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戴着一副面具,用色彩斑斓的妆容隐藏着另一副面孔。可究竟是虚妄包裹着真实,还是一重假象覆盖在另一重假象之上?
可能平时一个看上去性格内向、端庄典雅或是文质彬彬的人,其实会是另一个样子,唐歆颜也是如此。
上了大学后,她开始偷偷喜欢上重金属音乐,这种听起来和文学相去甚远的东西却让她着迷不已。
很多人觉得,喜欢上这类音乐的人,个性一定十分张扬,打扮也会是奇形怪状的,可她一个不爱说话、外表普通的女生偏偏就是喜欢上了,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听见了一些重金属音乐,立马就喜欢上那种冷酷和刚硬的节拍了。强劲、富有战斗力的词句碎片引起了她内心深处的共鸣,无拘无束、不循规蹈矩的歌曲形式反而让她体会到了诗一般的意境。
文学、雕塑、音乐……兴趣培养了一个又一个,专业课的进度她却越来越跟不上。唐歆颜觉得不能再放任学习的一落千丈了,她决定要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成绩,即便她不喜欢这个专业。
她开始更勤劳地往图书馆跑,不过不再是看一些文学类的书籍,而是在刻苦钻研信息管理系统和计算机网络了。
她本以为这下会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想到却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从前一样,那些计算机名词和程序编码之类的东西还是难以进到她的脑中。每一页翻过去,前面的内容就好像消失不见了似的,再也想不起来。
正当她咬着笔头,为面前这本厚厚的高等数学头疼时,那个常常在图书馆自习的人又出现了。
李恩泽背着一个单肩包,好巧不巧地坐到了她的对面,这下她就更是无心学习了。她手上无意识地翻着书本,眼睛却是不断地偷偷瞄着李恩泽。
李恩泽起身到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随后又走回来,坐下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唐歆颜,愣了一下。
“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李恩泽直直地看着她说道。
天哪!他和我说话了!他在看我!
唐歆颜的心脏狂跳着,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没有啊,我没见过你。”
李恩泽满脸疑惑,静默了两秒,随后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但她却再也不能平静了,内心仿佛是汹涌的波涛在翻滚,拍击在她的胸口。她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的,同时无比痛恨自己先前的回答。
和某人的心猿意马不同,李恩泽从始至终都牢牢盯着他的参考资料和论文,丝毫不为外界的一切所扰。
时间在她不知不觉中飞速地流淌,一个下午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不管怎么说,这一下午唐歆颜是挺愉快的,要是能天天碰见李恩泽,她情愿一辈子住在图书馆。
看来,这些书还是不适合我,要不然先去书店买本新出的杂志?她开始犹豫起来。
不行,哪能这么轻易放弃。她想要赶紧驱散这个想法。
不过……就当是休息一下,应该不要紧吧?她还是决定了,去书店。
这会儿正好是下班和放学的高峰期,街道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行人和车辆全都乱成了一团。
路边的一些小贩正在吆喝着,有磨剪子的,有收长头发辫子的,也有卖糖葫芦的。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开着摩托车,后面载着一筐小鸭子、小鸡仔,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旁边一个老大爷倒是不着急,慢悠悠地踩着个三轮车,把手上挂了一个扩音器,喊着“回收旧彩电、冰箱、洗衣机……”
好不容易艰难前行了一点,唐歆颜却发现前面的路更堵,一大群人围在前面不知看什么热闹,把马路堵得严严实实,一个人也过不去。大家都垫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
两个交警在一个包子摊位前跟摊主交谈,摊主不停地点头,面容忧愁的样子。过了会儿,那两个交警就离开了。
唐歆颜上前问道:“阿姨,这儿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
“唉,有个年轻人在前面被车撞了,才被救护车拉走的。”她满脸的担忧,摇着头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那地上流了好多血啊!你说他刚刚在我这儿买包子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她不住地唉声叹气。
人多么脆弱啊,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秒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唐歆颜默默地感叹。
她买了两个包子,继续向前走。
她看到街边有一个乞丐正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请求路人的施舍。天已经凉了,但他的衣服还是很少。
唐歆颜走上前,翻了翻口袋。她今天带的不多,扣除了买书要用的钱后,就把剩下的都给他了。乞丐不断地对她说谢谢。
走了两步,她又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乞丐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她退回去,把手中剩下的一个包子也递给乞丐:“这个给你。”
乞丐抬头愣愣地看着她,接过了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着吃着,眼眶突然就湿了,泪水顺着满是灰尘的脸颊流下,他哽咽了,看着唐歆颜离去的背影,无声地哭泣着。
唐歆颜总算穿过了人潮来到书店,书店门口摆着一些杂志,都是时下热销的《读者》、《青少年文汇》等,《少男少女》的封面上基本上都是一个男孩子骑着阿米尼牌的山地车。
一本名叫《乐迷》的杂志封面上写着“刘德华要成家立室”、“张学友全新个人音乐专辑介绍”,她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内容写得倒不是很好,也许是刚创刊的缘故吧,才出到第三期。没什么兴趣,她又放了回去。
翻来翻去,始终都没找到她想要的《电影文学》,她便走进店门去。
她自己往放杂志的书架走,在第三排书架上,她找到了这个月的《电影文学》,正准备离开,她突然想到了上次那个落魄作家贺一鸣。
四处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贺一鸣不在附近。
她一直对那本书很好奇,于是她趁着这个机会,快速走到书架前,找到了那本《悲剧的诞生》。
这本书的作者是尼采,是个她没听过的名字。这是九年前出版的旧书了,整个书架上只有一本。
她好奇地打开翻了翻,原以为会写着什么精彩的内容,结果整本密密麻麻写的也全是她看不懂的东西。翻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
当她要把这本书放回去时,一段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怜的浮生呵,无常与苦难之子,你为什么逼我说出你最好不要听到的话呢?那最好的东西是你根本得不到的,这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虚无。不过对于你还有次好的东西——立刻就死。”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唐歆颜一头雾水、茫然不解。
“小姑娘。”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她吓了一跳,贺一鸣已经回来了,她连忙把书放了回去。
转过头,她微笑着说:“贺老师,您好。”
贺一鸣愣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个称呼还是罢了,我早已不是天都大学的老师。天已经黑了,你快回学校去吧。”
唐歆颜拿着杂志,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尼采是谁?”
