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人心各异，热热闹闹地君臣同乐出城，归来却扶着先帝的灵柩。而那一场在京都城中暗涌的波涛，最终也没有在京都城中发出来。它在芒山上烧起一把火，待到火灭之时，一切已经时移世易。芒山上的胜者归来，天地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先帝的灵柩进入未央宫，早有王福海带着几个小太监，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宫。灵柩中宫门未央门进入之时，工城内丧钟大响。
丧钟九响，天下知。
九响丧钟落，京都城中顿时满目素白的眼色。那些喜庆的喧闹的，瞬间没了生声息。来自未央宫中的哭号，仿佛能够穿透万里云霄。
先帝一去，六宫粉黛皆无色。
先帝一朝自丧钟敲响时而止，新的一朝，自新帝坐在议政殿的龙椅上而止。
昨晚潜邸的侍妾们就连夜搬进了宫，为的是免于新帝入主未央、而新妃们却留守王府的不妥。为全礼数，自然也不会让她们胡乱找宫室，而是早有安排。回程的路上，王福海就已经向皇上请示了各宫分封。在他们未进城时，又有御前侍卫带着两个小太监回宫报丧给皇太后，由皇太后做主，让此时居于东后宫的各位娘娘们，都收拾了东西，迁到西后宫去。
“宫里的奴才就是机灵，算起来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咱们昨晚进坤华宫时，就已经是一副焕然一新的模样了，全然没有蒋后的影子。”夏心站在铜镜前服侍李柔嘉梳头，说道。
她还是不太适应宫里，冷不丁搬到这边来，昨晚几乎没睡，今日是难得早起。原想着在外面等，没想到小姐也起得这样早。便知道昨儿晚上，小姐其实也没睡好。
“若非有这点能耐，在宫里也活不下去。打从昨日扶灵回京时起，宫里这边就已经赶制龙袍。掌绣司不过百余名匠人，就这些人，十几个时辰内，竟真的能赶制出一身龙袍来。想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这些人所承担的风险、付出的努力，远非常人所能及。”李柔嘉道。
夏心虽然不知道当时在龙安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对李柔嘉的情绪，她却是都能看清楚。小姐高兴、难过、忧心、安心，她都能看出来。
自打从回程时起，小姐就满腹心事。蒋家战败、先太子沦为阶下之囚，陛下终登大宝。他们赢了，李家、云家、连带着整个宁王府的奴仆，都跟着荣光。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但小姐此时的模样，分明是痛苦。
夏心宽慰道：“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又很会恩恤奴才们。待到初登基的琐事都料理好了，必定会赏赐他们的。他们这两日里不过辛劳些罢了，最终必定得到一番大赏赐，再劳累也是甘愿的。小姐就不要为奴才们的事情担忧了，我们这些奴才们，自有奴才们自己的造化。”
李柔嘉拉住夏心的手，道：“谁又是天生做奴才的？谁又是天生做主子的？不过是出身不同罢了。抛却了出身，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放心，我必定给你定一门好亲事，不会让你如同宫里这些宫女一样孤独终老。”
“小姐说什么呢，奴婢不想嫁人，奴婢就想一辈子服侍小姐。除非小姐嫌弃我了，现在就想要赶我走了。”夏心道。
李柔嘉叹了一声：“我又何尝不愿意让你陪着我？只是这宫墙太深，太压人。我自己在里面受苦也就罢了，岂能牵累你？”
“小姐”，夏心问道：“陛下登基是大喜的事情，你怎么不高兴呢？陛下让小姐入主坤华宫，明摆着是要立小姐为后。陛下和小姐从潜邸入主未央，已是一段佳话，令天下人都羡慕呢。小姐为何这般忧愁？”
李柔嘉笑笑，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冷不丁换了个地方住，不习惯罢了。”
为何这般忧愁？让她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这宫墙太深太重了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既来了，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皇上也必定会恩恤李家，父亲告老还乡的事，指日可待。
最初她嫁进宁王府，为的，不就是能让李家安稳么？当时也是豁出去用自己的一生做赌注，来求李家满门平安。如今，这一切都实现了，她还有什么可忧愁的？
此时这般，不过是她想要的太多而已。
完全忘记了，现在她想要的一切，完全不是她最初想要的那些。因为动了情，所以反而有了太多烦恼。
如果不将皇上看作是她的丈夫，那么这些烦恼，也就不复存在了。
“奴婢给小姐梳一个高高的发髻，高髻当头，鸿运照。估摸着下朝不多会儿，陛下的册封诏书就来了。小姐封后，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呢！”夏心给李柔嘉梳着头，说的都是这些好事。
李柔嘉道：“也不知今日父亲上朝了没有。父亲向来独善己身，若上朝，必定会向陛下再请归乡，表明了外戚避险的态度。只是不知陛下能不能立刻恩准。”
“如今新帝当朝，正是用人的时候”，夏心道：“而且此番在芒山上救驾的御林军，都是老爷奉了先帝之命暗中训练的。但最终却为陛下所用，只怕其中少不了老爷的功劳吧？老爷也算是辅助陛下登基的一大功臣，若论功行赏，老爷得是头一份儿功劳，陛下哪能这样过河拆桥？小姐……”
夏心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朝皇上是小姐的小姐的夫君，小姐是坤华宫的皇后娘娘，老也是国丈，除了陛下之外，再没人敢动老爷。咱们又何必非要告老还乡呢？陛下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绝不敢对老爷怎么样。而小姐在后宫之中若想长久立足，没有娘家扶持，怎么能行呢？”
李柔嘉看着铜镜中的人，叹道：“只要李家能够安稳，我在宫中立足与否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我的面子哪有那么大？有蒋家的前车之鉴在前，陛下怎么可能不忌惮外戚？”
