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丑陋得像一条青虫。
明朗的笑容突然黯淡下来，她灰暗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还要伪装多久？
直到世界毁灭吗？】
第二天，风和日丽。
西琴海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祥和欢乐，就像那场暴风雨从未来过。
苏音出神地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绿得发亮的草坪，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里，面容苍白憔悴，表情木然空洞。
当毕海和言娜娜抱着一束白色百合来到这里时，看到的苏音就是这个样子，如同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娃娃，脆弱得令人心痛。
莫清让苏音的爸爸妈妈先去休息，自己也暂时离开了病房。
“苏音，我给你挑的百合，不错吧。在花店看到百合的时候，我立刻就觉得百合花最适合你了。我的眼光够犀利吧？”毕海把花插进玻璃花瓶中。
“明明是店员推荐的，你看到是美女，就像小狗一样乖了。”言娜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娜娜，这真是太冤枉了，店员长得什么样子，我都没什么印象。”毕海耸耸肩，表情很无辜很委屈。
“不会吧，我听到你夸她长得就像含苞待放的玫瑰，美丽动人，简直就可以去参加国际小姐大赛了。”言娜娜抚额，眼神犀利地说，“毕海，我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是这么虚伪滥情的人。”
“虚伪？滥情？这种形容词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你要知道，我这样称赞了她之后，她立刻给我们的花打了五折。”毕海显然有些激动了，不顾是在病房之内，大声反驳着。
“苏音，你看看，这就是无商不奸，加厚脸皮无耻没有真心的商人。”言娜娜冷笑了一下，看向苏音说。
“你……”毕海气得直跳脚，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怔住了。
而接着房间内就陷入了沉默，因为尽管他们这样说笑，苏音却还是似乎看不到听不到任何事物和声响，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之内。
看到她这样子，言娜娜气馁地坐在她的床边，心疼地问道：“苏音，你在看什么？”
“……”
“你不要这样，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苏音，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你说的‘我要决斗的人不是你’这句话的意思，但既然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为什么不尝试接受现实呢？”
“……”
“你知道吗？欧源他很痛苦，昨晚我和毕海去看他，他流着泪告诉我们，他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竟然只是当他是空气般的存在而已……”
苏音始终沉默着，她似乎已经关闭了她的心门。
言娜娜看到她这个样子，突然好难受好难受。
爱一个人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不舍……
要痛苦到什么程度，她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言娜娜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肌肤微凉，有一种绝望的凉意透过肌肤传达出来，让人心惊。
“你真的听不到我说的任何话吗？还是你听到了，只是拒绝回应呢？可是你所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你应该珍惜身边的人才对，欧源他很喜欢你……”言娜娜越来越激动，她甚至有些生气。
当她说完，她却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告诉苏音欧源的心意呢，并且还要她珍惜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言娜娜终于有些明白了。当昨晚看到欧源流泪的样子时，她就知道了，她无法让他爱上她。呵呵，或许是在更早以前，她就该明白了。
毕海轻轻走到言娜娜身边，拥住她的肩膀，想传达他的温暖和力量。
“这种样子，呵呵，她这种样子，我想决斗想生气想骂她……什么都做不了。毕海，他们果然都很懦弱，都很自私……”言娜娜站起身，像以前一般冷艳，定定地看着苏音。
自私……
