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篱宫后,青嵩帝便下了命令:俩孩子除了东隅殿,哪也不许去。不仅如此,还要帮忙干活,不得偷懒闲耍。
虞步宜也知道,男人能收留这两个娃供吃给穿,已是仁至义尽,若还要求更多,那简直是得寸进尺太不知趣。所以这些时日,她是既当严父又做慈母,在悉心照顾这两个小家伙的同时,还不忘教导他们青篱宫的规矩,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就闯了大祸遭人闲话。
这日,青嵩帝从西隍殿出来后,一时兴起,便直奔东隅殿而去。
“仁仁,快把嘉嘉叫出来干活。”
“嘉嘉,趾娘叫你出来干活。”
仁仁嘉嘉,他施了隐身术站在一旁,看这一大两小平日是如何相处。女子忽而叉腰大吼,忽而温声细语,两个小孩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这情景,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且静观其变吧。
他打定主意,又很快往密阁而去。
“青舯那晚可有来过?”
“确是。那日正逢珞市开放,仙帝没进密阁也在情理之中。”
青嵩帝却忽地沉默下来。
面前的男人,为了仙族,可谓是赴汤蹈火,牺牲颇多。若非如此,今日这珞市盛会,他大可着锦衣华服,游览稀物奇珍。
青舯见他不说话,也并未多在意,仍是自顾自讲起了探听来的消息。“簇檀自从登上族长之位后,便野心毕露,打算和鲡尾族等其他妖族联合,一起来对抗仙庭。”
男人闻言,收回神思,思索片刻后问出其中关键:“薙圭老族长可知道此事?”
“那簇檀保密之事做得极好,老族长看到的,只是族中一片祥和景象。他对这养子颇为信赖,大小事务,一律任其监管。就算他发现其中端倪,没有实权,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那芙尾在仙庭行事越发嚣张,若鲡尾族趁此作乱,我倒可名正言顺将其拿下。只是……”青嵩帝皱拢眉,惆怅道,“我宁愿选择其他法子,也不想看到仙妖两族反目成仇。那簇檀无视两族之约,不惧天谴之惩……倒是个厉害角色。”
“还有一事……为防簇檀对我生疑,青舯最近……或许不会来仙庭了。”
“嗯。”仙帝点头,表示理解。
“青舯。”眼见男人即将走入窄道离开,青嵩帝忙叫住了他,“你对我仙族的大恩大德,青嵩绝不会忘。”
男人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
待控制好情绪,他方侧了下头,语调铿锵有力:“仙帝难道忘了么?青舯,也算半个仙族人。”
等那墙又合得严丝无缝,青嵩帝抬头又往另一方瞧,那针叶似的手掌已经张开,正巧,自己刚好有话要问他。
“匪纭来了。”
“仙帝,属下有事禀告。”
他看男子呼吸不定,把茶推过去,尔后了然一笑,“扛鼎族有动静了?”
“仙帝果真神机妙算。”
“看来仙庭,这太平日子也没多久了。”
“仙帝,趾娘仙子有急事求见。”
谈话还未结束,络颐仙倌的声音却从上方传来。
“匪纭,那你明日此时再来吧。”
男子察觉出他的焦躁难耐,虽感讶异,但面上仍是恭敬从命。
待出了密阁,青嵩帝的步伐也不自觉带了急促。“趾娘可说是何事?”
“络颐不知。”
等瞧见女子身影,他已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仙帝,仁仁不见了。”
原来是这事……他心头骤然放松,语气也变得散漫,“已在东隅殿四处寻找过?”
“不仅如此……趾娘还去了南璋殿和西隍殿,皆未寻到他身影。”
“那趾娘可是打算去我北瑨殿看看?”青嵩帝一语道出她心想。
谁知这女人,犹豫片刻,竟用力点了头。
哼,这捡来的她倒是宝贝得很。
“既是如此,那我便派人在各殿再仔细搜寻一番。你且回去等着吧。”
趾娘应了句是,心里可谓万分感激。
这男人,真是越来越让人改观了。
仁仁是在南璋殿内一条窄缝中找到的。
此缝原是假山里头形成的一道天然空隙,曲曲折折,最宽处仅有二十公分,最窄处,也只能勉强容纳两只小脚,平常人若藏匿其中,简直是自食恶果。
几个属下找到人后,率先便禀告给了仙帝。
青嵩帝赶到那时,小男孩已是满身狼狈,虚弱不堪,肩头还插着折断的箭镞。在他周围,是被徒手掰下的石块——这条窄缝,竟被他硬生生开辟成了通途。
虞步宜见到那情景时,不免也被吓一大跳。这孩子,是有多调皮,居然钻进了假山缝里。而且,他肩头的伤是怎么回事?
“看来仁仁对我这青篱宫好奇得很,你看……这就是好奇的下场。”
坐在地上背靠假山的男孩听到这话,抬头挑衅看了他一眼,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男人见此,瞳眸乍然紧缩了一下。
“还愣着作何?他不是你东隅殿的人吗?”
