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又对这说话声没有什么头绪,便转而想起圣上传的这道口谕。
听六公主的意思,难道这谕令里所说的“乐师最优者”,是指扬羽?
这岂止是不合适,简直是太不合适了!
这不是让扬羽将今晚这场夜宴的乐师全得罪光了?
可郭碧玉也不知道安排扬羽做这个“乐师中最优者”是谁的主意,不敢贸然说话,万一是长公主的意思,她若反对,岂不是质疑长公主的眼光了?这样怕是带累扬羽都会得罪了长公主了。
于两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来说,这不过是一场玩笑和热闹,可是对于扬羽,影响却太大了,可她却一点法子都没有,便勉强笑了一下,神思不定地向外看。
长公主的彩棚视野甚好,站在棚内,透过珠帘,可见到蜿蜒的江水中飘来一只小艇,艇上的人虽然也身着白衫,却不是扬羽,而是仇十郎。
他甫一露面,两岸便是如潮的欢呼声,隐隐还能听到“仇十郎”、“仇十郎”的喊声。
仇十郎并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他端坐在艇上,手指轻轻一拨弄,便有一串流水轻吟从他面前的古筝上发出。
他以歌技闻名上京,实则对于古筝造诣也极深,他双手如飞,仿佛连这江水也随着他的琴声而泛起了波浪一般!
古筝的声音一波更比一波高,仿佛海浪被不断的推动着上涨,就在此时,一线歌声便清晰而果决地出现在这海浪中,如同一艘弄潮的小艇,忽上忽下,忽快忽慢,高的时候那歌声将人的心都要高高吊起,落下的时候又让人心中倏地一空!
郭碧玉还依稀记得几年前上元佳节的时候,就是因为听了一会儿仇十郎的歌,这才与郭衡玉他们走散,只是那时仇十郎的技艺还不像现在这般高超,而今再听,倒觉得果然是云韶府乃至上京名副其实的头号歌者,扬羽的技艺仍然略显稚嫩。
可或许是因为郭碧玉原本就偏向扬羽,在她心中,这般弄巧,还不如扬羽那平和自然的歌声。
这会儿那颁布口谕的人也到了帘外,因为郭碧玉对他十分关注,因此还隔着帘子呢,她的双眸就状似不经意地往那边瞥去。
帘子被小内侍往旁边一撩,全大人便走了进来,道:“十郎此曲,似乎比先前又有尽意。”
长公主笑道:“原本本宫还说他只会凭着嗓子一味攀高,而今怕是要收回了!”
而郭碧玉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截儿焦木!
全锦……这人……是全锦……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不要颤抖,以至于手心都被她抠破了!
上辈子,在她和安子鹤的定亲宴上出了那样的事,就在她娘亲要举剑杀了扬羽的时候,她看到外面已经有人进来了,便扑了进去。
那时候,那不男不女、甚至含着一股幸灾乐祸意味的声音,那个人,就是全锦啊!
“郭郎君还不信,非拦着咱家,还是咱家说的对吧,俩人果然是情深意厚啊!要不是咱家及时赶来,令爱岂不是要和心爱之人阴阳两隔?”——他说的这句话,郭碧玉到死都记着。
后来,也因为全锦一力主张“成人之美”,她不得不嫁给了扬羽。
她是郭家的女儿,即使出了这样的事,送回江南,再隔几年,等记忆淡化了,也可以好好找个人家嫁。
嫁给一个乐工,这样荒唐的事,谁会提?可全锦却提了,他不但提了,而且全家上下,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别看全锦只是一个内侍,可他是当今圣上最信任、最得力的内侍,没有之一!
当今圣上喜好调丝竹、弄管弦,隶属于内廷的梨园、内教坊里的几千乐工优伶,就是这位内侍替圣上管着,官拜从三品,品阶是不算高,可这也是因为内侍省不能设再高品阶了!
大内侍全锦,真真正正是圣上的心腹之人。
哪怕是锦乡侯府,当时都得罪不起这位内侍省的最高官。
郭碧玉那么一个弱女子,糊里糊涂、随随便便的就被安排了终身大事——从锦乡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跌落成乐工的婆娘,不过就是一晚上的功夫。
再后来,在她和安子鹤勾搭到一处以后,曾经听安子鹤不经意间说过,说是为她报了仇——全锦因为牵扯到了朝廷上的一桩了不得的事情中而被圣上赐死了。
她不悔恨没做成世子夫人,但是她恨,若不是全锦,扬羽怎么会娶一个像她这样的丧门星进门?怎么最后会死的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