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霁华顺着朱一的目光看了过去。认出来人之后，她的脸上立时没了血色。
朱一“嘿嘿”地笑着，凑了过去：“黎老大，你啥时候来的？”
黎羽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你不是说她已经死了？”
“那……那啥，哀莫大于心死嘛，你看她现在，跟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朱一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喉咙，努力维持着笑容。
黎羽手上收紧了几分：“你还说尸骨已经丢到后山去喂狼了！”
朱一的额头开始冒汗：“那什么……你听岔了，丢到后山的是一个士兵，不是你媳妇儿——喂，你身上怎么这么大的尸臭味？你该不会真的到后山去找了吧？那个地方遍地狼虫，可不是随便去的……”
黎羽狠狠地一甩手，将这个聒噪的家伙丢到了墙上。
楼霁华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墙角，瞪大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黎羽，身子却止不住地往地上滑。
黎羽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已完全跌坐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跟我走。”黎羽抓住了她的肩膀。
楼霁华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黎羽有些诧异，随手扯了她的衣衫，便看见雪白的肩上多了一圈狰狞的牙印，还在流血。
黎羽随手往那道血痕上面擦了一下，却发现楼霁华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她稳住，她却尖锐地嘶吼了一声，竟直着眼睛昏了过去。
朱一从墙根底下爬起身，抖抖身上的土凑了过来：“喂，你真不能再吓她了！这女人又不是铁打的，再闹下去指定没命！”
黎羽伸手拨开楼霁华额前的乱发，触手冰凉，竟摸了一手的汗。
“她……”黎羽茫然地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朱一摇头叹气：“说真的，你折腾女人算什么本事啊？当初害你家破人亡的又不是她！你要说是为了羞辱楼瀚海，你也该知道，他根本不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你说你图什么？非要逼她死了，你就好过了？”
“有几个人？”黎羽冷声问。
“什么几个人？”朱一皱眉。
黎羽咬牙嘶吼：“我问你几个人碰过她！”
朱一缩了缩脖子，硬生生把嘴边的俏皮话咽了下去，实话实说道：“据我所知，应该只有一个，还被她给杀了。”
黎羽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手边的桌子上。
桌子质量似乎很烂，“轰”地一声便塌了半边，笔墨纸砚掉了一地，那碗稀粥也洒得满桌子都是。
一张纸摇摇晃晃地飘到了黎羽的脚边。黎羽低头，盯着纸上的墨迹看了许久。
朱一扑了过来，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顺手便要往外面扔。
黎羽抓住他的手，将纸团夺了过来：“她答应你什么了？”
“啊？啊……那什么，我说叫她在这里委屈几日，只能喝稀粥，不许说话，她都答应了！你看，这不是刚好三个‘可’字嘛！”朱一“嘿嘿”地笑着，眨眨眼睛表示真诚。
黎羽并没有从朱一的眼中看到真诚。
他的心里仍然想着那两遍“救我”。那些歪歪斜斜的笔画，刺得他眼睛发痛。
朱一伸着脑袋往角落里看了看：“喂，她还没醒，要不要叫军医过来看看？万一这一下子直接就过去了……”
黎羽弯下腰，将楼霁华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这个一向张牙舞爪的女人头一次这么乖，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黎羽咬了咬牙，大步出门。
“老大，你不会真的想弄死她吧？”朱一有些不放心地追了上来。
“本王的女人，本王要如何处理，还用问你？”黎羽冷冷地丢下一句。
朱一不敢再追。眼看着黎羽走远，他扁扁嘴巴委屈地嘀咕了一句：“到手的媳妇儿，就这么被人给扛走了，唉，最可怜的明明是我啊！”
***
定北王府，倚云居。
楼霁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床帐和锦屏，嘲讽地勾起了唇角。
“王爷，王爷，王妃醒了！”沉璧欢呼着跑了出去。
楼霁华刚坐起身，便看见黎羽衣角带风地冲了进来。
“你……醒了？”黎羽面露喜色，奔到窗前伸手来扶她。
楼霁华立时脸色大变，尖叫一声缩回帐中，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黎羽的脸上笑容一僵，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神情：“看清楚，是本王。”
楼霁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竟是惊恐万分。
静影在旁急道：“王妃，您怎么了？是王爷啊！王爷在这里守了您两天，您怎么……”
楼霁华看看静影，眼角滑下一滴清泪。再转向黎羽的时候，仍是一脸的惊惧和戒备。
