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尾见他面容沉静,不为所动,尔后终是颓然伏地,哀哀哭嚎起来:“仙帝饶命……芙尾自知有罪,恳请仙帝念在……”
可惜,她的倾力哭喊,随即便被燃起的众怒吞没。
“无恶不作的女人!不配当我们的族长!”
“此女留不得!遗害千年!”
激动者见嘴上说说不能泄愤,又施法朝笼子扔箭甩刀。只是害苦了旁边的青袈士,既要左躲右闪自保,又要护着笼里的女人不致伤得太重。若非男人事先叮嘱这女人还有用处,要保住她性命,嫉恶如仇的几人才不愿费力救她。
“诸位莫冲动,切记留下活口,此女和簇檀勾结,发动叛乱……”
“青嵩帝,休得血口喷人!”簇檀见他竟将自己牵扯其中,不由又急又怒,开口阻止他说下去。
“此话真假与否,问问芙尾主母,不就知道了?”
“且慢!”男子见事情即将败露,忙出声转移众人注意,“你道芙尾在仙庭安插眼线,自己在妖界不也有密探帮你布署打听?”
原本还打杀激烈的众人,此刻听到这话,不免又睁大了眼:说好的卖命抗敌呢,怎么全成看双方爆料互撕了?
青嵩帝与簇檀对视两眼,却是昂首挺肩,不甘示弱。他倒要看看,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把祈鬃带上来!”
同样是在笼里关着,那人的待遇可比芙尾要差上许多。头发散乱,血迹斑驳,手脚锁上铁链,姿势屈辱,如同被人观赏的四足动物。
“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动作迟钝地扬起了头,露出一张结着血痂双眸无神的脸来。旁人见此,不禁抽一口气:这人是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才看不出一点人样来。
而青嵩帝和背后的青袈士,此刻却是怒火中烧。
青舯。青舯。这究竟是何人下的毒手?!
“仙帝忘了吗?青舯本就是半个仙族人。”
父亲为仙庭人,母亲为妖族人,半妖半仙,实为异类。若非死去的仙帝将自己从妖族人手中救回,他的名字大概会如即逝的尘烟一般。
青舯。青舯。只有在仙庭,他才感觉自己被牵挂被需要。
那****回到妖界,房中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祈鬃,你可让我好等。”男人定定望他,神色莫明。
“族长,找祈鬃何事?”
“能在妖仙两界自由出入,祈鬃可真有本事。”
他听完这话,内心却无多大震动。看来自己直觉没错,簇檀,确实在派人跟踪监视他。
“族长或许不知,祈鬃本就是半个仙族人,我回仙庭,不过是探望亲友罢了。”
自己去往仙庭,从来都是从结界进入。他胸口有仙帝烙上的岱螈纹,既是青袈士的身份象征,也可凭此作为通行符,在结界中自由来回。若簇檀所派为妖族人,便不能通过结界,监视他在仙庭所做所为。
他便无从得知,自己所言是真是假。
“呵,探望亲友……我竟不知,青嵩帝和祈鬃是亲友关系。青篱宫的门槛,怕是快被你踏破了吧?”
青舯脸上的镇静,因这句话出现了垮塌。
他竟然晓得,自己常和仙帝碰面……事到如今,自己只能想出一个可能:簇檀和仙庭人有勾结。此事,或许仙帝也未能预料。
“老仙帝于我有救命之恩,探访青嵩帝,不过也是尽人情罢了。”
“哦?究竟是多大的人情,竟未见你们在大殿谈论,却偏偏要你在偏门离开……你说说,到底是何见不得光的人情?”
“族长何必明知故问。”
妖界离仙庭路途漫远,来回最快也要花上三天时间,簇檀不比老族长温厚亲和,此人狡诡多疑,见自己一次两次不在,难免起疑……只怪自己太过疏忽,能力不足,未发觉暗中监察之人,所以才结成今日的恶果。
簇檀瞧他面如土色,似已认命,仍旧不放心道:“我已在门外布下重重防守,你不必费心逃脱了。”
男人闻言,只是沉默不语。
哪怕后来被簇檀严刑逼问,历经折磨痛苦,险些呜呼丧命,他也仍是沉默。
这个铁打的汉子,始终坚信自己会再回到仙庭,见到仙帝。
他料想的没错。
“青嵩帝对此人,不会不熟悉吧?”
“熟悉又如何?”
“不瞒诸位,面前这人,便是仙帝派到妖族的奸细。青嵩帝口口声声责怪芙尾安插眼线,自己却又差人暗中窥伺妖族一举一动。诸位,可千万别被他给蒙骗了去!”
妖族人闻此,已开始酝酿杀机。
“此人是我属下不假,不过……”
“听听,仙帝承认了!”
经他一说,妖族人情绪再次被煽动,场面又陷入混乱之中。
“这簇檀,果然难缠!”
“仙帝,我们该如何?”
青嵩帝眸中厉色乍现,铮然吐出三字:“随我来!”