“是个疯子。”他闭着眼睛,低沉地说,“这是个疯子写的书,若你不是真喜欢的话,最好还是别看。”
唐歆颜奇怪地问:“为什么?”
“他住进精神病院,回家后却为了心中的狂热而死,若是你也被同样的狂热点燃——算了,你还是别知道太多,回去吧。”
付了钱后,唐歆颜心不在焉地拿着杂志离开了书店。
在她身后,贺一鸣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久久不语。
呵呵……若是这样的书值得看,我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这种书是不被需要的东西吧?
瞧,偌大个书店,这书唯此一本,却这么多年了也没卖出去。
真是可笑。
……
学校旁有一条小路,这是一条通往校内的捷径,平时就人迹罕至,寂静得可怕。这是回宿舍最近的路了,唐歆颜估摸着若是走大路,会比这儿远得多。犹豫再三,她还是走了进去。
这里的路灯基本上都坏了,她只能睁大眼睛,靠着微弱的月光小步前进。
小路越变越窄,旁边几所破旧的民宅,隔着茂密的树丛,透出黯淡的灯光,窗帘后有两个人影晃动。坑坑洼洼的黄泥路边上,有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水面上飘着几个塑料袋。
忍受不了那刺鼻的气味,唐歆颜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她经过一个拐角时,后面闪过一个黑影,在她脖颈后方带起一股凉风,她回过头,却什么也没看见,这让她心惊胆战,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要走这条路,但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换条路的话又要兜兜转转,她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精神极度紧张,一个铁门后突然响起了狗叫,把她吓了一大跳。那条狗的眼睛闪着绿光,冲着她身后狂吠不止。
唐歆颜往背后看,发现远处似乎有个人影跟着,她感到头皮发麻,开始跑起来。
跑了一截,当她再次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但她仍然没有放慢速度。
直到上了大路,她才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在路上,终于放下心,松了口气。
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宿舍,里边灯亮着,她敲敲门。
“谁啊?”吴晓洁的声音传来。
“是我。”她应声道。
门很快打开了。
“谢天谢地,你可算回来了。”吴晓洁飞快地把她拉进门,“大晚上的你跑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怎么了?”她反问道。吴晓洁的话语焦急,让她摸不着头脑。
“大家都在传天都大学前面有个学生被撞死了,你又一直没回来,可把我急坏了。还好,还好。”吴晓洁拍了拍胸口。
“哦,你说的是那个车祸吧,我看到了。”她恍然大悟,“我没事啦。怎么?难道那个学生已经……”她作询问状。
吴晓洁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是那样说的,反正出车祸是没错啦。对了,你说你看到了,你知道那人怎么样了吗?”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有没有生命危险我也不清楚。围的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不过听说蛮严重的。唉,希望他不会有事吧。”唐歆颜叹了口气。
“那你不见了一整天干什么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她干笑一下:“我只是去书店逛逛啦,没什么事。”她当然不会把在图书馆碰到李恩泽的事情说出来,这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说完,她把手里的《电影文学》拿到吴晓洁面前晃了晃:“你看。”
吴晓洁没有起疑:“那就好。”她转而又问,“你去的哪家书店?是不是东方路那边的?”
“是啊。”唐歆颜点点头。
“等等!”吴晓洁惊疑了一声,“你不会又一个人走了那条小路吧,那条路好吓人。”
她装作毫不害怕的样子说:“是啊,那有什么?就数你胆小。”
“嘁,得了吧,也不知道谁听个鬼故事还能吓得叫出声来。”吴晓洁嘲笑她。
她讪讪地笑一下,沉默不语。
“那边儿怪危险的,下次再要去的话叫上我,和你一起去,别晚上了还一个人到处跑。”吴晓洁转而又有些担心。
“嗯。”她同意了。
她洗漱后,走到阳台拉上窗帘。入秋的夜有些凉,冷风瑟瑟,玻璃上已经起了雾,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快速爬上床,她拿出了心爱的《电影文学》,打开台灯,靠在墙上小心地翻开,不舍得弄出一丝褶皱。
今天晚上格外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她看着看着,眼前的字越来越模糊,捧着杂志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