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琯昔在旁说说笑笑,帝膳堂竟比以前冷清许多。禹莨仙倌也变得更为沉默寡言,眉间“川”字笔画又加重。
想来琯昔一事,对他的打击也是极大。
“师傅,我今日想去探望晋鳌上仙,您觉得……”
“你看着办吧。”
唉,她也明白,禹莨仙倌是个性子极为别扭之人。他越是心痛愧疚,便会越加封闭自己,感情不易外露,给人以极难亲近的假象。
也罢,就等我回来后再慢慢开导他吧。
虞步宜定下主意,便叫来东隅殿里相熟的仙子带路去焰無殿。
“有劳仙子了。”
“趾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其实,她想说……这段时日自己这路痴程度虽然稍微好了点,进出青篱宫没问题,可从焰無殿回来的路,她照样迷糊得很。不过若让别人一直等在那,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仙子要不要和我一同进去?”虞步宜迟疑开口,不想对方却是欣然应允。
那仙子一出声,才发觉自己好像答应得太快了些。可是这美名远扬的晋鳌上仙,又着实令她万分好奇。冷漠神秘,尊贵难言,相貌更是艳绝仙庭,无人能比。传闻仙帝亦有天人之貌,可惜她身份低下,不曾窥见真容。不过能瞧瞧这晋鳌上仙的天姿,那也够她炫耀好久的。
走到焰無殿门口,便有两个男子拦住了她们。待禀告晋鳌得到允准后,她们方可踏入殿内。
这焰無殿,比她想象中还要特别些:红梅树遍布,红帐幔飘飞,红墙红瓦,红桌红凳,从绯红、浅红到暗红,颜色变换浅深有度,那句“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一直在她脑海盘旋。
等了一会儿,才有红人出来。“……趾娘仙子。”
“晋鳌上仙。”她忽地想起旁边还有一人,忙又介绍道,“这位是青篱宫的煦桦仙子。趾娘有些不识路……便特意……”
“原来如此。我这焰無殿甚少接待女客,二位仙子姿容脱俗,倒一下令此处蓬荜生辉。”语毕,他又差人端上茶水瓜果,服务可谓贴心周到。
而这煦桦仙子见他这般,顿时就感觉自己受了骗。此男子待人谦逊有礼,绝非如人所说般冷漠无情,只是这容貌……唉,她默叹一声,那道刺目的疤,如同精美玉瓶上的划痕,任谁见了,也会惋惜生怜。
“趾娘现已是御膳使……”
“哦,那得道声恭喜了。”
“上次一事,虽已查出下毒之人……但趾娘仍是过意不去……此次前来,我特意带了些可口的吃食,还望上仙能收下我这心意。”
男子接过她推来的食盒,一脸受宠若惊,“趾娘有此心意,实属难得。晋鳌必会细细品尝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旁边的煦桦想插上话,奈何这心底是又羞又急,表现出来便是嘴笨得很,讲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教人看了笑话。
虞步宜瞧她一路闷闷不乐,也猜出是这个缘故。于是她忍住笑,又上前安慰一番。
等目送两人离开,再折身回来,晋鳌看着桌上的食盒,却是沉思良久。
自从帝膳堂的事了结后,仙帝对她的态度,却是莫名好了许多,她提的要求,男人几乎是有求必应。虞步宜只能暂且把这归结为,此人良心发现了。
今日她得到同意,去麓园实地考察,男人竟还颇有耐心地陪她一道,为其答疑解惑。有了上次的教训,虞步宜这回可不敢再冒冒失失以身试险。
“这便是禧果吗?镜宵说过,可以提神祛躁。”
青嵩帝点点头,又补充了此物的禁忌和药用法子。虞步宜似个乖学生般听他讲解,心里却乐得跟二哈一样:什么叫苦尽甘来?什么叫柳暗花明?想她在仙庭待了这么久,受尽打压欺侮,一把辛酸无人诉,现在,经过兜兜转转煎熬等待,终于!仙帝肯正眼瞧她!咸鱼翻身,指日可待!
一上午功夫过去,两人还没逛到麓园的一半,更别提其他园子了。可想而知,这仙庭大boss,是多么“壕”啊。
她本打算认完这麓园里所有的花果草木,奈何刚一迈步,肚子就开始咕咕抗议。
虞步宜默默爆了句粗,面上却是羞红了脸。“趾娘……”
男人瞧她快速瞄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眼睫一扇一扇,遮住里头的波光潋滟。这模样,当真是极为灵动。他敛下情绪,瞥瞥她手里的篮子,半认真道:“正好我也饿了,不如趾娘就用这新摘的瓜果弄些膳食吧。”
女子得了令,眼睛一亮,赶忙放下篮子就往后跑,绕了一圈就没了影。青嵩帝等在原地,好奇却怎么也止不住。和这女子相处愈久,他越发觉得意外惊喜。
“仙帝,您瞧瞧!”
不一会儿,虞步宜就提着两个篮子满载而归。男人定睛一瞧,瞬间明白过来。
稍后又有新菜式可以尝了。
虞步宜今日的创意,是素菜荤做。虞步宜耐心等他放下筷擦净嘴,这才走上前,让他猜猜用了哪些食材。
“可是鱼肉?”