苏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蝴蝶的羽翼低垂，在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娜娜，别这样，等苏音自己想明白了就会振作，我们帮不上忙。”毕海很理解言娜娜现在的心情，谁都没有想到苏音一直怀念着记忆中的人，在现实中编织着似真似假的梦。
要醒来，只有靠她自己。
“我们回去吧，很明显她不需要任何人。”虽然是带着担忧来看望的，可是言娜娜还是忍不住很生气。
毕海笑着摇摇头，她这个人很明显就是外冷内热，明明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心想来看望的就是她。其实在她心中，也一定把苏音视为不可失去的朋友。
等到他们离开，苏音抱住自己。手指上被人触碰过的温度还停留在掌心，转眼整个世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刚刚娜娜似乎生气了，等到所有人都认识到她的本质，应该就不会有人想继续待在她身边了吧。
勋是，欧源是，娜娜是……
以后莫清也会如此。
其实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公正的，如果……如果她死去，上帝，可不可以，换回勋呢？
漆黑的深夜，没有光。
房间内，窒息般的静默，充满了一种颓废的味道。
莫清在墙边摸索了下，找到了开关。
下一秒，灯光大亮。
厨房里，欧源趴在餐桌上，看着面前一盆快要枯萎的盆栽。而莫清进门的声响，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趴在那里，快成为一尊历史记忆里的雕像。
见到他这种自暴自弃的样子，莫清冲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用力提起来。
咯吱——
椅子划破地面，刺耳的声音穿破了寂静的夜。
“请问，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给谁看？给我，给毕海他们，还是给上帝？希望上帝能可怜可怜你？怎么，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就不管不顾了？”莫清火大地逼视他。
欧源慢慢地抬眼，瞅着眼前愤怒的少年，目光淡淡的，冷冷的，像是不明白他说什么，而他自己似乎也懒得回答什么。
“不说话？真是好笑。我带你去看看苏音好不好，她现在把自己封闭在了一个人的世界里，几乎不吃东西不睡觉，医生说这样下去，只能每天给她注射营养针。是你把她逼成这个样子的，让她变成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莫清一拳揍过去，心又怒又痛。
他一直以为只要细心地守护，一直等待下去，苏音终究会接受勋已经离开的现实，然后振作。
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面对那样子的苏音，他又心痛又无奈。
欧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目光突然大亮，盛放流星一般炽热的光芒。他站起身，朝莫清闪电般揍了过去。
砰——
莫清猝不及防地被揍倒在地。
欧源俯视着他，声音有些喑哑，有些苦涩地说道：“我别无选择，她一直在寻死！如果不这样，我们迟早要失去她……”
说到这里，欧源停住了，他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不，谈什么失去，他从来就没有到达过她的心底。
在苏音心中，她爱着季勋，甚至喜欢着莫清，当亲人一样喜欢，可是他呢？
根本什么都不是吧。
趁欧源短暂的失神，莫清站起来，接着朝欧源一拳挥过去。欧源回神伸手阻挡，两人彼此对视，似乎想要看穿对方的心。
“那你现在为什么躲在这里？起码毕海和言娜娜都知道去看望苏音，而你呢，因为害怕苏音的心里根本没有你，所以就一直这样逃避下去？”莫清有些鄙视地看着欧源，轻轻讽笑道，“这样的你，也根本不配站在苏音身边。”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当意识到她的眼底从来就只有一个人的存在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闪烁着一个疯狂的念头——恨她。我一直在忍耐，我憎恨着她……”
“但你更深深地爱着她！”莫清替他说下去，眼神充满怜悯。
说完，他的怒气也突然消逝，然后他松开手，转身准备离开。
欧源看着他的背影，疑惑地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觉得你可以改变苏音，但似乎我错了，你可以继续躲在这里。”莫清苦笑，忍住胸口升上来的沉痛感，淡淡地说道。
带着一丝讶异，欧源看着他离开，细细琢磨着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有一丝丝不确定和惊喜慢慢晕染开来。
强烈地怀疑，但依然忍不住去期盼，去相信……
无法遏止……
时间在静默中前行，特别缓慢。
看着窗外不明朗的夜色，苏音仿佛听到了骨骼里传来的细小的死亡的声音。
外界的一切，她似乎都无法听到。