“仁仁受伤了,趾娘恳求您找人救治……”
“不必!他这只是小伤,过两日便会愈合。”
虞步宜先前听他阴阳怪气,便有些不满,如今自己求他救治伤者,他却更是冷漠,毫无同情心,霎时间,她只觉怒火中烧,说话也好似要喷出火来:“你这人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你妈没教育过你做人要善良?那么小的孩子,可怜兮兮躺在那,你居然放任不管……你这种无心无情的男人,以为自己权势滔天了不起啊……”
旁边站着的几个属下,早已被惊得合不拢嘴。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见到有女人在青嵩帝面前大呼小叫不顾形象。这可真是,万年难遇啊……
虞步宜发泄过后,一瞥众人的表情,当下恨不得狂扇自己几巴掌:这可是仙庭的大大大boss,一咳嗽大地都要抖三抖,随便一句话都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是活腻了吗?
“趾娘一时口不择言,还望仙帝莫怪……”
反应过来,她便毫不犹豫地跪了地,就差连磕几个响头了。
而被他痛骂一顿的男人,在最初的愤怒过后,突然感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
“随你吧。”
他淡淡抛下这句,便失魂落魄般走出了众人视线。连背影,也不似平日那样端正傲然。
虞步宜忽然感觉,自己这次,不但伤了他的面子,还彻底伤了他的心。
没有仙帝命令,救人的仙倌也不敢贸然行动。虞步宜急得慌,只好亲自去麓园里找些利于伤口愈合的药草。也不晓得是这药草起了作用,还是仁仁年纪小肌肤修复能力快,第二日早上,她再查看他肩头伤处时,惊讶发现竟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自己错怪了那人?
她心生了愧疚,想起那日男人的脸色,总觉神思难安。
语言暴力,堪称是新世纪又一杀伤性武器。回想她当时说的话,一字一句,怕是和出膛的子弹无异。
她略一思量,有了主意,便很快起身去往北瑨殿。哪知刚一出门,便见各处白花花一片,气氛莫名伤感凄清。
白灯笼已经换上,白幡布在半空飘飞,各殿门口都放着两樽一米高的青铜塑像。她仔细瞧了几眼,胸口就涌上怪异的敬畏感——这塑像共有三面,一面为人相,是温婉含笑的女子容貌;一面为异兽,和青嵩帝衣服上的图纹相同;这另一面,则是一气宇不凡的男子头像。中间的空隙处,有袅袅轻烟向上升起,令那塑像更添神秘诡异。
“师傅,你可知门外那两樽塑像是作何用?”
禹莨仙倌默思半晌,方答道:“今日,是死去的仙帝仙后的殇忌。门口的‘招魂使’,你远远瞧着就好,别轻易动它。”
虞步宜似乎明白过来,青嵩帝那日,为何会有些反常。
你妈没教育过你做人要善良?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吧。
虞步宜啊虞步宜,其实你又能好到哪去呢?为发泄郁闷不惜揭人伤疤,你也不过如此。
“师傅,我想起还有点事,今天的膳食交给你了!”
语罢,她便匆匆赶往北瑨殿,希求能见男人一面,为之前的无心伤害道歉。
“仙帝不在殿中,仙子请回吧。”
不在?那会去哪?
“仙帝大清早就出宫去了,至于他的行踪,络颐也并不知晓。”
出宫去了?难道是到了沂鸪上仙那?
虞步宜连忙转身,又直奔天沂阁去。哪想沂鸪竟也不在,让她白跑一趟。
还有谁?对了,晋鳌那还没去过呢。两人情同手足,或许这时候,他会到兄弟那畅饮抒怀找寻慰藉也说不定。
“鳌主身体欠安,不便见客。”
“那仙帝可有来过?”
鳌主特意吩咐过,今天谁也不见,仙帝虽然来过,但也照样被拒之门外。
所以……男子顿了顿,眼珠一转,肯定答道,“没有。”他这是如实回答。
那便是来过了。幸好这人不会撒谎,否则她又得空欢喜一场。
可他不让自己进去,这可如何是好?硬闯不成,那就悄悄溜进去?
虞步宜也不知,自己为何铁了心要见到那人。仿佛只有这样,她的歉疚自责,才能稍微和缓一些。
人活一世,不就是求个心安理得吗?
她做了决定,便不再迟疑,只听嗖嗖几声,一个大活人竟瞬间变做幼鸟,扑腾翅膀往檐顶飞去。
眼看胜利在望,她扑扑展翅几下,却在顷刻间就恢复人形,两脚不慎踩滑,身子一个倾斜,眼瞧着就要掉落下去。
“趾娘?”
“晋鳌上仙……救命!”
男子听到呼喊,赶紧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拉起。待坐稳后,虞步宜仍是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直喘气。
妈呀,好险,差一点就摔下去了,这高度,不死也得残。她一向对变身术很有自信,可是今天,邪了门了,居然中途失灵……
等等,好像还有什么被漏掉了……她侧身一望,瞳孔立马睁得老大:这这……主人就坐在那,自己又要怎么偷溜进去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