“那青哥不妨看看,这次镜中是何画面。”
男人不免犹疑起来。
晋鳌已把摩闻镜递到他手里,坐回原位等他揭晓答案。那姿态从容闲逸,倒衬出他的紧张无措来。
青嵩帝沉沉呼了一口气,终是将目光投向镜中。
一只泼猴在朝他龇牙咧嘴。作势要把旁边的瓜果一齐砸给他。
“呵,果然荒谬。”
同样的话,这次分明充满不屑。若是如此,自己以前,岂不是误会了趾娘,害她平白无故受了委屈?而她落得这般田地,很难说,能和自己脱得了干系。
他面色又现出一丝沉重来。
“既然青哥怕九嫂过得艰难,不如……我们后日一起去探个究竟?”
“如何探法?”
“记得幼时,我俩总是一同结伴,偷偷跑进干娘的寝宫里偷东西吃……那种乐趣,至今仍是难忘。”
“鳌弟是打算……偷偷潜进鲡尾殿去?”
“正是此意。不知青哥觉得如何?”
男人不禁感慨,想他作为众仙之首,刚行了偷听之举被人发觉,如今又要偷偷潜进别人地界暗中观察……若被知道,他这仙帝英名,怕是难保了。
“此法……未免太不磊落了些。”
“若你光明正大前去,又岂会看出些什么。很多事情,往往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方能显露出真面目来。”
男人点点头,表示赞许。“那就按鳌弟说的办吧。”
而虞步宜回到鲡尾殿,便觉像来到牢笼之中。虽无铁链锁她绳索绑她,但她就是莫名感到压抑不安。
以前听镜宵提过,她和芙尾,嫁与青嵩帝,更多的是联姻意味。妖族人一向有着根深蒂固的忠义观,唯族长马首是瞻,绝不叛变。她们来到仙庭,说高端点,叫为家族大义献身,搭建起两族人的友谊桥梁。说难听点,叫人质。无太多人身自由,连法力也被取掉一半。
而芙尾此举,显然是以身试险。“密谋”二字在她脑海翻来滚去,虞步宜如何想,越发觉得这女人深不可测。
而穆娣总是对芙尾十分畏惧的样子,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不行,我必须查个清楚。”她这下再也坐不住,准备偷偷去找穆娣问个究竟。
不想刚一出门,就见渡窈在四处张望。
“嗳,趾娘,你可算回来了。”
“仙子有何吩咐?”
“主母让你去大殿去一趟。”
“多谢仙子。”
“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主母,我随你一起吧。”
我能拒绝吗?虞步宜心底无奈,却也不便发作。
芙尾想见她……莫非是察觉什么来了?她这人交友有严重的洁癖,若是发现对方有欺骗甚至违背法纪道德的行为,便会将这人拉入黑名单。
此刻面对芙尾的约见,她不免生了抵触。但碍于情面,她只好虚伪客套一把。
怀揣着复杂心思来到大殿,却不见芙尾踪影。等了半晌,仍旧不见人出现。
“渡窈仙子莫不是记错地点了?”
“怎会,主母明明嘱咐过让你在这等她。”
虞步宜正要细细观察她是否撒谎,抬眼却瞧见芙尾一袭白衣款款走来。
“让妹妹久等了。方才殿里出了一些事情,耽搁不得……”
“不碍事。姐姐把我叫来……”
“哦,我这园子又有果子成熟了,便特邀妹妹来尝尝。”
“我方才在沂鸪上仙那已经吃饱了。”
话一出口,虞步宜就觉得自己这本能反应太过实诚了些。不过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她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芙尾没想到她竟会拒绝,先是一愣,而后便浅笑道:“几个果子罢了,不会把肚皮撑破的。”
“那我带回房里吧,等一会儿饿了吃。”
“……也好,那我让人准备一下。”
刚采摘的蜜果,新鲜娇嫩,还泛着光泽,确实挺诱人。可是这一口下去,代价就不晓得是什么了。
虞步宜对着这一盘果子瞧了半天,像犯了重度选择困难症。吃?不吃?吃……回想自己前一阵的贪吃相,她现在就觉得懊悔。万一她在饭菜中下毒,自己暂时不会发作,等时日一长,毒性渗入骨髓,她这具身子可算是废了。
不不不……自己说不定是被宫斗戏荼毒太深,所以爱胡思乱想。就算尾姐姐有不可告人的意图,自己对她又没造成威胁,她干嘛要费尽心机毒害我?
况且过去这么久,她也没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相反,自她落难后,尾姐姐对自己更是照顾有加。
“虞步宜,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啊。”
在给自己进行了一番心理疏导后,这个反复无常的女子,终是痛痛快快拈起一颗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