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步宜瞧晋鳌呆愣半晌,而后眼中精光乍现,便晓得男人接下来所说,只能听听而已,不能当真。
“趾娘有所不知,九趾主母在嫁与青哥前,便与凡间男子互生情愫。两人在仙庭幽会时,恰被我撞见,九趾主母便央求我保守秘密。你刚来仙庭时或许已经察觉,九趾主母和青哥并无情意可言……”
晋鳌瞥一眼她反应,而后继续说道,“我见她相思成疾日渐憔悴,实在不忍,才偷偷将她送下凡间。而之所以选中你,趾娘……你不觉得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
得了吧,别侮辱“命中注定”这个词好吗。虞步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一笑:“外面皆传青嵩帝将帝君之位让与你,不过是受了胁迫……趾娘也好奇,这到底是真是假。”
呵,不知为何,他听到女子口中吐出那人名字,便觉得如刺梗在喉,十分不快。
“干爹干娘死后,便是我父君掌权,这仙帝之位本该属于我!你说,我凭何不能将它收回?!”
男人忽而扬高声调,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涨。虞步宜何曾见过他这般发狂的模样,一时间,竟被吓得愣在那,只怕自己熬不过今晚。
“你明白吗?那本该是属于我的位置。”男子放柔了语气,又离她更近一步。虞步宜惊恐看到,他的手已触到自己脸上,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趾娘,我原本也以为,你不过是我一颗棋子……谁晓得,人算不如天算,我竟对你动了情……”
那手在脸上滑过,仿佛游蛇一般,激起她皮肤一阵战栗。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实在太像鬼魅。“趾娘很怕我?”话音刚落,虞步宜两颊又是止不住的抽搐,此刻她脑中充塞各种恐怖画面,唯恐这人突然伸出舌头,露出尖牙,将自己啃咬得皮骨不剩。
这种令人悚然的爱,她要不起。
“那么,晋鳌打算如何处置我?”虞步宜拼命克制住本能的颤抖,尽量平和地问他。
“晋鳌怎么忍心处置你呢……趾娘认为我告诉你这些,便是为了让你死得安心?”男人悠悠叹口气,终于把手放下来。
仙庭始尊死前,曾将两件物事交给干爹,一样是象征帝君身份的青玺符印,另一件,便是可保仙庭永世繁盛的青天策。幸而父君远见卓识,将青天策偷偷藏起来,所以他才知晓,立九趾主母为后,便可借此女身上的妖异之气,冲挡南方的阴煞之气,让仙庭渡过一劫。那妖异之气可传与后世血脉,所以无论如何,虞步宜也不能死。
更何况,自己如今已对她生情,立此女为后,不但是顺从青天策之意,更是心之所愿。
当然,其中缘由,他必不能如实告知。他打定主意,要让女子觉得自己是个痴情种。
“晋鳌只想和趾娘一起,携手登上帝后之位,让众仙俯首称臣。若你愿意,晋鳌亦可陪你看尽九山五湖……”
“晋鳌!”这情话从不同人嘴里说出,差别竟如此之大。她再不制止,鼓膜恐怕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来。“晋鳌对我用情至深,倒让趾娘受宠若惊……”
“趾娘,我只给你三日。”男子牵起她的手,声音急切,“三日之后,我便会立你为后。”
“晋鳌,此事非同一般,你还未和众仙商议……”
“哼!你莫不是还在等他回来?青哥已退隐三界,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信!”虞步宜一时没控制住,大力甩开了他掌握。“晋鳌,求求你,你告诉我……”下半句话,却卡在喉咙,没有出口机会——男子一把掐住她脖颈,她已能感觉那收紧的力度。
“你想知道,也可以……乖乖待在焰無殿,等三日后的立后大典。”
“我我……可以答应,但还有一个条件……”
她艰难从嗓眼中挤出这句话,心里恨透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己唯一能仗恃的,便是晋鳌所谓的爱慕之心。她不搏一搏争取一番,或许便越难觅得生机。
“说!”
“让我……见他……”
“呵,都到了这时候,你心头牵挂的,竟只有他一人……”
男子又使了几分力,虞步宜却是丝毫不惧,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相。
“好……我答应你!”
那手倏然松开,虞步宜得了自由,不禁猛咳几声。心里掠过一丝庆幸。
她赌对了。
晋鳌已让她明日就搬到焰無殿去。想她来到仙庭,兜兜转转,竟是没个定处。今夜事情太多,真相一层层揭开,如剥洋葱似的,她拾起地上的青嵩锦衣,不由泪流不止。
她要如何说服自己,遇到的霁悟天翁便是晋鳌,而那谦谦如玉的男子却有着一副狰狞面目,他口口声声说对自己动情,却又拿青嵩要挟自己,逼迫她,甚至在日后,还要囚禁她。
“青嵩……”
她喃喃一声,泪盈于睫。也不知两人再见面,会是怎样的光景。
那芙尾在暗牢待了快半个月,装疯卖傻撒泼哭闹各种手段用尽,几个看守的青琅军依然不为所动。青嵩帝建的暗牢,连苍蝇也插翅难逃,且还有几大阵法加持,纵使你法力再高强,到了暗牢,也形如肉体凡胎,只能凭一腔蛮力对抗。
那日见了簇檀之后,她得了安抚,耐心等外面消息,若是青嵩帝交出帝君之位,自己便能得到解救,重获自由。
这****正玩弄手中的茅草,却听得脚步声连连逼近。有人来了!她一阵暗喜,忙起身探看来者何人,待看清那人面目,她眼眸顿时一亮,音调柔柔上扬。
“晋哥哥?”