有医生护士在她面前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张张面容陌生而模糊。只是她还是能依稀感觉到父母和莫清他们的存在，他们关切的声音，担忧的眼神，若有似无的叹息……
更多的时间，她会想起季勋漆黑如墨的头发，温暖如花的笑容，想起他端坐在黑色钢琴前，散发着的安静疏离的高贵气质。
她的心便会涌上绵绵密密的痛感，无法呼吸。
一直以来，她从未感觉到勋的离开，而就连这几天的深夜，她都能感觉到勋的到来。他凝视着她沉睡的脸，伸出手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轻柔而深情。
带着汹涌忧伤的缠绵，让她心痛到窒息。
然后……
她便流着泪醒来。
那一刻，她想要死去。因为这样，就可以到勋所在的世界里。她知道，勋一定很孤单，所以才会经常深夜来看望她。
于是，她关闭自己所有的知觉，放任身体里的细胞渐渐退化，死去。
“小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肯跟妈妈说说话呢？季勋那孩子和你之间没有缘分，你为什么不肯放下他？”苏妈妈抚摸着苏音的头发，她坚持每天都和孩子说说话，她相信总有一天女儿会听到。
苏爸爸走到苏妈妈身边，他知道他必须安慰自己的妻子，虽然他也很心痛，但是他不得不撑下去：“放心，小音只是暂时有些迷失而已，让小音好好休息，我先送你回旅馆，给小音拿几套换洗的衣物，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老公，我真的很怕。”苏妈妈有些掩饰不住的脆弱与苍老。
“别担心，一切会好的。”
在苏爸爸的抚慰下，苏妈妈让苏音在床上躺好，用温柔的双手掖好她的被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
这个小小的世界，又变得好安静好安静，都能隐约听到时间行走的声音。
夜色渐深，带着青草味道的风微微吹进来，就像情人的手抚触着脸庞，唤醒了苏音心中温暖的记忆……
“下个月，不，我们每个月都去好不好，这样我们的恋情就会被海神祝福很多次，我们就会在一起很多很多辈子。”苏音幸福地说着，脸颊飞起了一抹红晕。
“真拿你没办法。”季勋温柔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轻轻的，仿佛一瞬间就已经天长地久。
呼吸一下子变得炽热，唇上温暖的触感，蜻蜓点水却又比深吻更令人留恋。苏音怔怔地看着勋狭长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的光，情不自禁地说：“勋，我要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
仿佛是教堂里允诺的誓言，在这一刻生效，成为永久不变的诺言。
“小音，如果我没有机会去西琴海，那么你一定要代替我去西琴海看海豚，好不好？”
苏音可爱地皱皱鼻子，说：“你怎么会没机会？我相信我们一定会一起去西琴海。”
“答应我。”勋的目光温柔而深沉，执著地问道。
苏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答应道：“嗯。”
……
是勋来了吗？是勋在身边吗？
心中这样热切地渴望，可突然间微风止息，那一丝温柔也随之抽离，空落落的感觉从肌肤深入心底。
勋，离开了？
勋！
因为过度惊恐，呼吸快要窒息，苏音猛地惊醒过来。
视线里仍然是一片黑暗，空间里只有自己喘息的声音。熟悉的冰冷的世界，让她明白了刚刚一切都是梦境，恍然又无奈的了悟之间，泪水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
勋，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勋……
早已死去。
“呜呜呜……”无法压抑的悲痛从胸腔里涌出，苏音悲鸣出声。
在微凉的夜色下，她就像一只绝望的小兽，蜷曲自己的身体，任由泪水将悲伤的脸庞淹没。
该怎么样，才能让勋回到她身边？该怎么样，她才会原谅自己？该怎么样，她才能寻回以前那样的幸福……
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流干。
等哭到疲累的时候，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被夜色下微闪着银光的水果刀所吸引。那一刻，她的灵魂像是受到了来自暗黑地狱的召唤，不受控制一般，手已经摸到了刀柄。
结束这孤单的一切，她乞求上帝，用她的生命洗清她的罪孽，换回勋的存在。
冰冷的刀刃在夜色下，显得寒意凛然。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回旋着美妙的钢琴曲，充满着速度与激情，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终结而雀跃不安。
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到达勋的身边了。
脑海中猛然闪过爸爸妈妈慈爱的面容，以及有着阳光般笑容的莫清，还有……欧源……
欧源……
