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虞步宜又撒娇求着薙父和娘亲一道出来逛衣裳铺子,说要给他们做些新款式。两人站在花花绿绿的料子旁,认真挑选,不时交谈,虽然经过一番收拾打扮,但鬓角白霜却难以遮掩。妖族的八千岁,放在仙庭,便是八万年,这已近寿命极限。所以两人被那周围的花色一衬,便越发显出老态来。
虞步宜在后面瞧了一阵,忙错开脸去擦拭泪滴。
也不晓得,在人间的双亲,是否也如这般经不得鲜艳比照?
“阿趾,你愣在那作何?”
“哦,在想要不要给二娘挑几匹布回去。”
老妇人闻言,望望薙父,随即眉开眼笑道:“阿趾有心了,那便给你二娘挑一些吧。”
这次回去,虞步宜自然收获颇丰。唯一令人不满意的,便是二娘那句“不用你假惺惺!阿秧死了,就数你最得意快活!”
虞步宜讪讪地从妇人房里退出来,手里拿着被她扔在地上的新衣服。怕老妇人挑剔看不上,她特意费了番功夫裁剪缝制。罢了,自己早该料到的。她怅怅看了眼手中那团崭新的软物,终是扬起笑走到薙父房门前。
“爹爹,衣裳做好了。”
老族长听到声响,很快开了门。随即便是一阵不绝的惊呼。
“没想到阿趾竟这般手巧,爹爹一定经常穿。”
那长袍颜色稍暗,但也不至于显得人老气,上面的图案听铺子老板说,是福寿合和纹,有添福增寿之意。虞步宜瞧这布料式样大气,寓意又喜庆,当下便喜欢得紧,看爹爹这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她更觉自己眼光不错。
“爹爹,阿趾今天来,可不只是给你试衣裳呢。”
“哦,还有什么?”
“爹爹忘了么?那义结帛的事……”
“唉,瞧瞧我……”薙父将目光从长袍上移开,正色道,“打探的人说,簇檀的尸首还未找到……”
“那该如何是好?”虞步宜听到这消息,心都凉了半截。
“阿趾别担心。爹爹自有办法。”薙父放下衣裳,见她一脸急色,便也不再卖关子,细细将办法道来。
原来,只要将她的血滴几滴到义结帛上,再请唤灵妖师做法将簇檀亡魂召来,那义结帛感应到魂灵心意,便会自动失效,再不能唤醒御蚨兽。
虞步宜听完,不禁再次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且这奇,还能救她一命。
她正欣喜不已,转而却想到另一件烦事来。说,还是不说?她瞧着老族长舒展的皱纹,立马生出退意来。
算了,先让他老人家多高兴几天吧。定了主意,她复又情绪高涨,“爹爹,为求心安,那我们便开始吧。”
可惜,老天爷这次又给她开了玩笑。
“爹爹,这……为何没反应?”
几人等了半晌,只看见那血渗入义结帛,流淌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轨迹,而后便再也没动静。
“簇檀没死。”
唤灵妖师淡淡下了结论。其余两人的反应却要大得多。
簇檀没死?那****不是亲眼见到他被劈下去倒地不起?怎会……
若他没死,便会养精蓄锐伺机回归,将他们这群人……
虞步宜不敢再想下去。恶狼不除,终是后患。
“爹爹,不行,我得立马回仙庭!”
“阿趾……”
“我要尽快告诉仙帝,让他做好应对。”
余光瞥见一旁的唤灵妖师,她心思一转,急切问道:“敢问妖师,这义结帛可否追踪到簇檀踪迹?”
“不可。”
“那我把它带回仙庭,上面的符咒可还有效?”
“自然。我这符咒强大无比,三界通行,若簇檀已死,它便会立即召回亡灵。”
虞步宜只求面前这人足够靠谱,没有吹嘘,能助她一臂之力。
“既是如此,那我便信妖师一回。爹爹……”她转身看向老族长,望他能心领神会。
“阿趾。”老族长见她去意已决,也不阻拦,“我即刻便命人收拾东西,送你回仙庭。”
青嵩帝显然没想到虞步宜会这么快回来。
“趾娘果然信守诺言,当初那句‘别让我等太久’……”
“青嵩……”女子躲开他伸来的手,面色不郁道,“簇檀没死。”
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簇檀没死,她始终难安。
男人神色霎时严肃起来。他凝神思索片刻,随即问她:“嗯?你如何得知的?”
虞步宜便将义结帛的事一五一十道出。
“这般看来,我得好好警惕才是。”
“趾娘莫慌,有我在,便能护你周全。”
女子这才露出娇羞来。每次他一说情话,自己总是招架不住。
不行,不能再越陷越深了。如是想着,虞步宜便离那火热的胸膛远了些,好奇问道:“青嵩曾说,让我小心晋鳌,这是何意?”
