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孙海瑞和吕易成是大学四年级的学生,孙海瑞家中出现了严重的经济困难,正跟吕易成倾诉,他们在街上四处晃悠。吕易成到街边的商店买烟,孙海瑞则在路边等着。
突然,远方响起了警笛声,一辆警车飞速接近,更前面是一辆疯狂逃窜的面包车,在街上横冲直撞,路人纷纷退避。
孙海瑞顺着面包车逃窜的方向看去,有一个五岁左右穿着白衣服的小女孩正在过马路,她后面跟着一个一脸惊慌失措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子想要拉住女儿,却自己也到了面包车的正前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海瑞冲上前去,想要救下她们。
吕易成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砰”地一声,面包车撞在路边的栏杆上。随后,面包车又重新启动,扬尘而去了。
吕易成看见,人群渐渐聚拢过来;一个小女孩儿倒在血泊中,她的白衣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奄奄一息;那个年轻女子趴在女孩儿旁边绝望地痛哭,不断大喊着“雯雯!雯雯!”;孙海瑞愣在一边,脸色灰白,颤抖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瞪大双眼,眼中写满了悔恨和不甘。
小女孩儿被送进了手术室,却再也没有出来。
那个年轻女子满脸泪水地冲孙海瑞大吼:“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救下雯雯,却救下了我!为什么不让我陪她一起去了!我恨!我恨你们所有人!”
吕易成后来才知道,女子比他们大几岁,她的丈夫是个缉毒警察,去年在一起缉毒案中因公殉职,之后女儿雯雯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成了她生命的全部。
再后来,孙海瑞觉得小女孩儿的死是自己的责任,就想尽一切办法补偿那个年轻女子,想要弥补这个过错。一来二去,他们就算认识了。
女子的丈夫是作为警察去世的,这起事故的发生是由于警匪追讨,没救下女孩儿的孙海瑞又是个即将警校毕业的,从那天起,女子就对“警察”有了一个心结。孙海瑞为了这个,再加上家里的经济情况,就放弃成为警察了,转而开始经商。
这件事情一直梗在他们中间,然而孙海瑞一直对她百般呵护,没过几年,她就和孙海瑞结了婚。
这个女子,便是刘英兰。
“事情就是这样。”吕易成说。
众人都目瞪口呆,没想到孙海瑞和刘英兰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认识的,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刚开始的几个月,你还是对他比较抗拒的,可后来你这样的抗拒也就不在了。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释怀,看来这件事一直压在你的心里吧。”吕易成大喝,“你一直在恨他!恨了二十年!”
刘英兰面色铁青,默不作声。
吕易成拿出一盒药:“证据就是在你房间找到的这盒避孕药!你始终不想有他的孩子!”
王云科说:“看来这就是你的动机了。”
众人都陷入沉默,客厅变得寂静无比。
不久,刘英兰面色阴沉地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恨过他,可都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有我杀了他的证据吗?”
吕易成长叹一口气:“我本以为你是真心嫁给他的,现在看来,你和他结婚根本就是在计划这次凶杀案。这是一个隐藏了二十年的杀意!”
刘英兰冷笑:“哼!没有证据,你就在这里无中生有。”
吕易成轻笑一下,他早就知道刘英兰会这么说,也不慌不忙地应对,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不,我可没有捕风捉影,我很确定,就是你杀了孙海瑞。”
“可笑!海瑞死的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我公公婆婆家没有离开过。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杀了他?”
吕易成直直地看着她,突然说:“有时候,杀人,不一定要在现场!”
刘英兰瞳孔猛地一收缩。
吕易成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开始怀疑这件案子吗?你是否记得前段时间你们去了风景区,在那卷录影带的末尾,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的女儿——雯雯!”
刘英兰用力一拍桌子,一下子站起来,变得歇斯底里,声音带着强烈的怨气从喉咙里大吼出来:“雯雯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可你不想她死,不是吗?你让雯雯变成一个亡灵,杀害了孙海瑞!”吕易成的眼底闪过一缕精光。
刘英兰一怔。
“亡灵杀人?吕大警官,你在开什么玩笑?”孙仪慧嗤笑道。
“我可没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吕易成说,“那就是雯雯。”
电视突然亮起来,正是那卷录影带的末尾。在孙海瑞一家人的背后,紧紧地跟着一个鬼气森森的红衣小女孩。小女孩的红裙妖异如血,眼神空洞,脸色惨白,盯着镜头看。
“啊!”众人心中发怵,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孙仪倩躲在几人身后喊道。
“我们那天可没有见过这个小女孩!”即便是孙海兴也被吓了一跳。
吕易成解释道:“这个视频就是刘英兰这些年来一直动的手脚之一。她本来想回收的,却没想到这卷录像带被孙海瑞落在了我家里。”
“这些年?什么意思?”孙海兴问。
“刘英兰二十年来,长期给孙海瑞服用微量的麦角二乙酰胺,俗称LSD。”
“这是什么东西?”孙海兴又问。
“呵!听上去就不像好东西。”孙仪慧轻蔑地说。
王云科说:“这是一种致幻剂。无色无味,如果量少的话,吃了根本察觉不出来。服用这种致幻剂的人,会陷入一种令人愉快的麻醉状态,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会发生变化,想象力变得丰富,有时还会听见莫名其妙的音乐。总而言之,会出现强烈的幻觉,就跟毒品一样。”
“不止这样,它还会让人精神错乱,各种视觉、听觉、触觉、嗅觉都变得极其敏感。”吕易成带着些怒气看着刘英兰,“尤其是对鲜艳的色彩极为敏感,你就是用这个杀了他!你二十年来,一直在他喝的水里加入微量的致幻剂,然后就像刚刚你们进门时我做的一样,在他身边制造各种诡异的事情,让红衣服不断在他眼前晃。他没有怀疑你,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愧疚才让他出现幻觉,看到过去的雯雯。最后,他哪怕只看到一点点鲜艳的颜色,都会以为是看到了雯雯,只好把家里所有暖色调的物品都清空,但幻觉仍然没有消失,几乎要逼疯他了!”