“过来。”黎羽向她伸出手。
楼霁华连连摇头，拼命往角落里缩。恨不得整个儿陷进枕头里面去。
黎羽缓缓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
楼霁华仍是戒备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肯眨。
“王爷，大夫说王妃要静养，不能再受惊吓，您……”静影转向黎羽，小心翼翼地开口。
黎羽看了楼霁华一眼，后者立时打了个寒颤。
“好好照顾她，有什么需要随时来跟本王说。”黎羽冷冷地道。
静影慌忙应下。
黎羽沉默地站了许久，大步走了出去。
楼霁华听见脚步声走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沉璧端了一碗药进来，疑惑地问：“谁又惹王爷生气了？黑着脸怪吓人的！”
静影向她摆了摆手，接过药碗柔声向楼霁华道：“王爷已经走了，咱们先把药喝了吧！”
楼霁华慢慢地坐起来，从她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静影本来打算喂她的，见她喝得这样痛快，一时反而有些无措。
沉璧终于看出了不对，把静影拉到一旁低声问：“王妃怎么了？眼神好像不太对劲的样子！”
静影慌忙向她摆手，楼霁华已哑着嗓子嘶声道：“我没事。”
静影下意识地冲过来按了一下她的肩膀，急道：“大夫说您这几日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楼霁华点了点头，向她微笑了一下。
静影皱眉：“这不是好好的嘛，为什么在王爷面前……”
楼霁华起身下床，走到窗前坐下。
沉璧便追着静影问：“是王妃在跟王爷生气吗？没这个道理啊！王爷不眠不休地在这里守了两天，连喂水喂药都亲自动手了，王妃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惹他生气呢？”
静影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走到窗前便看见楼霁华提笔写下两个字：“凝素。”
静影迟疑了一下，沉璧已随口说道：“凝素姐姐听说是犯了事，王爷吩咐交给人牙子卖掉了！”
楼霁华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这时张婆子走了进来，笑道：“王妃这一病，倒是因祸得福了！你们瞧，王爷叫人赏了好些东西过来，又嘱咐了一车子的话！我看呐，咱们王妃算是时来运转了，扬清阁那边再怎么恼，这一回也只能干瞪眼！”
楼霁华看着她献宝似的把几只锦盒摆在桌上，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张婆子把盒子一只一只打开给她看：“您瞧：这支人参已长成了人形，少说也得有五六百年了；这是极品燕窝，王爷还特地嘱咐我们每天炖给王妃吃的；这是长白山雪蛤；还有这几样，是王爷特地叫人从库房里找出来拿给王妃玩的，说是小玩意儿，可是件件都价值连城啊……”
楼霁华只看了一眼，便挥手示意撤下去。张婆子试图把一只血玉镯子塞进她手里，楼霁华随手一推，镯子便跌在地上，碎了。
张婆子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楼霁华示意静影扶她起来，在纸上写道：“无事。”
张婆子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再不敢乱动。
楼霁华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无声地说道：“是我打的，不关你事。”
张婆子看懂了她的意思，擦泪道：“王妃体谅我们做奴才的，老奴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这些东西都是王爷的心意，这才刚赏下来……”
楼霁华示意静影把她带下去安慰，又提笔在纸上写下“扬清阁”三个字。
沉璧忙道：“扬清阁的楼姑娘不知怎的也惹了王爷生气，这两日正在闭门思过呢！前日银钏儿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咱们这里把正妃的位置让出来，这会儿我看她打脸不打脸！”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却是萤儿闯了进来，在廊下冲着丫鬟们乱嚷乱叫：“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是来看看那个没脸没皮的贱人死了没有！我又不打她！”
萤儿不是个寻常婢女，丫头们不敢认真阻拦，到底还是让她闯了进来。
楼霁华坐在窗下，淡漠地看着她。
静影走到楼霁华的身旁站定，冷声道：“王爷嘱咐过王妃静养，这会儿姑娘看也看过了，这便请回吧。”
“哟，一个进过红帐篷的女人，还当自己是王妃呐？”萤儿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凑到楼霁华面前眨了眨眼睛。
“萤姑娘，请不要信口雌黄！”静影沉下脸来。
萤儿眯起眼睛，拉长了声音道：“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咱们王妃娘娘被送进玄武营呆了一天一夜，早已经是残花败柳，被人干烂了的贱货！实话跟你们说，王爷把她带回来，只不过是暂时不打算跟楼老头子撕破脸而已，你们还指望跟着她鸡犬升天，做梦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