她好像又看到了他疯狂炽烈的眼神，他抓痛她的肩膀低喊着：“他已经死了！季勋已经死了……”
心突地一跳，她有些慌张地摇头，手跟着一抖，刀子就在细嫩的肌肤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这时，细微的门把转动的声音传来，接着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黑影被过道上浅黄色的灯光笼罩，快步朝病床走来。
似乎嗅到一丝异常的气味，他打开窗边的台灯。微弱的灯光照射在他英俊颓废的脸上，而另一张苍白的脸也裸露在了光芒中。
一把水果刀这时从苏音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痛的声响。
注意到她裸露在外的手以及正在往外流血的伤口，欧源立刻惊异和愤怒地低吼出声：“苏音！苏音！你醒醒，你是白痴吗？你以为死是这么好玩的事情吗？”
他倾身向前，仔细查看她的情况，面色惊怒，眼神沉痛。
听到他的吼声，苏音的神智从遥远的地方飘了回来。她努力睁开眼睛，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但是欧源还是从她的眼神和口型便探知到了内容，所有的斥责与愤怒一瞬间崩塌，只有满心的爱恋无限地膨胀……
“你振作起来，你会没事的，你这个白痴，我没允许你死！我叫医生，我马上叫医生……”欧源慌乱地威胁，他甚至不敢触碰她那只正在流血的手，心焦地赶紧按下一旁呼叫医生护士的紧急按钮。
看着这样的他，苏音的心中闪现出一抹疑惑，但是一整夜精神过度的紧绷和胡思乱想，让她渐渐感到身体的无力与沉重。
接着，医生和护士赶了过来，而她在众多模糊的面容中，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他的脸上，接着在他“不许死”的低吼声中，陷入了无边际的黑暗里……
“伯母，放心，小音没事，只是有些疲累睡着了，这几天我和欧源会在这里好好照看她，你们多注意休息。”
“可是看不到小音，我们不放心。”
“伯母，我们请来这里最好的心理医生，这几天她需要和心理医生多多沟通。你们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我发现伯父水土不服的情况很严重，这些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伯母你带伯父去逛逛，缓解一下心情。”
……
沉睡了好久好久，总以为她不会再醒来。
但是当耳边响起这些熟悉的话语声，以及手腕上传来的痛感时，苏音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梦境，她还留在人间。
“砰——”
门被轻轻关上，周围很安静。
他们都已经出去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奋力睁开眼睛，视线里是刺目的白光，所以现在应该是白天。等到她渐渐适应光线，白光淡去，一道喑哑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醒了，要喝水吗？”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里是欧源深幽不见底的眼眸，仿佛宇宙的黑洞，会吸住人的灵魂。
尽管如此深不可测，她还是探知到了他眼底一丝丝的关切与喜悦。
苏音心中忍不住一阵委屈与沉痛，她定定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为什么要救我呢？为什么……”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
欧源伸手捧住她挣扎痛苦的脸，把脸凑过去，一字一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说道：“听着，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就算你并不在乎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可是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想不开的事，如果知道，你妈妈肯定会承受不住的。这几天，你好好休养，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苏音，以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底荡漾着某种如星光般闪耀的情感。
“以后，你的命是属于我的，属于我唯一珍贵的东西。”
说完，他在她光洁饱满的额上，落下羽毛般轻柔的一吻。
苏音有些失神，某道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耳边……
“季勋，你刚才吃了我的便当，以后……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曾经她也是如此对季勋霸道地宣告。
她直视欧源的眼底，感觉到他眼底有某种异样深沉的情感撞击着她的心。