“嗯。”
“你是来救我的?”
“阿芙觉得呢?”
“晋哥哥成为新帝君了?不然这些人,为何没有反应……”
男子许是心情颇好,竟向她解释起其中缘由:“不管事成与否,只要我想,出入暗牢,便如入无人之境。”
“……为何?”
他回头一望,语气满是得意:“因为这些人……都是我安插进青琅军的死士。”他吸去他们内力,又赋予这些尸骨思想和灵魂,会说会动的活死人,旁人自然觉不出异常。这些死士虽有大用,但唯有一点不好:寿命极短,活不过十五天。
不过也无妨,青琅军人数众多,今日死了几个,明日又有新生的死士替代。
芙尾虽知面前这人法力高深精于算计,但却没料到他能在青篱宫中安插人手,混淆视线,此等能耐和心机,不免教她愈加崇拜,但内心深处,却有种难以消除的畏惧感。
这般男子,你只能选择顺从和跟随,与其作对,下场只有一个。她庆幸自己还算识时务。
“所以……我那日见到的簇檀,也是个活死人?”
“阿芙真聪明。”
女子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趾娘呢?晋哥哥打算如何?”她深知自己和趾娘,不过是晋鳌手中的两颗棋子,不同之处在于,她比那女人更聪明更懂得顺应时势。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能隐约感觉,趾娘这人,不屈不挠,难以驯服。
那是她有过零星向往却又觉得碍眼的东西。
晋鳌闻言,薄唇轻启,眸光不躲不闪。“立她为后。”
“晋哥哥?你疯了?!那女人……”
“晋哥哥,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对不对?当初你让我诱她去韦渡塔,迷惑仙庭人,让他们散播谣言……设法让她在妖族无立身之地……这些我都照做了,你想毁了她……”
“阿芙,你当初不是问我,为何这样对她吗……”男子眉头一拢,出声打断她。“唯有将一个人逼至绝境,让她没了仰仗,失去依附,为了自保,她体内的力量才会被激发,才会珍惜唯一的生存机会,信赖给她帮助的那人……若非如此,她又怎能成为合格的棋子,为我所用呢?”
芙尾紧抓铁栅的手颓然落下。自己现在这样,和那女人孤立无援的处境又有何分别?面前这人,已是她唯一的仰仗和依附。
过了半晌,女子又突地激动起来:“晋哥哥,你不是允诺阿芙,仙后之位是留给我的么?为何……”
晋鳌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阿芙,你也知道,像我这般自私自负的男人,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我既然决定与她命运交缠,自然,是因为爱啊……”
爱?他竟敢说爱?那可是她毕生的夙愿,他居然就这么给了那个女人?!
“晋哥哥,你一定是骗我的!阿芙不信!阿芙不信……”
她死死抓住铁栅栏,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出红痕。心里的痛苦,让她早已忽略十指的疼痛。她恨,恨那个夺走心上人爱意的女人,恨面前这铁栅冷硬牢固,阻挡自己冲上去质问男人。
“晋哥哥,阿芙不信啊!晋哥哥……”
眼前的女子,双眸泛红,无助嘶吼,整个人已濒临崩溃。晋鳌听她呼喊,只觉心烦得很,面上却越发显出粲然笑意:“阿芙莫闹。晋哥哥想再和你多说几句。”
芙尾果然安静下来。
“阿芙既然知道这么多秘密,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女子乍然瞪大眼,脸上满是惊惧。
“不,晋哥哥,阿芙会乖乖的……阿芙求你……”
可惜,她跪地求饶的样子,并不能引起男子丝毫怜悯。此女两次三番给自己添乱,又以情深要挟,他实在烦透,又念及她没什么利用价值,之后几次,便故意使她露馅,引得青嵩帝反感。
现在,是时候让他来做个了断了。
“阿芙,抬起头来。”
女子依言抬头。却见两道火舌闪现,离她越近,将体内某种东西尽数吸走。那痛感逐渐放大,如同硬生生将骨和肉分离。
“不!”
她感到身体似被掏空,只剩一具软塌塌的皮囊。最后怦然倒地,再没反抗叫喊的力气。
“想当初,这法术还是我教你的呢。阿芙用在别人身上,或许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可清楚了?”
“晋鳌……”
男子听她换了称呼,也不恼,只是淡淡看她,“阿芙现在,怕是恨我得很……晋哥哥真担心你做出什么傻事来……所以,阿芙,你要原谅我……”
躺在地上的女子正欲开口,一粒红丹却倏地落入她嘴中,于是这发出的声音,便成了“啊啊”的干嚎。那嗓眼曾涌出过清泉般的妙吟,如今却变作枯井,再也没了先前的动听。
“啊啊……”女子绝望地嚎叫,视线里,晋鳌的嘴一张一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
待看到芙尾猛然从地上爬起,紧抓铁栅使力摇晃,嘴里只能含糊吐露些声响,脸上的泪肆意流淌,将她鬓发打湿,满脸狼狈……他终是满意地啧啧,妖娆转身,嘴角又挂起一丝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