她已被这事困扰了好几天,生出人心难测的无力感。像晋鳌这样温和体贴的男子,她难以想象,背后竟深藏着狰狞面目。
男人闻言,却只是侧过头去,语气极淡:“我只是猜测罢了。”
“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真相便会显露出来。”
“嗯,青嵩想到好法子了?”
仙帝便把她离开后发生的事仔细道来。
明面上,他把芙尾关在暗牢不闻不问,暗地里,却是让人把守得密中有疏,静等芙尾的同伙到来。
“那青嵩可把那人逮住了?”
青嵩帝摇摇头,面色沉重。“此人善于伪装,狡诈多计,竟让他给逃脱了。”
在这之后,芙尾便大喊大闹,扬言有秘事要讲。
女子愿意被废去法力和修行以偿其罪,并主动告知鲡尾殿的秘密以求换来暗中保护。
“仙帝,芙尾只求您看在过去的情份上,能救我一命……”
跪地央求的女子,面容憔悴,脸颊瘦削,更衬得那双杏眼大而骇人,红肿醒目。
她已被这惶惶的等待和焦灼折磨得不成人样,不见半点主母的风采。
“他会来杀了我的……求求您,救救芙尾……”
女子声音已哭至嘶哑,连一旁看守的青琅军也于心不忍,连连皱眉。
“那青嵩是如何回应的?”
“答应她,但有条件。”
男子在腰带里一摸索,而后将掌心摊开:两把钥匙和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平淡无奇。
婵珈曾道,她多次瞧见芙尾出入一间上锁的屋子,或许这两样物件,便能助自己解开其中玄机。“我怀疑,芙尾背后那人,便是晋鳌。”
虞步宜听到他从胸腔处挤出来的叹息。沉重得教人难以忽视。
“说不定,两人就是在那间屋子偷偷会面布署计划,是吗?”
男子的沉默已说明一切。
“趾娘倒有一计,不知青嵩觉得是否可行。”
“哦?说来听听。”
“我去焰無殿拖住晋鳌,青嵩去鲡尾殿密室打探究竟。若晋鳌借故离开,其中必有端倪。”
男人语气里满是赞赏:“此法甚妙。不过趾娘……得万分小心才行。”
听他一说,虞步宜反倒紧张起来。此时尚且不明对方身份,她这般自告奋勇,也不知是好是坏。
青嵩帝为防万一,又派出五个青袈士暗中保护她。虞步宜拍拍脸颊,猛呼一口气,终是抬脚走到焰無殿门口。
“鳌主恰好在,仙子随我来吧。”
“有劳仙倌了。”
虞步宜没料到一走进去,眼前这幕,竟会如此教人震撼:男子斜斜靠在红梅树上,黑发散落,如瀑似绸,端的是柔滑无比,顺亮迷人。他的左腿高高支起,这姿态分明洒脱不羁,可不知怎的,她却觉出一股隔绝于世的孤清来。
或许是因,仰头望月久久不息之人,本就是寂寞萧索。何况他还坐在树上,浸染月辉,高处不胜寒。
“晋鳌上仙,是否要让人上一壶酒来?”
此情此景,若有酒酿助兴,必是锦上添花。
男子似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回头递来一笑,而后便翩然起身,徐徐落地,衣摆飘舞,如从天而降的潇洒谪仙。
晋鳌很快命人呈些茶水吃食上来。不过片刻,他周身的孤寂气息便已消失无踪,转而又是那俊逸的翩翩公子模样。
她隐约能感觉他心事颇重,但捉摸不透之人,并不都是行事诡秘险恶之辈。
“趾娘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虞步宜收敛神思,为免氛围陷入尴尬,只得一通胡扯。“听仙帝说,扛鼎族那日趁两族交战,便出动了大部分人马想来个出其不意,一举将仙族人铲灭。”
“正是。若非如此,我便不能趁其防备松懈,借机脱身。”
“幸得上仙心思巧妙,懂得把握良机,没有被扛鼎族人发觉,否则我必会愧疚难安。”
“趾娘……”
虞步宜难得见晋鳌这般欲言又止,不由来了兴趣:“上仙想说什么?”
“你我也算共过患难,情意已非一般。你叫我上仙,着实显得生分许多……不如,以后就唤我晋鳌吧。”
虞步宜听完这话,冷不防被自己口水呛到。
“怎的这么不小心……”
晋鳌已不自禁抚上她的背轻拍几下。女子这下更是咳得面色泛红。
这边气氛暧昧火热,青嵩帝却只身在鲡尾殿等待消息。
芙尾已把召唤尖嘴小鸟的方法教授与他,不多时,他果然瞧见那活物停在窗边,浑身透着一股机敏劲儿。
周遭静得能听见树梢的扑簌声。
一柱香功夫已到,他该去开门了。
“这两把钥匙切莫搞混。记住,你只有两次犯错机会,否则便会被毒针所伤,得躺上半月才能好。”
等听到一阵吱呀声,男人不自觉放松双肩,抬手将额头薄汗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