她慌乱避开视线，摇摇头说道：“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自私，该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我，是我，不是勋……”
她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抽掉了点滴，嘴里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勋，我要把他找回来……”
她这样的神情，似乎又要逃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欧源无比痛心地感觉到，她要再一次远离他，远离他所在的世界。
“啪！”
他大力地挥去一巴掌，掌心生疼，然而更沉痛的是他的心。
脸颊热辣辣地暴露在空气里，苏音的歇斯底里与逃避在震惊中全部湮灭。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看着他不言不语，只是珍珠般的泪水一颗一颗涌出来。
无法阻止。
看着她的泪水，欧源再一次感到自责与心痛。他上前轻柔地抱住她，她没有拒绝。他感到她纤瘦的身体因为哭泣在自己胸膛前轻微地颤抖着，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苏音攥住欧源的衣服，用尽全身的力气，哭着说道：“我讨厌自己，是我害死勋的。如果不是我胡乱吃醋，勋就不会追上来……他只是在和别的女生聊要送我的戒指而已，为什么我都要生气呢？是我毁灭了幸福的一切……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你知道吗？”
仿佛要把所有的愧疚与疼痛都哭出来，苏音第一次将内心最隐秘的一角袒露出来。
“所以我无法忘记，永远无法忘记勋的存在，怎么办？”
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泪水淹没，欧源轻抚怀中少女的背脊，眼底席卷着难以捉摸的情感，说道：“我有办法。”
就这样，少女在他的怀中长久地哭泣，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门口微微露出一条缝隙，莫清站在外面，静默地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浓浓的苦涩。
他多么希望，拥她在怀里的人是他。
渐渐地，苏音的病情似乎好转，毕海和言娜娜带来的美食会吃光光不说，而且不再待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在傍晚晒太阳的时候还会和爸爸妈妈说说话。
这天下午，趁着爸爸妈妈回旅馆休息，苏音靠在床上，忍不住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丑陋得像一条青虫。
明朗的笑容突然黯淡下来，她灰暗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还要伪装多久？
直到世界毁灭吗？
“看样子，似乎精神不错。”欧源走了进来，看着她稍微红润起来的面颊，满意地笑了笑。
她不语，只是轻笑，感觉自己是一尾落在沙漠上的鱼，快要窒息。
“怎么了？不舒服吗？”欧源探手触了触她的额头，眉头微皱。
“你说的方法呢？”苏音淡淡地问道，“忘记季勋的方法。”
欧源微微一怔，眸光深幽，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只是几秒后，他立刻微笑着回答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的手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
苏音有些疑惑。
但欧源神秘地不再回答，拉着她悄悄出了医院。
等到了目的地，苏音才发现他们到了这里的海底公园。
“你还没有来过吧。”欧源轻柔地拉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了进去，“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觉得海底生物比陆地上的动物更懂得情感，它们生活在一个我们无法到达的世界里，相互嬉戏，尽可能给对方安慰……”
听着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苏音跟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一个长长的，有妖娆水纹光线的玻璃通道里，通道两边是伸手可及的水下世界。
好美，仿佛到达了另一个奇妙不已的世界。
手指接触冰凉的玻璃，苏音看着里面各种色彩斑斓的鱼自由地游来游去，姿态美妙的珊瑚，还有妩媚起舞的海草，还有……
她瞪大眼睛，发现竟然还有大白鲨。
就在她吃惊的瞬间，一尾热带鱼游来，隔着玻璃停在她面前，亲吻着她的指腹。
仿佛有一种异样的亲昵感从海水那边传来。