“你有证据吗?你凭什么说我给他吃这个东西?要是我给他吃了,你们在尸体检验的时候,早就查出来了吧!”刘英兰面色阴沉如水,在众人没看到的地方,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吕易成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水声哗哗作响,他说:“在这里,不是吗?在每一层楼的净水器里,都被你放入了致幻剂。虽然你已经清洗了,我们还是检测出一些LSD的残留。你在准备动手的前一段时间,就停止让他继续服用致幻剂了,以免被我们注意。不过LSD有一种特性,在停止服用的一段时间内,仍然会经常出现回溯性反应,他还会有和之前一样的幻觉!”
刘英兰的语气已经无法从容和平静了:“就算我给他吃了致幻剂好了,又能证明什么呢?他不是因为致幻剂死的吧?”
吕易成怪异地看着她:“孙海瑞死亡的那天,就是二十年前雯雯去世的那天!”
刘英兰瞪大眼睛,表情茫然,低下了头。
“孙海瑞不爱喝酒,但只有一天例外,那就是雯雯的忌日!每次雯雯的忌日,他都会想起当年的事情,案发当天也是。他喝了点酒,又出现致幻剂的回溯性反应,一度以为自己看到了雯雯,才会从窗台边摔下去。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杀人,不一定需要你在案发现场!”
刘英兰语气变得激动:“出现幻觉又怎样?他不一定会死!”
“没错,为了他能按照你的剧本自己走向死亡,还差一样东西——一通电话。你只需要在孙海瑞的父母家里,给他打一个电话,他就会自己摔死。”吕易成拿出一个手机,“这是孙海瑞的手机,我们进行了数据恢复,果然有来自你的通话记录。同时,孙海瑞由于生意的关系,每一通电话都会设置自动录音。”
吕易成按下录音的播放键,手机传出了刘英兰的声音,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孙海瑞,你还记得雯雯吗?”
然后是孙海瑞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出早已酩酊大醉:“雯雯……雯雯……”
“孙海瑞,你打开窗……”
孙仪慧问:“打开窗而已,不至于要了海瑞的命吧?”
“不错,仅仅是打开窗不会有什么问题。”吕易成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但是,如果窗外有这个呢!”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窗外飘着一个红衣小女孩,背后是漆黑的天空,挂着一轮惨白色的月亮,月光从远处照耀而下,反而为这里蒙上一层阴影。仔细看,那是个仿真的人偶,脸色煞白,目光空洞无物,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吊在上方的阳台底部。小女孩脸上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她的红裙在风中猎猎作响,摇曳在冰冷的月光中……
这时,手机里的录音继续播放,那是刘英兰最后的一句话:“救救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们应该都清楚吧。”吕易成看着那个鲜红的人偶说,“每层的阳台底下都有个像这样能挂人偶的地方。当年没有救下雯雯,孙海瑞心中一直愧疚、自责。此时在致幻剂和酒精的作用下,他努力伸手去拉雯雯,然后就从阳台上摔了下去。”
刘英兰闭眼,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这就是在楼上房间里找到的人偶。哪怕是一件红衣服,都足以让那种状态下的孙海瑞错认成雯雯,更别说是做工这么精细的人偶了,而刘英兰藏起来的人偶也不止一个。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你杀死孙海瑞以后,为什么不烧了它?”
刘英兰泪流满面,瘫坐在沙发上:“我怎么能烧了她……我怎么能烧了她……那是我的女儿啊!”
吕易成摇头叹息:“有一件事也许你不知道。你可知雯雯进手术室前最后一句话说了什么吗?他对孙海瑞说‘叔叔,谢谢你救了我妈妈,谢谢’。”
刘英兰愣愣地抬起头,彻底哽咽了:“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作为雯雯的母亲,却恨了他二十年。”
刘英兰面容呆滞地说:“我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天雯雯倒在鲜血中的样子……她穿着新买的白衣服,笑得那么可爱,转眼却都被染红了……都被染红了啊!”她抽泣了两下,又说,“我没办法,我忘不了,忘不了啊!”
“所以你就利用他心中的善良、怜悯与愧疚杀了他!”
屋内所有人都不说话,房子里只剩下刘英兰哭泣的声音。
阳台边,一个红衣小女孩笑着,在冰冷的月光下飘动,裙摆随风起舞。夜晚寂静无声,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
几天后,案件终于顺利结案了。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的罪名提起公诉,而刘英兰也在法庭上供认不讳:她杀害孙海瑞之后,在半夜又开车回到家里,将所有物品恢复原状,并删除了她和孙海瑞的通话记录,只剩孙海瑞在月光下静静地躺在一泊深色的鲜血中,将衣服染红。
吕易成拿着一个红色人偶,来到孙海瑞的墓前,将它轻轻放下。
“二十年过去了,如果雯雯没有去世的话,应该就和当年的刘英兰一样大了吧。这一出以怨报德的丑陋悲剧,总算是落幕了。如果当年你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还会冲上去救人吗?”
遗照上,孙海瑞是笑着的,吕易成也回以一笑:“我想你还是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