待一群人商议完毕,两族局势已进入白热化。死伤较之先前更是惨烈骇人。地上已铺了两三层倒下的尸身,没有一丝落脚的空隙。
“族人们,仙庭帝君贪权好势、狡诈虚伪,根本不配登上帝位!”
“不仅如此,九趾主母曾向我哭诉,此人对她虚情假意,对外却表现出帝后和谐的假象……”
“一派胡言!帝后二人感情深厚,岂是你一张嘴能抹黑的?”
络颐仙倌忍无可忍,终是扯开嗓子驳他一句。他在北瑨殿当职,算得上是两人感情由淡转浓的见证者,这一对儿好得,可是连他都自觉羡慕嫉妒恨。
这叫簇檀的人,为了让这场叛乱更为名正言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真不知妖族人是瞎了眼还是为何,竟让这种人当选首领,实在是可悲可叹!
而仙倌的正义发声,亦让其他人随即高声附和。一时间,法力相抗、肉身搏斗还不够,连口水仗也打得热火朝天。
青嵩帝一赶来,便听得簇檀讹言惑众,且还是质疑自己对趾娘用心不真。
他心头怒炽,正欲提前实施计划,身后却传来女子的一声斥责:“趾娘万万没想到,檀哥哥竟是这般黑白不分、信口雌黄之人。”
一群人正打得火热,却见头顶飘过一朵青云,女子的声音柔而有力,令人不自觉又停住仔细听辨。
“阿趾?!”
待看清女子面容,簇檀不由大吃一惊:她不是不在仙庭么?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步宜和青嵩帝对望一眼,默契一笑,而后不紧不慢道:“檀哥哥如此诧异,怕是没料到我会回来坏你好事?”
“哼,你这女人,不许说簇哥哥坏话!”
一旁的薄秧正被簇檀的勃发英姿迷得神魂颠倒,听见女子出言毁谤,自是不甘维护。
“阿秧,我俩倒是许久不见。之前你一口咬定害你的人是我,如今真相大白,你连个道歉也没,我九趾族中,竟出了这么个恩怨不分刁蛮任性之人,我这做姐姐的,可是愧对于人呐。”
“你你……”薄秧本就心虚站不住理,现今被她毫不留情一顿数落,霎时这脸色就一阵红一阵白,让人嘲笑了去。
那被软禁在房里的老族长若目睹此景,恐怕也会被气得跳脚不已。
“请各位停下厮杀,听我一言。”青嵩帝飞高半尺,放声道,“几万年前,仙庭和妖族便曾立下誓约,互不越界,互不侵犯,否则会受天谴惩罚。而眼前这人,为满足自己私欲和野心,无视盟约,与人勾结,待登上族长之位,便怂恿族人发动暴乱,造成大量无辜伤亡,按理最该受天谴惩处!”
簇檀闻言,心内一跳,面上却是满不在乎:“呵,若我果真罪行累累,那为何还没受到天谴惩戒?”
谁料,他话音刚落,天空便浓云翻滚,墨黑交织。俄顷,便见狂风席卷而来,众人衣襟翻飞,发丝乱舞,刹那功夫,耳边竟闻雷声如鼓,咚咚跄跄似敲在心上,引得人既惊又怕。
“呵!这便是你所谓的天谴?”
男人只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簇哥哥,我感觉有点怕……”
薄秧揪住他衣角,声音怯怯。
“别……”
只可惜,簇檀“怕”字还未出口,空中那大片墨黑就倏地蹦出两道青紫光束,迅疾似闪电劈过,气势如猛兽倾巢,直直落下,令他措手不及。
“簇哥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能想到,替男人挡这一劫的,却是身旁叫薄秧的女子。
“阿秧!”
簇檀扶住她,声音既嘶哑又颤抖。
“簇哥哥,我终于能为你做一件事了……”
女子后背已破出一个血洞,浅黄衣衫很快染上大片鲜红。
“阿秧,你何苦为我……”
“若是这样能让你记住我,阿秧也死而无憾了……”
“阿秧本就刻在簇檀心上……”男子话未讲完,眼眸已沁出泪来。
薄秧闻言,嘴角上扬:“簇哥哥,你一定是在骗我……”
“你摸摸这里……”簇檀忙抓起她的手,放在心脏位置,“听到了吗?我对阿秧的情意……”
“嗯。阿秧……”女子使劲点头,猛地感到身体一阵剧痛。她似一张拉得太满的弦,如今,已到了弦断之时。
瞧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簇檀急得大吼,仿佛这样就能唤回女子流逝的魂灵:“阿秧!阿秧……”
可惜,薄秧再也无法睁眼。唯有那笑,鲜活地挂在脸上,似在言明她为爱人牺牲得无悔无怨。
虞步宜见状,诧异过后,也不免唏嘘不止。谁会料到,那个对自己恶言相向的蛮横女子,竟然也有这般无私无畏的时候。
“这是天谴啊……”
有人低声嘀咕了句,“天谴”一词便一传十十传百,令整个仙庭震惊不已。而那妖族人,对此更是惶惑:他们跟随簇檀抛头颅洒热血与仙族对抗到底,莫非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