“看来，它很喜欢你。”欧源注意到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温柔。
“它非常漂亮……”苏音感叹道。这只鱼是黄黑条纹，有点像燕尾蝶的花纹，眼睛黑亮，和它对视着，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它知道她的一切悲伤，目光如此悲悯清澈，似乎能抚慰那些疼痛的过往。
她回过头看了欧源一眼，说道：“它就好像一位老朋友，能看懂你的眼神，听懂你心里的声音，明白你的喜悦……”
当她像个小孩子一般说着的时候，那尾鱼儿离开她，朝另一边游去。
她明显非常失落，苦涩地笑着道：“当然，它好像又对你全然不了解，当你是陌生人。”
“想和它成为朋友，其实很简单。”欧源淡笑，英俊深邃的五官仿佛能发光一般耀目迷人。
苏音怔怔地看着他，和他的一些回忆突然涌上脑海。第一次在海边初见时，他救了她，尽管她那么无理。接着他在她身边守候一夜，可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在西琴海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美好的记忆。
这样想着，心中那棵藤蔓的枝叶，在宿命的空气中又悄然生长起来。
十分钟后，欧源带着穿好了潜水服背着氧气瓶的苏音，来到了海底水世界的上面。
“我没有学过潜水。”苏音有些担忧，其实在那次大风暴后，她甚至对水有些惧怕，“你确定要带我下去吗？”
“放心，我可以帮你。记住我刚刚教你的，大力从氧气瓶里吸气就可以了，下去后，我会带着你。”边说着，欧源已经帮她戴好潜水镜。
“可是，下面有大白鲨。”苏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放心，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来，牵着我的手。”欧源先一步踏入入水的台阶，然后朝苏音伸出他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带着无比的自信，好像丝毫不惧接下去要面对的是什么。
就像被蛊惑了一般，苏音伸出了手。
视线里，宝石般深蓝的水波微微涌动，无数诱惑的水光在他身上晃动闪耀。当两人的手在空中相触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改变，空气里也涌动着一种隐隐的香味。
欧源握紧苏音的手，两人慢慢朝水里走去。当微凉的水倾没苏音的头顶，耳边不停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身体失去平衡一般左右漂浮不定时，她感到有些不安。
这时，被握紧的右手传来一道磐石般的力度，让她的身体不再摇晃。
她向右边看过去，欧源也正看着她，无声地询问着是否安好。尽管脑袋有一种快要爆裂的感觉，苏音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她便被他带着朝更深的水底潜去。
头部的胀裂感越来越强烈，咬住的呼吸管需要强烈的吸力才能呼吸到新鲜的氧气。苏音半眯着眼睛，在深蓝的水光中，她依稀又见到那张安静如月光的面容，柔和的目光如这深蓝的水一般将她淹没。
那目光温暖而悲伤，深爱而疼痛。
勋……
一种酸涩感从喉咙处一直蔓延，一滴泪水溢出眼眶，瞬间和海水融合在一起。
在这安静的世界里，如果就这样一直不再吸气，可能就会窒息而亡，离开这个世界，到达勋所在的天堂吧。
虽然这些天，在欧源和莫清的紧盯和关切下，她已努力不再提及任何有关勋的事情，装作已经恢复成以前的苏音的样子。
可是……
终究还是不可能吧。
如此深爱，她又怎能忘记勋呢？
胸腔闷闷地难受，身体也变得好沉重。就在她向下坠的时候，耳朵外廓有一丝凉凉的抚触感传来，就像勋以前拥抱着她的时候，总会侧着亲吻她一样。
那么温柔亲昵……
勋？
脑海里辗转着这声呢喃，苏音朝氧气管里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双眼，视线里出现了好多好多色彩斑斓的鱼。
而一尾小巧可爱的热带鱼正亲吻着她的耳朵，似乎正在对她说着绵绵的情话。
心里涌动着温暖而酸涩的情感，苏音充满感动地看着这些奇妙的小生物。她开始相信欧源说的，这些生物或许有些情感，当嗅到你身上散发的悲伤气味时，就会聚拢而来，给你安慰。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被欧源牵引着继续向前游动，而一只大白鲨正朝这边游过来。苏音拼命晃动欧源的手，想告诉他很危险，可是他却毫不在乎地浅浅一笑，然后带着她向大白鲨犀利的白牙游过去。
当白鲨朝她逼近时，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怦怦跳得厉害。
感觉到身边的水流阻力变大，苏音忍不住又睁开双眼，发现大白鲨与他们擦身而过。这时，她似乎看到了欧源促狭的目光。
他是故意的，故意吓她。
可是她竟然真的被吓到了。
她忍不住扬起笑容，在这样寂静的水下世界里，她似乎也变成了一尾鱼，自由自在地游着，没有记忆，没有悲伤。
在这一刻，只剩下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