女子摇摇头,不紧不慢揭晓答案:“是离矶花。”此花花瓣硕大肥厚,细嚼时口感和鱼肉极为相似,其叶又天生自带鱼香,简直是妙得很。或者,该称它鱼香花还准确些。
虞步宜将花叶切碎做成丸子状。乌蒙鱼丸。以假乱真。
青嵩帝听完,已不自觉鼓起掌来。“好,趾娘这御膳使,可谓实至名归呐。”
虞步宜听他竟尊口大开当面夸奖自己,这眉梢也不禁染上神采,令人移不开眼。
男人绝不会料到,自己之所以高兴成这样,原因可不止于此——事情比她想象中进展顺利。看来,自己有必要找老头儿谈谈了。
“天翁来了。”
“姑娘拿个篮子是作何?”
“障眼法罢了,天翁以为青篱宫是能随意出入的?”
“不错,几日不见,倒是大有长进,老朽果然没看错人。”
“只怕天翁听了我这些时日的经历,会越发这么认为的。”
老头儿又做了个招牌动作。只见他捋捋胡须,颇感兴趣地说道,“姑娘且讲吧。”
于是虞步宜便把进青篱宫之后发生的所有大事简单交代了一遍。
“嗯。”霁悟天翁赞同地点点头,而后用那双鹰隼般的眸子对准她,“所以仙帝,可是完全信任你了?”
“或许有七八分吧。我把天翁叫来,便是想求您帮着出谋献策。百年已经过了三月有余,越拖下去……”
“老朽知道姑娘所忧何事。实不相瞒,今日,我便是为此而来。”
虞步宜的心花因这话彻底怒放。
“既然仙帝对你已没了戒备,那姑娘更应使力获取他完全信任。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法子,你倒是可以考虑一用。”
听说恋爱会让人智商变为零,若能让男人爱上她,自己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是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她现已了解他的胃,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能收服他的心。
“姑娘不妨记住一句话,要想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况且……”老头儿在口袋里一阵摸索,又掏出一小包东西来。
“服下它。”
嗯?啥玩意儿?直接来个祈使句?
“敢问天翁给我的……”她现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下毒下药,她经历的可不少。此物来路不明,她断不能轻易就张嘴。
“‘媚魅生’。”
额,听这名字就很妖艳贱货。
霁悟天翁瞧她一脸抵触,温言解释道:“姑娘放心,此物无毒无害,但效用却是非同一般。服下它后,它便能立即融于你骨血当中,令你散发出惑人的体香来……”
虞步宜听他像搞推销一般,讲述这“媚魅生”是如何神奇,而那脸上的表情却是正经严肃,毫无夸大表演痕迹……她怎么觉着,有点好笑呢?
“……男子与你相处越久,受香气蛊惑就会越多。久而久之,他对你便会生出迷恋之情……”
“真有这么神奇?”
为配合这句话,她还特意让五官显得夸张些。其实心底,却是不怎么信的。
霁悟天翁如何看不出她想什么,“哼,老朽已拿出十足诚意,姑娘却是敷衍得很。既是如此……”
“哎哎,天翁留步。”虞步宜见他吹胡子瞪眼,一副气炸天的样子,赶紧拉住他赔礼道歉,“我开玩笑的,天翁莫放在心上。”
老头儿依旧沉默不语,只把那棕褐色药丸递到她眼前。
虞步宜犹豫半会儿,终是仰头咽下,“天翁可满意?”
“哼,不出十日,你便会知晓我此话不假……既然你已服下,那我便索性将其他事一并告知于你。”
“天翁请讲。”
“若你设法让仙帝倾心于你,他自会帮你查出背后作乱之人,到了那时,你不但可以重获清白,登上主母之位,在仙庭站稳立足……容老朽再多问一句,姑娘是否真想回到原来世界?”
咦,她正听得起劲儿,怎么话题又转变了?
“步宜自然是想的。”
“这倒也不难。只要你能从仙帝那偷得青玺符印,再转交给我,老朽便能用它扭动时空机关,助你回到出生之地。”
这事儿,她怎么觉着听起来很玄幻呢?
“哼,若姑娘认为老朽是在胡言乱语,大可迈步离去……”
“步宜绝无此意,天翁莫再生气了。”她又拽住他袖子,好脾气地安抚道,“之前步宜稍有疑惑,天翁便回我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如今您将事情讲得太明白,所以我才……”
“姑娘的心思,未免太难猜了些。”
喂喂,明明是你的心思叫人捉摸不透好吧?这老头儿,今天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一言不合就甩脸色。自己若不好言劝哄着一口答应下来,两人怕是要从此闹掰。
“天翁教训的是……不过那青玺符印我从未见过,又怎么能够得手呢?”
老头儿缓和了神色,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虞步宜将它展开一看,这青玺符印通身碧绿,形似砚台,中间立着一只五公分高的异兽,和青嵩帝衣服上的图纹竟是一模一样。
“可看好了?记清楚了?”
“记住了。”
话音一落,霁悟天翁大掌左右挥动一下,那张纸竟自动燃起火焰,几秒钟时间就尽数化为灰烬。
“老朽已经尽力,余下的,便要靠姑娘自己了。”
“步宜明白。”
天翁已为她指明了道路,剩下的,只能靠自己了。耳边传来一阵衣袖飘动的声响,她知道,老头儿把事情交待完,便该离开了。
抬头凝望,入目是艳丽的晚霞,如红绸赤练,大片泼撒,无尽渲染,教人叹为观止。
以后,也不知会否遇到这样时刻,能像今天这般心静如水,仰脖观赏那霞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